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痧
平遥县香乐乡香乐二中 郭亚珍
专辑:山西平遥县香乐二中萌芽文学社
在过去,刮痧、拔罐、放十指是农村人最廉价最为实惠的治病方法。而如今,这刮痧、拔罐却演变成了一种时尚生活,一种排毒养生之道,为世人所推崇。殊不知,这最简单的刮痧,却会勾起我无限的回味呢……
母亲辞世已经三年多了。而我却还时时事事忆及母亲,想起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林林种种的大事小情和各种喜怒哀乐。
在过去,刮痧、拔罐、放十指是农村人最廉价最为实惠的治病方法。而如今,这刮痧、拔罐却演变成了一种时尚生活,一种排毒养生之道,为世人所推崇。殊不知,这最简单的刮痧,却会勾起我无限的回味呢……
(一)小时候,选择刮痧,其实很无奈。
农村长大的我,其实,身体很好。一年到头,轻易是不生病的。可一旦生了病,四十年前的农村是缺医少药的,而农村人在生产队忙一年的收入是上不起医院的。除非是得了要紧的病,眼看事关生死,否则是不会上医院的。再加上家家孩子多,大人对孩子照顾不周。先是拖着,实在不行,请个赤脚医生来看一看就算是尽最大的心了。听说过有些人得小儿麻痹终生残疾、脑膜炎导致后来脑子反应慢,都是那个年代历史的造成的。 在我们村里,总共有三个医生:一个是三队巷子里住着的赤脚医生铁生儿,另一个是村东南住着的长生,再一个就是乡卫生院的院长安宽厚。老安是主要负责接产的,孩子生病是不会请他的,所以,不必怕他。另外两个医生才是我们孩子的最怕。但他们也各有特点。铁生儿是医术差,但下药重,一叫就到。而另一个,长生医道高,但胆小,下药轻,平常相处关系不怎么样的人,又是请不动的。我是两个医生的滋味都尝过的。 那时候,印象中是没有儿童药的,总是将一颗一颗的成人药片碾成粉末,再分开顿数,包成一个一个的小纸包。那个胃道是特别苦的,无论怎么吃,都是会被孩子抗拒的。一旦吃药,被摁在妈妈的怀里,被捏住鼻孔,拿小汤匙一口一口灌下去。那个滋味简直……孩子是最会察颜观色的,一旦看到母亲收拾完饭后的那些碗筷,又拿出给我专用的小碗勺子,便老早警觉地躲在墙角旮旯,撇着嘴,想哭了。看妈妈上炕,把我抱紧,便哇哇大哭起来。如果被强行灌药,则会咬紧牙关,拒不下咽的,任由药汤流到脸上、脖子里,甚至耳朵头发里。也不管是否弄脏了妈妈的衣物。这时,妈妈总是叫人来,一个人撬开牙,另一个人灌。这个时候,哭得更凶了。即使咬不住牙,被灌下去,也绝不轻易下咽,任药水在嘴里发出一阵声响,跟吹泡泡一样。妈妈总是在这个时候咋唬我,哄看我,生怕我再吐出来。但随着换气的间隙,往往便会“咕咚”一声咽了下去。这样,在孩子的一阵哭喊中,在大人的哄求威逼之下,一场灌药与被灌药的战争,才渐渐结束。大人灌完了药,赏我一杯白糖水。我才坐在半炕上,擒着眼泪,慢慢喝着那喝完药后的最佳奖赏。但喝药的过程,无论对大人,还是小孩,都是一场挑战。
那么,就打针吧。铁生儿下药重,对症了顶多两天便好。可他打针又是最疼的。长生下药轻,打针也会好,只是用铁生儿两天能解决了的事,用长生就是三天。但他打针却比铁生儿手轻。所以,长生是我们这些孩子生病后,很无奈情况下的首选。被摁住,直到被打针,肌肉都紧朋着。那叫一个紧张呀,害怕呀。小屁股故意的扭来扭去,躲来躲去。据说,这要是弄断了针头,会随血流到心脏去,会出人命的。于是,后来,我便不敢乱动。咬紧牙关,屏声息气,但医生又说我太紧张了,夹针。所以说,吃药打针,都不是好事情,但凡有其他办法,最好是不选。
