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
来到山区支教,我怀抱热忱投入工作,对每一位学生都备加爱护,因为这是他们在小学当中的最后半年,我希望能给于他们更多。
第一次周记交上来,我发现了一篇非常出色的文章《金银花开》,写得很美,我不禁赞叹:行文如此流畅,文笔如此优美,字迹端正且无一错字,真是可造之材!我打了优秀,写了溢美之词。不过,我有些怀疑。我问了以前的任课老师,数学老师说此人数学极差,英语老师说此人英语单词不识一个,其他老师都认为她不聪明,这样的文章她可写不出来。抄的?我问她去!她一脸诚恳地说只有一两句话是抄来的。有关内容,她都能自圆其说。我相信了她。
我又等待她的下一次作文。《分数的魅力》,一篇含有哲理的文章,写得鞭辟入里。在我的怀疑中,她十分肯定地说全部都是她自己写的。“你能保证吗?”“能。”她回答得很干脆。我再一次让她作了保证。于是,我将她的文章录入、存盘,发到作文网上,再打印出来,投到各类报刊杂志社,还在班里表扬她,让大家向她学习。
同学提出异议,说她的作文没这么好,是抄的吧?我制止了非议,并请大家拿出证据。我声明一旦发现抄袭,我是绝不放过的。我又找她谈话,她还是十分肯定是自己写的。我问:“文中的‘撒旦’是什么意思?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引用这个人来比喻,有什么用意吗?”她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也不知道了。反正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我就拿来用了。”我找出的疑点都被她掩盖过去了。我的否定找不到证据,我肯定是以前的老师没发现人才,对她的第三篇周记也给予了好评。
一个星期一早晨,令我更为震惊的事发生了。一名学生拿来了前一年的一期《小学生世界》,上面三篇作文原封不动地躺在那儿!我承认我的寡知,但我更气愤于她的虚伪: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抄袭、撒谎。我作出了处罚:她的三篇作文全部重写,在班上对她的这种行为点名批评,要大家引以为戒,并将她从作文优秀生中删除。我帮她发的文章全部作了更正说明,网络投稿全部致歉收回,已经寄出的稿子赶紧写信致歉并声明作废。我忙了整整两天。
她哭了,我想她一定吸取教训了,我告诉她,以后切记不可再做这样的傻事,记住诚实比什么都重要,老师相信她能改好。
第二天,她交上了三篇作文,我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写好了,她说那晚她写到10点多才写好的。我想那一定是她悔过的表现吧。拿来看时,字依旧很端正,文笔也不错,我觉得她自己写的虽然没抄的好,也相当不错。“会不会又是抄来的?”我冒出这样的想法。问她时,她坦然而坚决地说:“这次都是我自己写的,我保证!昨晚我写到10点多的,一点空都没有!”
不可思议!我得弄个明白。这次,我让她当堂写出一篇作文来,并告诉她这篇作文可抵这星期的周记。她非常坦然地说:“好的。”在我办公室里,她十分镇定,看我帮她选题。我找到单元训练中的一个作文题:__情深。我说:“你就写这篇吧,这是一篇半命题作文,你自己发挥吧,要求在下面的‘提示’里,你就按照它来写吧。”一节课以后,她写了大半篇,我拿来看:怎么回事?除了字迹一样外,没有地方可跟以前的作文相比,有着天壤之别,最可叹的是她题目写的是《母子情深》,文章却在写她与奶奶之间的事,写了她奶奶生前对她的好。
我跟她说了我的评价,她低下头,无话可说。我苦笑。
几天后,一次与她谈天,她出乎意料地向我坦言:“茅老师,我的周记只有一篇是我自己写的,另外全是抄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她会这么说?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真应了苏霍姆林斯基说的“没有情感, 道德就会变成枯燥无味的空话, 只能培养出伪君子”?我问:“是哪一篇?”“是《挖鞭笋》这一篇。”我慢慢地走入了她的世界。
据我了解,她的母亲在前一年去逝的,听她说好像是跟她奶奶吵架后病倒致死的。她的性格孤僻,与同学基本不来往,大家都避着她,虽然几经我教育,但还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她说她跟同学有“仇”,我说那叫矛盾或误会。她好像对我有了亲近感。在生活和学习上,我总是帮助她,亲切地与她交流。她说她想一个人坐,虽然我担心那样她会与人更少交往,但我还是答应了。她很高兴的样子。
