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了二十年光阴了,总是在秋后黄昏的那条昏晦的小道上感悟着叶落时的种种感觉,有时的狂欢来得很突然,在自己没有丝毫准备的瞬间被这种甜蜜与感动包围时竟有点痴傻,几秒钟后才突然感悟到幸福的滋味;有时却郁闷得不知自己该干点什么或想点什么,只是一味得忍受着那种让人震畏与胆怯的恐慌,心虚得像是悬浮在半空中,找不到支点,找不到依托,只是一任的随风飘动。
虽几经着甜蜜与苦恼,却总是在走完那条飞着枯叶,铺着落叶的林道时,突然觉得只顾着去体味自己的欢或伤了,而遗忘了去为那片枯叶,那缕夕阳,那条林道留点什么,做个证明,来慰籍自己的心,至少说明那一段时间的自己还是有所踪迹的,还不至于昏昏于不知自己去了哪干了啥的地步。
但一切的愧疚都很无力。无论那条道上留下过自己与叶多少的温馨或遗憾,那段历史却终究仅仅是一种记忆而没有成为被文字记载着的传记或回忆录。
小的时候曾玩过一种游戏,找一片自己看中的枯叶当舟,放上一块石子做见证,然后许一个愿望。将小舟连同见证一起放入溪水中让其随波而下。如果石子沉入水中,愿望就不会实现;如果石子一直顺流而下,流过那片树林,那么愿望就会实现。虽然明知溪水很急,虽然屡屡看到那舟沉于水底或者石子掉入水中,虽然每每的愿望都和那见证一同在叹息失望中沉没,可自己却始终不愿放弃那个游戏。因为我总希望出现转机或奇迹。即使自己后来知道即使那种奇迹出现了,那个愿望也不定实现,可我还是在坚持着那个游戏。那是一种对自己愿望的寄托呀!
在无谓的日子中需要寄托。托一片枯叶,或托一条小舟,就像如今,总将对叶的种种感情,怀念或无谓,期待或伤感,寄于那片夕阳,或那条小溪,或在自己后来的生活中的某个片断或某个场景。有时人其实并不想过于执着于结果,而是只想找一个支点撑起自己的心,别老是让心空虚的在半空中乱飘!
但所有的寄托或希望终究只是一种排泄,就像当初在夕阳下踏过落叶一般。一切的尘事都会随着那条小溪远远的流去,直至自己终于忘记了或看不见了。再等某一日突然触动那根神经时,才会在那一片昏晦中清晰地闪过一两个片段,而后又在无谓中遗忘。
这,就是我对叶的所有感觉吧!
和叶相识的时候自己还很小。那是还没有朋友,感情之类的概念,只是在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中见面,玩耍。
第一次看到叶的时候经该是在刚读小学。当初自己还处于在对那个陌生环境的高度紧张和对学习读书这一认知的高度崇拜下。自己是否注意到叶我不清楚了。只是在后来的日子中才逐渐沉积了许多关于叶的片段。
后来,总喜欢和叶一起去那条林荫道上看落日。秋后的黄昏,那种神秘的黄色总给我们带来了些许庄重或威严。那一段路总很清静。除了风吹着枯叶的响声,除了偶尔几声麻雀飞过的叫声,除了我们的脚步声说话声外,便只有无声无息的宁静。
有时我们会带来几本小说散文在那静静地坐着领略;有时会发出一些对夕阳对落叶的感慨。叶总是喜欢落叶,喜欢枯叶。总是认为枯黄是一种很让人起敬的色泽。她时常告诉我她宁愿一个人呆在一片很大的飘着落叶的林子里生活,去欣赏落叶。我总笑她的愚笨,虽然有时也会有点默同。但我喜欢听她讲。讲那种很有文采很有诗意很有哲理的散文。她总不认同我把枯叶比作蝴蝶的观点。她总觉得落叶是对曾经价值的肯定,土黄色是对灵魂最好的安慰。
她很有文意。我不得不佩服她已被灌输的好多好多本的文学著作。她会为某一主人公喜悦或流泪,虽然我总是提醒她那只是作品。作品是虚构的。但她喜欢。她有我好多不敢想象的怪异喜欢。她说她不想读大学,而想去做一个流浪画家,画山,画水,画鸟,画她喜爱的落叶;她说她厌倦呆在大城市里贪图物质享受,忍受城市的噪音,浑浊,浮虚;她说她向往原始森林,去踏着一地的枯叶领略自然领略纯朴,去做她喜欢的画;她说她喜欢……
她的许多喜欢,当初的我是不理解的。不理解那繁华的大都市有什么不满意之处。我只是一味地憧憬着上大学找工作,然后呆在大城市里走完自己的一生。
那些日子的叶在我心中总是一位圣人或天使。有着过多的不凡。那些日子的叶在我心中也很纯洁,总觉得她像神话故事中的菩萨。
和叶分别是在读高一那年。
那一年叶的父亲去了南京。为了生活照顾叶,也为了叶有一个更好的前途,她的父亲把她接走了,去了上海的一所重点中学读书。
叶是在临走前的某一天才告诉我的 。先前,我也听到过一些她可能转学的传言,但我根本没想到她会去天津,去那个让她感到苦恼唾弃的大都市。
曾问过她几次是否会转学,她都笑着告诉我她舍不得和我一起看夕阳,读书,赏落叶的那片树林。
叶是红着眼睛来见我的。我知道她哭过;我也知道她不愿转学;我还知道她没有办法违背她父亲的愿望。现实与愿望总是有着很大的差距。愿望中的美景在现实中也许只会是一堆弃石。但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局势。我们只能接受这种残酷。人,有时,其实很孱弱无力的!