于是,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便会凑到一起交流经验,严重时,会直接在传授经验不成的情况下,直接帮忙。只要病得轻,大人孩子商量着办,我便会选择刮痧。母亲总会做碗清汤挂面卧上个鸡蛋,加上葱姜芫荽末,洒点辣椒面,滴上一两滴香油,端到我的面前。我闻着那地道的香油味,加上各种佐料的辛香,总会把嘴凑在碗边,吸溜一口香油,眼看那油花花从各个方向汇入我嘴里时,何尝不是种享受。可随着“咕咚“的一声下咽,我双嘴紧闭,两眼噙泪,又一下将碗推送到母亲面前。我的味蕾实在受不了这种辣椒的火辣辣的刺激。于是,我总是在母亲的千方百计的哄逼下,一口一口的噙着眼泪,忍受着辣椒对味蕾的巨大挑战,强咽下去。其实,那个年代,不是谁家的孩子也能吃上这种美味的,就在我们家,也就只有在生病之后,孩子才会有。用我妈的话说是:”吃完了,发表发表,捂上被子睡一觉就好了!“但不等你睡着,妈妈就麻利的拿来了针线和碎布头。一把从被窝里拽出一只胳膊,自上而下,捋上两三遍,妈妈便抓起一根早已穿好针的长线,把五个指头分别紧紧缠了几圈,勒成一个个葫芦样,各个手指便不得自由伸缩了。妈妈抓着我的手腕的同时,也就顺便控制了我的伸缩躲藏。只见妈妈左手紧握我手的同时,右手大拇指的指甲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迅速在我某个指甲稍上一点掐个印痕,飞速的针尖也就立马落在了那个印痕里了。被扎过的地方立刻就会出现一点红。一次扎一个手指,如果不出血,还会补针,直到出血。那个过程是相当痛苦的。初扎时,人还发懵,但补针就不同了。光是等着挨扎的那个心理,就够恐惧的了。不严重时,放个十指就可以了。如果严重的话,连脚趾也不放过。而这个判断标准就是看病得严重程度和出血情况。正常的红血出来,就端庄大方一点红。上火感冒的话,扎出来的是发黑的红血,也很端庄。而如果是受凉感冒,扎出来的血血色较淡,浓度也不够,一出来就根本让人感觉收不住,还得眼尖手快的迅速擦去,否则就流被褥或枕头上了。这病得严重的,我也见过,有次邻居家的姐姐忽然晕厥,在紧急去叫大夫的同时,她妈就请了我妈过去帮忙。我亲眼目睹了,我妈给她掐虎口,掐人中,等她缓过来,又给她放了手上的十指和脚上的十指,甚至在头上飞速的点了几点。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我醒了,如若还不好,我妈极其邻居大妈有的是办法来对付我。等我睡醒了,妈妈总是已经在我的额头上摸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于是,照顾我喝杯水之后,新的招数就来了。
关门闭窗,不上外人进屋的同时,妈妈总是拿出了我们家的传家宝 ——一把特别厚重的手感特适手的铜制鞋拔子。那个家伙起码小三毫米的厚度,那个你无论如何试也不会觉得划痛的光滑度。我对它是又敬又怕。扭扭捏捏的撩起脊背,总是过不了我妈的这一关,只好都脱了。我妈总说,蘸水刮总比蘸油刮疼得多。所以,为了女儿不疼,平日里节俭惯了的她却不怕费油,拿个小碗,到倒上一些食用油。妈妈威严的坐在我旁边,等我配合好架势,就开始了。每次我都是没几下,就开始央求妈妈手轻点。一旦,感觉疼了,就开始掉眼泪,”呜呜“地哭起来。先是低声饮泣,接着便出声大哭起来。每每此时,歇一歇,缓一缓,哄一哄,是我妈惯用的手段。
后来,稍微长大了一点,就逃,就翻身,吓得我妈不敢铺被褥了。但她也有她的招数,你无论怎么躲,总会露出某些部位,我妈逮住就刮。我满炕上躲,我妈便满炕上追。她也累得满头大汗的,可我就是不领情。最后还得她边哄边央求我:“再刮十下,让了你。”可每次,妈妈都会多刮出去。刮痧总是在我的抱怨中结束。过后,邻居们过来,便会逗我:“昨天,你妈退剥(修理)哪头猪了?老远就听见大哭大喊了。”往往会赢得我一阵剜眼。
