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秋旧事
文/旧年尺素
2016.8.7.
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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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都
我时常怀念那个时候的北京城,她还叫做北平的时候。
就像林语堂笔下的《京华烟云》,北平在我眼中是如同莫愁一般的女子,睿智,豁达,从容,端庄,世间一切不过谈笑转盏间的风云,一息一瞬,尽在眼底。或者说,我印象中的北平,是中学课本郁达夫那篇《故都的秋》,转眼秋至,满城不再是春日时絮絮飞扬的槐花,亦不再有沁人心脾的方向,取而代之的是窸窣落下的银杏叶。
春日的北平属于槐花,夹杂岁月的色彩的花朵总会给人无限遐想,阒然,秋已至。大街小巷一枚枚飞起落下的残蝶,在这座古老的城告诉我,寒冷的季节到来了。
那么,你需要拥抱吗?
有人问我,为何执念去到这样一座城,她早已不再是曾经的北平,她的喧嚣,她的繁华,她的浮夸早已淹没了她所有的美。北京早已不再是北平。
是啊,北京不再是北平了。
而我依然愿意在某个秋日里,执一卷丰子恺的连环画,街头巷尾,胡同深处,总会找到那某年某月依然如故的场景,好似我已相遇北平。
那么,我会给她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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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居
其实,我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居所。就像许多年前期许的那样,像风一样流浪,不问归期。
而那村庄时常萦绕心头梦境,像是开了一夜的雪花,霎时,皎然世界。梦里的那年冬春之交,料峭寒风陡回,已是人间三月,院里桃花菲然烟霞,却被偶回的大雪缠住。一树树晶莹的胭脂红,像是红笺晕了谁的泪水,在那片寂然中“嗒嗒”落地。
幸好,风衔云散。春天,终归是来了。而我,却盼着那秋天,盼过整整一个长夏。从日暮到日出,从繁星到孤月。你说,那些粉莹莹的花朵是如何长成硕大玲珑的果实的?就好像那年秋天,我已亭亭。
砖红色的墙体上蔓延着略微枯黄的爬山虎,房檐处的一线天突然更显明媚了。谁家水烟袅袅,直上晴空;谁家麦香四溢,欢声笑语?月季花开了多少载,芍药红了多少年,而今,种花人都不在了,亭亭如盖的梧桐也只剩下赤裸裸的树桩。
窗外的四季,我不曾错过;四季的窗外,如今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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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诗
你为人写过诗吗?你曾以诗之名爱过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黛玉那时是怎样的舍得与忍得,才亲手将一生痴情付诸火盆。而那泪迹斑斑的几方旧帕更教人痛至深处。好在,我还记得那个痴痴画蔷的龄官不似颦儿般,一笑江湖,儿女几多愁,却正是、烟波千帆过,君回眸。如今,会有谁将这般深情寄予在这诗稿中呢?席慕容说:这执笔的欲望/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有人/有人在灯下/还迟迟不肯离开?
那是诗人最深情的告白,他的一笔一划,横折撇捺,就如同身体里奔腾不息的血液,你就是诗,诗就是你。
你可以在冬日的窗上呵出一个天亮,我可以在秋日梦里找到你的模样。我可以穿过一条满是落花的长街,只为在那街道的尽头看夕阳悄悄爬上你塞着耳机的脸庞,我听不到风吹落叶的声音,我看不到车水马龙,我触不到眼前的你。
秋秋秋,秋窗风雨,莫悲秋。
我已不记得我最初的诗写在哪里,写给谁;我已不记得在我的诗里,有多少个故事,有多少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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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梦
我是一个喜欢做梦的人。我喜欢在梦里睡去,喜欢在梦里醒来。曾记得,田维说,每一次醒来,都是一次重生。彼时一笑而过的我在很多年之后仍然没有兑现当初的诺言。有些看来遥遥无期的事,从相遇时便注定今生就是遥遥无期。
我仿佛置身一条老街,墙体斑驳,树影婆娑,人流稀疏,面容似曾相识,却又无从谈起,满街的梧桐树开满属于早春的紫淡色花朵,远远望去,像是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流,而我,不过这长河中一粒尘埃。这就是梦吧,所有人都认识我,我亦识得所有人。我们擦肩而过,却又形同陌路。
月亮又升起来了。千里婵娟,究竟如何不同?此刻我终于懂得,那时梦,那时人,在琉璃辗转的月光中原形毕露。再绚烂,不过一片琉璃,黑暗之处,微如尘埃。当你来到一座看不到深秋的城,你还会怀念寒冷吗?
那么,你还需要一个拥抱吗?
是谁挥笔在天空中点下几点鹧鸪斑,是谁在雨后吹来天边的霁青,那一抹芍药红的秋日夕阳在谁的梦里微闭了双眸,留下一片微醺的胭脂醉。
那么,你还需要一个拥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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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雨
那时秋日,老杜饮进一杯浊酒,缓缓吐出几个字:旧,雨来;今,雨不来。那日,一轮秋月像极了当年故人所赠白玉,皎洁无瑕。
有多少人,在孑然一身的日子里戚戚然。有多少人,依旧记着许多年前的故人,在某个似曾相识的错乱时间与空间。
我还记得你。
记得你赠我的衣裙上,画笔晕开的铃兰;记得你赠我的书页上,深深浅浅的字迹;记得你邀我同游的路,记得同床共枕的话语,记得深夜里熠熠生辉的梦想;记得你曾说风雨再大,不离不弃。记得,我们离别的第一个秋天,然后,离别了许多个秋天。那座城的街道都变了样,树木也变了样,你不是你,我亦不是我了。
故人,你可好?如今你在何方,那些年通信的字迹可还留着?可还会在某个深夜想念我?
我会想念你。即便,当年的衣裙早已不知何方,即便,未来你的面容也会泛黄。
我会想念你。
我还记得你。记得你说我们一同去远方,哪怕是不同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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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病
疴疾成灾。如我,在深夜醒来。
我眷恋这般真心,只为深夜绽放;我眷恋这般执笔的欲望,只为你。
等待长夜付真心。
读书,写字,码文。我在白昼酩酊大醉,我在深夜彻然醒悟。生活的常态像是刺青,由时间执笔,以分秒为颜料,一层层深入,由表及里。我很庆幸,我对于所爱,没有七年之痒,我很庆幸,在我执笔的那一刻,仿佛文字已成为我身上的滥疴,即便痛苦,亦心甘情愿。
脖颈处,岁月的啃噬,深夜的酣眠。如同常年执笔的中指,厚厚的茧,麻木,安然。一种沸反盈天的疼痛,却促使我在深夜里自得其乐。
你看这旷无边际的深夜,风是奔跑的狮,而我,是那狮背上的人。
2016.8.3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