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的一大摊书中,不但有《草叶集》,还夹着一本精致的笔记本,这便是叔叔的诗集。署名却是一个倒写的“人”字。第二页有两行诗:“神鹰忽展翅,头顶青天飞。”这句话颇有气派,很令我叹服,可惜从这以后,诗集便是一片空白。叔叔曾认真地告诉我:无字有时也是一首诗。这句话很玄奥,令我糊涂了大半天,从那以后,我便更佩服能写无字诗的叔叔了。
一天,叔叔扛着湿漉漉的钓鱼竿,提着几尾小小的青鱼兴冲冲地回来。我正坐在院落里看书,叔叔便将手背在身后,踱了过来。
“认得这个字吗?”他信手往书中一指。
我那时才上小学,一时愣住了。
“是‘天’。”叔叔庄严地大声宣布答案。
“可是……它第一画是撇,不是横呀?”
“是‘天’的异体字!”叔叔自信地回答,我痴痴地想:叔叔还是懂异体字的诗人!
岁月荏苒,我终于知道了“夭”的读音,于是怀疑地问父亲:“叔叔是诗人吗?”
“是否诗人我不晓得,”父亲回答,“但我知道,你的叔叔是个十足的懒汉,30多岁了,尚且要奶奶养活。”父亲又带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气说:“这种人的惰性总难根除!”
于是我对“诗人叔叔”的崇拜彻底崩溃了,我也用父亲的眼光看待叔叔。
叔叔的处境也越来越不好了,叔叔打扑克的哥儿们已星流云散,奶奶递给叔叔的生活费也越来越少,但对叔叔的唠叨却越来越多。邻居大都用白眼看叔叔,并一致把叔叔称作浪荡仔。
一天,我又看见叔叔接过奶奶的生活费,他也不再像往常那样面无愧色,此时苍白的脸上仿佛多了一层淡淡的红晕,那睡意朦胧的眼里,也有了一丝跳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