(二)高中那年,刮痧成为必需,却承载了太多的母爱 高一那年夏天,大概六月二十几号了。我们高一学生去县城参加地理会考。那会儿,公交车也没有现在多。我们村里只有一趟去太原的汽车,早晨五点半左右出发。如果乘坐汽车去,会显得大早,于是,我们几个女生相约一同骑自行车前往。因为路程不算太远,充其量也就四十里地吧,早晨,七点出发。前面是考点,后面是蓬勃欲上的朝阳,太阳在背后追着,整个人都是积极向上的。一路上,你追我赶,洒下一路欢歌笑语。不到八点,我们就先乘公交车的同学一步,早早到达了考试地点。一切都那顺利。考试结束后,我们几个又相约在城里绕了一圈后才往家返。我家是距县城最远的。等我骑回学校,确实也是累了。于是,我们三个又在空荡荡的三开间的大教室改的宿舍休息了一下,才各自回家。不过,等我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好烫,浑身乏力。而校内仅剩了我和仅能和我相跟到半路的同伴,她帮我去找有无我同村的上届学生,结果因为太早,都还没有来。只好硬着头皮,我俩回家。到叉道口,她还问我回不回得去。从不求人的我,强打精神,硬说行。结果,仅剩的七八里地,我仅骑了一半路程,还摔了一跤,最后硬是跌跌撞撞,走回家的。遇上的人,都问我是否生病了。可我头昏脑涨,硬说没有。终于到家了。再撑不住了,倒头便睡。
夏收的季节,男人们都在地里顶着大太阳抢收麦子,家里仅剩妈妈和外祖母。下午三点多,父亲从田里回来,母亲跟他商议请大夫的事。父亲看看我,说素曰里身体好,睡一觉就好了。于是,母亲一边遵从,又一边不大放心的找大夫给我拿点小药,照顾我服下。一直睡觉到半夜,竟胡言乱语起来,妈妈一下着了急。半夜四点半,去敲了医生的门。大夫来了,测了体温,高烧41度,帮我用酒精棉擦拭全身,物理降温,又输上液体,据说清开林是当时最好最贵的药。妈妈这才急着给全家做早饭。这下应该没事儿。医生家的麦子还没收,说好收割机上午过去,他交待母亲一番后,便去忙了。三天的液体,家里又有人,速总会抽空过来看我。可不幸的是,输液体,就降温;一拔针头,没一回儿,又上去了。第三天上午,竟差点出了大事。那天,输上液体后,医生又去忙收麦子了。因为我妈几天没出门,经常在一起聊天的几位婶子,来看我妈妈。结果,见我输液呢,就陪我聊天。可没一回儿,我禁不住的牙齿上下打战,说不上话来,捂着的被子也抖擞起来。坐在身旁的外祖母,扑在我身上,企图阻止我的抖动。她们一看慌了手脚,推出几年不骑的自行车去给我找大夫,竟然还骑到别人家后墙下的土基上,也摔了一跤。一下明白过来,叫我妈赶紧帮我抜针头。我妈替我拔了针头,一会儿,我停止了抖动。外面的人闻讯找来了医生。医生推辞不能再输了。 于是,一下午,我妈又是一番施展手脚:刮痧,放十指。虽然我疼,但我明显能感觉到我妈的着急,想象的到她上牙咬着下嘴唇,神情凝重的为我刮痧的样子。背上一道又一道,自上而下,力道均匀,每一道刮痧中,我明显地感受到母爱之深切之焦灼,仿佛是从死神手里抢回女儿的一条生命那样。而我也不再反感,不再惧怕母亲的刮痧。后背,前胸,脖颈,胳膊,腿,任由铜鞋拔子在我身上游走。它每到一处,都是那样的倍受欢迎。 当夜,我做了个恶梦。我好像被关在拱形顶盖的木箱子里,上面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如椽柃砸在顶盖上一般,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我怕,直喊妈妈救我。妈妈把我搂进被窝,有了母亲的陪伴,我才又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等我醒来,母亲早已叫来了一位女医生一一我村新娶的跛脚的媳妇。据说,她中西医结合,把脉挺准,还能认得老中医独特的字体。她挺了不得的。经过一路聊天,她早已掌握了我的病情,只见她测过体温之后,麻利的敲击药瓶,抽取,排空气之后,招呼我打针。一两天过后,我情况大好。
许多年后,无意间提起此事。攀谈中,我才得知,那次我生病,妈妈是几宿都不敢合眼。白天晚上,心都系在我的身上。你想,大夏天,谁不是哪儿凉快上哪儿。唯有母亲愿意大热天抱着我睡,我找到了心理安慰,母亲却是抱着高烧四十一二度的大火炉,且不说她心里着急了。