我陪着她,默默地又走过了那条林道。没有言辞。仿佛我们仅仅是陌路上的过客。空气凝固了。我们都在挣扎,却都逃不了那紧紧捂着我们嘴的沉默。
落叶依旧打着旋儿。但刚到白露,大多的叶子依旧挂在枝上,散发着那种枯黄的神秘。没有过多的愿意飘离枝头为我们的分别表示安慰或惋惜。我忽然觉得,落叶其实也很自私与残酷呀!一切的冷暖,莫过于人世的分别与相逢啊!
默默地走完了那段路后,我忍不住别离的沉闷与痛苦。舍不下这段共同生活的甜美,我说许个愿吧!
我们又来到了树林旁的那条小溪边。那溪水中已经漂走了很多我的或她的或我们的愿望。但此时我们又相约而来了。一片枯叶,载着各自对对方对自己对我们的祝福与祈祷,连同那作为见证的石子顺着溪水流去了。我们都不敢去看那叶那石,但我知道,那片叶子依旧会在某个地方翻船;我也明白,枯叶会独自漂走,石子却只能沉于溪底。这是命,这是现实,这是真理!
只是我还不想看见那翻船时的情景。一切都随其发展吧。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别忘了给我写信。”在彼此无力苦楚的呼喊与承诺中,宣告了我们的分离。
分离那一年,我总会盯着照片中叶的笑容,回忆遗失的日子;我总会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片树林中回味曾经的点点滴滴;我总会在那条溪边看着流去的溪水思念我们分别时的祝愿!但没有了叶的日子总很孤寂无聊,总少了许多的欢乐,少了叶那充满文才的诗文。有时,我会对着夕阳发呆,想着南京的叶此刻在干啥。傻傻地站了好长时间,直至褪麻木了。我总觉得我在等待,但我不知我在等待谁。总觉得我遗失了某件东西,总觉得心没有了支点。我得去寻找!寻找什么?去哪寻找?我不知。
那一年的我使劲地写信。告诉叶我每天的见闻,我的感受,我对她的思念;告诉她那片树林中的枯叶已经落了好多了;告诉她那条小溪中的水由于降雨又涨了不少;告诉她我参加了学校的竞赛拿奖了,我又得了第一名。叶也经常回信告诉我她的一切不如意,她不适应那边的喧闹,她不适应那边的竞争与压力,她不满意父亲的独断专行。我们互相尽可能多的抽着时间写信。每一次收到叶的信时,我都会欢喜好长时间。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叶的回信少了。有时候几周不见她一封信。她告诉我她父亲反对她把过多的时间花在写信上;她说她功课太紧没有时间写信。最后一封信是在高二初收到的。她说她父亲和老师都要求她读理科了,她说她觉得理科生以后上了大学找工作会好一点,她说她很喜欢理科中的严密逻辑与思维最后她说让我以后别给她写信了,她的信都被她父亲没收了,她也没有时间写信了,那边的学生学习都很刻苦,时间很紧迫,压力很大!
我在痛苦与不解中读完了那封信。我希望那信不是叶写的,但末尾很大的签名却让我不得不相信。我知道那个喜欢文学喜欢落叶的女孩从这个星球上消失了;我知道那份祝愿在那条小溪中沉底了;我知道那片枯叶独自漂走或飘走了。但我更清楚的是,心中的叶,不存在了,仅仅成了一丝悠久的历史。
没有人再会陪我一起去光顾那片树林看枯叶了;没有人再和我一起在溪水中许愿了。过去的一切都在此时宣告了它的结束。我不知过去的日子还会有开始吗?一切能从来吗?
