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河畔的草地,葱郁,在干草收割之前,
一个六月阳光里美好的日子。
我搜寻着它,找到了它,认出了它。
青草和花朵长在我熟悉的地方。
眼皮半闭着,我承受着光。
气味贮藏着我,所有的认识停止。
突然我感到我在消失并快乐地哭泣。
——切·米沃什
人,总是怀旧的。在沧桑之后,无论前半生的经历有多么的不堪,都是美丽的——因为年轻,因为无邪。从米沃什的诗中,我读出的是时间的流逝和灵魂的回归。
或许每个人的记忆中都会有那么一快草地,而那块草地上承载的往往是整个童年的回忆。童年的色彩是单纯的——湛蓝的天,碧绿的草,还有那片金黄的油菜花。零碎的印象中,或许还会有野花丛中女孩们舞动的红裙子,和那与野花碧绿的茎叶相映成趣的红头绳。一束束野花,装饰了整个童年的梦。外婆佝偻的背影一次次徜徉在回家的路上,被夕阳染红的银发,那香甜可口的小米粥是亦步亦趋的孩子们的期盼,那被月光镀上银白的故事,在蟋蟀声声的夜晚再次被人讲起:“在那个没有温饱的年代里……”小桥流水,碧草蓝天,是整个童年的记忆。
然而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包罗万象的城市更有诱惑力呢?大山的孩子离开了大山,看不见大山那蜿蜒而下的溪水,流成母亲的眼泪。
正如如今的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望着被周围林立的高楼切割地越来越窄的天空,与无数大步流星的人们擦肩而过,却想不起任何一个微笑。
正如如今的我,站在人声鼎沸的菜市场,望着衣着光鲜的“城里人”揣着鄙夷的口吻和一个个低眉顺眼的“乡下佬”讨价还价,却无法生出任何一点悲哀。
正如如今的我,站在夜幕降临的小区门口,望着居民楼窗中亮起的寥寥无几的灯光,发现原来有如此多的人彻夜不归,却泛不起任何一点感慨。
直到看到米沃什的那片草地,才忽然抱头痛哭——当年的我哪儿去了……哪儿去了……像一个迷茫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家。
直到我又回到自己的那片草地,看到外婆忽然加深的皱纹,看到乡邻们道贺的殷勤笑容,看到用鸟儿雪白的翅膀装点的天空,我才终于醒悟。头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哭了一宿。
一个人灵魂的返回只需要一块草地,它所承载的可能却是整个故乡的天空和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