(三)成人后,刮痧是对母亲的心理依赖,意犹未尽
后来,每次头痛脑热的,我总会不长记性的回家找妈妈,每次都这样折腾一回,莫名其妙的就好了。长期以往,潜移默化中,我也练就了一副挨刮痧的好皮囊。
结婚后,感冒了,老公总是催我吃药。可是“是药三分毒”,我不想随便吃药,尤其是怀孕以后。婆婆帮忙,见皮肤色变,就收手不干了。挨过刮的人都知道,刮不出来,毒素仍在体内作怪,人就是觉得不舒服。可老公更是刮不了。于是,他总是在我感冒以后,催我回娘家找我妈去。我感受老妈一下又一下、力道均匀的鞋拔子走过的火辣辣的舒坦,痛且幸福着。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再惧怕刮痧,刮痧成了我生活中重要的一种习惯。 刮完,起身,才发现妈妈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我竟然发现妈妈的鬓角不知岁月何时早已添了些许银发。我惊讶的发现妈妈年纪大了。于是,每当母亲生病不想动的时候,我也学着给妈妈刮痧。妈妈的耐刮,我有时也真受不了。刮着刮着,我感受到了右胳膊的酸胀无力,发现刮痧也会需要耐力、技巧及必要的医学知识。我努力的刮着,接受着妈妈的指导,刮着刮着,妈妈竟然享受般的睡着了。每每这时,我总是收手不刮了,给她盖好被子,让她好好的躺一会儿。无论给母亲刮痧,还是被母亲刮痧,都是幸福的。
三年前,我家盖新房那年的七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导致了我妈的重感冒。一次没有及时刮痧,一时照顾不周,几个医生的轮番输液打针,后来竟下不了床了,最后,在四十几天的住院之后,又勉强维持了四十天。在2012年的第一场雪来临之际,妈妈撒手人寰了。
母亲去世的一段时间里,每当我生病,需要刮痧时。总会想起母亲,可老公不动脑筋的一句话,”回你家吧”,总会让我泪如雨下。在母亲去世的好些日子里,无形中,我多了一个习惯,晚上经常睡不着觉。起初,写些回忆与母亲一起生活的事情,经常越写越是思念,以至伤心落泪。大半宿都睡不好觉。早上,洗脸梳头,一照镜子,我太像妈妈了,更是泣不成声。家里本来就少有镜子的我,更少照镜子了。后来,回头看看自己写的那些语无伦次的片段,算了,还是收藏了吧。
今年是母亲去世三周年。前些日子,感冒了,肩周炎特别厉害。没办法,实在没人用了,赶鸭子上架,让老公给刮吧。当时是指挥得人家团团转:,可是刮完当天,就感觉到大事不妙了。秋衣、背心与溢出来的体液严重黏连在一起,十分的难受。这才明白,好家伙,硬生生的活剥了我一层皮呀!一个礼拜,左胳膊不敢往上抬,一抬就有那种结好血痂又要被撕裂的疼痛感。 妈妈,你知道吗?三周年那天,我跪在你的坟头,死命的哭喊着你。你听到了吗?可是,三年前,我两地奔波,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在医院、在家的你,却依然没能留住你一一妈妈。您的离去成为女儿心中永远的伤痛。
其实,人是很复杂的。长大以后,我才体会到,给子女刮痧,母亲用心良苦。我自己需要刮痧了,我才觉得周围人没有谁会像您那样无私的为我付出,不求任何回报。
母亲不是一个能说会道、善于表达感情的人。好些事情都是需要日后,加上岁月的佐料,慢慢品尝的。可是,我真的还是有些放不下,我真的好羡慕那些家有老人的同事朋友们。
小学1年级 - 散文字数:5626 投稿日期:2016-2-5 10: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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