后来,我与她谈了很多,她每句话的字都不多,而且总有“不知道”,喜欢像答应用题一样将答案说得很完整。我问她为什么以前没告诉我事实,还总是否认自己抄作文。她很简单:“因为怕你。”“那现在呢?”“现在不怕了。”谈话中,她说她不想写作文,又怕老师批评,就抄作文,虽然有一次心血来潮写了一篇,而后懒惰还是战胜了她。在她家里父亲的教育是缺失的,只是简单地要她做作业,根本不管她怎么做。而对于老师的批评,她也早已麻木了。
我表扬了她的勇气和知错能改的态度,同时也要求她以后要自己写,我会尽力帮助她,我相信她会写好的。她浅浅地笑了。
[感悟]
我觉得我正在努力,用对学生的爱让一颗屏蔽的心接受了正确的思想,让一个伪装的心灵坦露自己。
从本质上看,她是一个要求进步的孩子。可以说,所有孩子在他们的内心中都有着积极向上的精神。她没有放弃,她选择了抄袭是希望得到好的成绩,希望在老师、同学的心目中能有一席之地。她要人看重,她要人关心。她想改变她在学习上的劣势,成为一名成绩出色的学生。从这个角度来说,她的谎言是善意的,她的做法是来自内心积极的动力。
而她的近乎另类的心理是缺乏亲情和友情造成的。她的家庭背景里,没有家庭温暖可言,父母很少关心她的学习,她有着独立的意识,却没有爱的慰藉,唯一让她挂念的母亲也因病去逝了,她还因此憎恨起奶奶来。父亲只是尽着养的责任,没有育的方法,她在家里显得孤独无助。而在学校里,从小就因为她的孤僻没人跟她玩。少了伙伴的交往,她产生了对其他人的厌恶,看着每一个同学都仿佛是她的“敌人”,她有着天生般的逆反心理。她不希望别人看不起她,她想要别人正常的同学交往,但没人和她好。
那么,她的撒谎“能力”又是如何养成的呢?我认为这是她的思想在作祟,她有着抄袭的习惯,我的苦口婆心全然不起作用,这时我更明白了洛克的这句话:“儿童不是用规则可以教得好的,规则总是会被他们忘掉的。……习惯一旦培养成功之后,便用不着借助记忆,很容易地自然地就能发生作用了。”我觉得她是在极力掩饰自己,而这种掩饰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已成了一种习惯。事实上,她的表象与她的内心之间有太多的差异,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察不出自己是否在撒谎。她的反复撒谎“训练”了她处变不惊的心态,面对老师的盘问、同学的疑虑,她都不在乎。从开始时的惊慌到现在的冷静是渐变的结果。她如此从容镇定地应对,因为她已经不再羞愧,不再为抄袭而难过。尽管她有着上进的心,但当她脱不了孩子贪玩和懒惰的天性时,她就编织无数个拈手就来的谎言来欺骗别人,后来当没人在意她的时候,她索性就我行我素了。
一个失去亲人的爱,又失去了同学温暖的孩子,让我感到心酸。她生活在怎样的情感生活中:没有人来关心她,没有人来同情她,没有人告诉她人应该怎么活。她的同学都不愿意和她交朋友,习惯性地认为她的品行不好,同学间都把跟她交往当作了是一种耻辱和笑料。那么,她的内心又是如何的呢?她镇定,她沉着,她从容面对一切,这还不是为了找到一种尊严吗?她需要别人的关爱,需要别人的尊重,更需要作为人的权利,一种自由交往的权利。而我们什么都没给她,甚至连她唯一的一点自我掩饰都要将它们撕下来。想到这里,我感到自己好像犯罪似的,我们不应该去剥夺她仅剩的一点自信。
但教师应当做什么呢?虽然开始我有点丧气,但我观察发现,她很在乎我对她的看法。她上课听得很认真,可见她内心是希望得到我的肯定。我又清醒地认识到,我不能再让她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要让她活出精彩来。英国作家萨克雷说:“播种行为,可以收获习惯;播种习惯,可以收获性格;播种性格,可以收获命运。”于是我惊醒了她,又鼓励了她,还靠近了她,她不再害怕,不再把我拒之千里,不再用完美无缺的话语来搪塞我。在我的关心下,她向我说了她的想法,虽然还是那样充满自尊的干脆的语调。教师的爱要弥补她所缺失的爱,尽力去关心她、爱护她、帮助她。
她的心思,已渐渐地清晰,她也在我的帮助下慢慢地变得坚强而不虚伪,她也得到了更多的友爱和关怀。我似乎明白了这才是她真实谎言的真正内涵。而从她的身上我恰恰还能体会到更多的需要关心和爱护的孩子,他们的内心深处同样有着不可测的秘密,需要教师去发现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