第一章(绯色绮梦)
耳边传来鹧鸪的叫声。正是入夏,温暖宜人,连风都是温柔似水的,如同最轻薄的纱自耳畔掠过,让人的肌肤痒痒的,仿佛远远水边采莲女缠绵悱恻的轻歌。
就在一片明媚闪烁的流光里,十二岁的薛轻寒听见父亲唤她的声音,她自水边转头,日光正逆照在她眼上,鲜血或玛瑙一般通红的颜色,笼罩住了她面前的世界。
她眉眼初开,一袭藕色襦裙浸泡在六月清亮的湖水里,头发湿哒哒地略显狼狈,秀足上沾了些许泥点,白嫩的柔荑摘起一朵菡萏,瘦弱的身影和周遭景物几乎要融为一体。
就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一双深黑幽黯的眼睛,晶莹如幼鹿,却比黑曜石还要深远幽黯,这双眼睛镌刻在她的心头,永生永世难以抹去。
从什么时候起,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少年对小女孩的神情,而是少男对少女的温柔目光?
她的手顿了一下,满怀的菡萏全部落在水面上。
她想她此时此刻一定十分狼狈,他却笑着帮她拍下裙子上的泥点和头上的草屑,将手里的菡萏一支支递给她。
“皇浦……”她正想要叫住他,却发现眼前的景物全都消失不见,她从暗夜里惊醒,时值初春,料峭的春寒浸入她的骨髓肌肤,使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望向头顶,眼前不再是那顶她尚在闺中时所熟悉的绣着梅花的冰蓝色纱帐,而是破落的茅草屋顶。
“姑娘,你醒了?”逃离薛府已有月余,云霜还是习惯性地称她“姑娘”,她的眼睛像两个熟透的桃子,眼角边缘尚有泪水,她记起来了,她全记起来了!父亲薛墨在一月前锒铛入狱,未满十岁的幼弟被发配边疆,家中女眷皆发配教坊司为妓,家中物什一律充为官银,母亲不堪凌辱,自裁于中堂……
父亲薛墨本是一介清官,可惜为人太过方正,遭到了朝中保守派的排挤,没有几月就被弹劾至偏远的定康做官,定康连年旱灾,寸草不生,他偏又犯起耿直的性子来,上书请求赈灾银两,却被人诬陷贪污国库银两,在狱中坐实了罪名,那诬陷之人早因为他性子而看他不惯,又不知有什么势力,将他押到重犯牢去了。现下要想救他,恐怕是难上加难。
其实这一切早有预兆的,祖母早就劝他隐敛锋芒,告诉他月满则亏,帝王无情,可他在帝王面前依旧天真如同孩童,不知收敛,不设防备。有一回皇帝下江南之时,曾路过薛家,在薛家的后园小住了几日,盛赞风景清幽,堪比皇家后园,甚至亲自书了匾额挂在门口,薛家老小齐齐叩拜,引以为恩德天泽。
当年这个时候城中就有别有用心之人造谣生事,说这薛家富贵如此,怕不只是户部侍郎的俸禄吧,便有人揣测薛家上下有挪用国库之嫌,当时的薛父已然是清者自清,哪里管这些闲言碎语?
现在想来,想必那个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祸根,一月后太子生辰宴,父亲向来豪爽,为讨皇上欢欣,送的礼物又过于贵重了些,哪想帝王家从来波诡云谲,看似和气一团的氛围里,有多少棉里藏针,明枪暗箭。
本不该如此的,她心想。
薛轻寒拿起了一面镜子,一面精致的雕花铜镜,背面刻了几株水红梅花,用墨点染了,颇具风骨,也是她最喜爱的贴身之物,是她在抄家的混乱时从闺房里偷偷带出来的,一直带在身边。
镜子里的女孩一双丹凤美目,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皮肤白皙,初看不觉惊艳,只算中上之姿,只觉眸中似乎总略微含愁,一望便可知其人多思而纤敏,柔弱如柳絮,流盼间,却自有一种顽强坚韧,如那梅花一样。
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如今却被困在偏僻的乡野,不得脱身,而且随时有被捉去的危险。
她轻抚自己的面颊,继而复杂而尖刻地笑笑,她是在尖刻她自己。
这一世,她薛轻寒再不要这才女之名,再不要吟风弄月,她要沉下心气,隐敛锋芒,救出牢中的父亲,还家人以清白,她不要让自己委顿成一根被人肆意蹂躏的纤细的莬丝,一点点的,在香炉之中化为飞灰。
高中2年级 - 小说字数:1450 投稿日期:2018-7-16 13:31:02
推荐3星:[安缺]2018-7-16 18:2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