我还得依旧读书上学,就跟远在天津的叶一样。我不能责怪叶。我也无权责怪她,因为我不是上帝。这个社会,这个生活,注定了不该出现叶。叶的改变也许仅仅是为了生活,为了适应社会。因为没有谁还会认为落叶的枯黄是对生命的安慰,没有谁还会舍弃大都市的繁荣,去寻求原始森林的纯朴。叶的存在,也许原本就是一种美丽的错误或谎言。
但我唯一遗憾的是,那个美丽的谎言被过早的识破了。
再一次碰到叶是在高考那一年。当初叶去天津时户籍未调,而在我们当地招生分数线会低二十分,因而高考前一周她又从天津赶到了上海。也许她父亲当初就想到了这一点。
叶是在到达后的第三天傍晚找我的。她想让我领她去转转学校,以便熟悉一下环境。叶上了淡妆穿的是大都市里特有的那种风格与款式。但我觉得除了觉得陌生新奇外,叶远远不及三年前那么漂亮了。也许我仅仅把漂亮定义在自然与纯朴上,或者也许曾经的那个叶在我心中的印象太深刻了。
叶告诉我她改名了,“叶这个名字太素了”。叶告诉我大城市与小城市人的生活观念就是不同。叶告诉我南京的发展特别迅速,南京的立交桥很多,南京的街上车辆很多。叶的言辞中透着一种来自大城市的骄傲和对这个小城市的蔑视与不满。
和叶经过那一片树林时,叶突然笑道,“当初我真傻,竟然为了一片落叶而发痴。”我没有随和,依旧沉默着走着。
叶变了好多,我不能怪她。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与观念。两个悬殊很大的城市,两种差异很大的方式,都不可避免地要改变叶的生活与观念。我们每一个人不都是同样吗?经过了诸多的抉择与取舍,我们都选择了自己的路,自己的生活。
那次相逢仅仅用了一个小时。叶告诉我她还要去看一下课本,巩固一下内容。
后来填报志愿时,叶选择了广州,而我却去了北京。原本打算好两人报同一所大学,可最后填报时也却说怕我们一个把一个给顶了。于是我选了另一个城市。
读大学时,有时还会收到叶的信,告诉我她大学的一些情况。我也会依旧回信,但完全没有了高一时写信的那种热情,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了很大的隔膜,把我们在阻断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在北京生活了4年后,我也明白了当初叶的变化。自己在这个城市的两年中不也同样变了很多吗?每年回家,却早没有兴趣去那片树林赏落叶了,在溪水中许愿也早已变成了一种记忆。
是啊,大都市的人不会理解到黄昏时的静籁,不会去欣赏叶落时的情韵,不能去品味枯黄的神秘,不会站在溪水旁看自己的小舟……大都市的人有的仅仅是繁满与压力。习惯了大都市的浑浊喧杂,反而不在习惯孤独时的恬静了。
叶也成了我记忆的一部分在逐渐消褪。刻意的留念或记忆都已毫无价值。她有了理科的严密,却没有了流彩的文字。我惟有遗憾。
熟悉之后陌生的记忆,总像隔了夜的烈酒,时时会涌上心头。在武汉拥挤的人行道上,在孤寂的东湖边上,在幽静的梧桐道上,或是在人头攒动的樱花树下,叶的影子连着过去的岁月总会在我毫无准备时突然现出。幽幽的惆怅中,有对美好过去的思念,也连着青春易逝的感慨。但时光已逝,物是人非,过去的终究早已过去,现留的却也早非昔物。
只是有时突然会在梦中梦加叶,梦见那一片树林,那一条溪水,还有那片夕阳。梦中的叶依旧和当年一样纯朴,依旧和我在那树林中看着落叶,在溪水中许着愿望,在夕阳中崇拜枯黄,梦中的叶告诉我她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脱离大城市的浑浊与喧闹,去寻找她一直渴望的纯朴与自然。梦中的叶告诉我她希望和落叶一样,在枯黄的神秘中走向终点。梦中的叶告诉我她想去做一个流浪画家,画出那片夕阳下那片树林中所有的落叶……
梦总是把悠久的记忆从隔着好几年岁月的浓雾中觅出,展现在你的眼前。梦总是让你把模糊的记忆清晰,让流离的朋友变得亲密。
梦中的叶还有着曾经那纯朴的笑容。梦中的叶还和以前一样让我敬佩却有点不可理解。可终究那是梦啊,不是现实。醒来后,我常发现,枕巾上湿了一大片。心空空的,没了支点,在半空中悬着……
我安慰着自己,叶,早已走了,也许她真的去了那个遥远的地方,永远也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