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不毁,孰为圭璋
九曲胡同里,蜿蜒出一座皇城。
不同于皇城金陵,贩夫走卒皆有烟水气,这儿凝结着厚重,又一块赤色斑驳墙块砸在卖豆汁儿老头的担子上,吆喝声只停顿了一秒,又不紧不慢地游荡在小巷间。东兴楼的伙计端着水晶鸭掌和韭菜盒子穿过大堂,许是汤汁儿溅着了客人,这厢利索背起油迹斑斑的布包,演一出“卷铺盖走人”以示歉意。
偌大的城,挤满了赌徒与演员。有人演“清君侧,靖国难”的忠义豪肠,有人赌十万举兵南下还它黄袍加身的京华迷梦。歌舞升平,我守着一隅寂寞茶肆。在这里,侠客推回出鞘的剑,僧尼打坐于滚滚红尘,艺******卸下脂粉红妆,皇城打理成自家后院,王朝凝铸成一块白玉。
触手温润,却棱角分明。究竟什么能把它磨打成玉带圭璋?非血不可,非泪不可,非化为齑粉,再以烈火烧锻不可。
南孔雀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都被远黛吞吃殆尽,我放下竹帘。南孔雀是打南边施施然而来,故我唤他南孔雀。
“僧人却着三品文官孔雀朝服,实在有趣。”我大笑,沏一壶庐山云雾,摆一碟鹅脯。烈酒总要在故事开场前痛饮,茶总于歌舞落幕后,润入喉舌。
南孔雀褪下蛀洞难数的朝服,道:“我是昨日天子的言官。那个寡断而柔弱的皇帝,周王朱橚黜为庶人,代王朱桂拘于大同,齐王朱博囚于北京,湘王床柏化为灰烬。他以为自己坐稳了江山,竟不知燕王狼子野心,窥伺已久,无视我屡屡劝谏,呵!那文渊阁到文政殿径旁的花,从我开始进言到怒而辞官,竟从蓓蕾初绽到开至荼蘼!”
我轻呷一口,眼眸平静无澜:“臣子是为王趋势,是为朝国奔走,还是为社稷效忠?”
他沉默良久,只道:“王朝更替,皇位更迭,总有些物什,生生不息,永不消弭。或许一个天子的倾覆,能祭出下一个盛世。”
我们共同看向街道,看见房梁上筑巢的燕子,看见街角摔碎的糖葫芦被蚂蚁覆盖,看见黄发垂髫于树荫下,一盘棋走遍整座皇城。永乐年间,战火不见,靖难之役落入历史的古井。
“盗钩者诛,盗国者诸侯。白玉不毁,孰为圭璋?不破不立,光破后立。再会。”我收过他递来的孔雀朝服,极旧极破了。
南孔雀长衫素履,持竹杖步入暮色。我倚门远望,唯清风送回他的呢喃——
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
獬豸霍
屋上松风吹急雨,五更残角月如钩。
竹帘被掀开,牛毛花针们随獬豸霍一同涌入。他很特别,自己从墨绿瓒银袋里捧出茶叶,举手投足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泡我自己的大吉岭红茶。味甘而醇,不似绿茶云云,色美而清苦。我已无力饮‘苦’了。”
我早已备好沸水:“先生不似寻常人。”
他惫懒地开口,睫毛上似乎都蓄着风尘:“我随三宝太监游西洋而归。旅途坎坷,不胜疲惫。更难言在有话不得说,倒是苦了我官袍上的獬豸。”
“獬豸是上古凶兽,善明辨是非。或许您之辈的监察御史就应当又‘聋’又‘哑’,不传不经之谈,不听毁誉之辞。然而,我亦不信这些本分。”
宽慰一笑,他随即锁住眉关:“此次前往西洋,我总觉不妥。我们大明朝施舍着数不尽的金块珠砾,奇珍异宝,只换回几份虚实难辨的恭敬臣服,几箱于士农工商皆百无一用的珍奇玩物,实在找不出此行动利益所在。”
我自觉无力反驳,啜一口红茶,果真唇齿生香,便含糊道:“你大可以提出想法。”
“哈!君不见雪塞井徒用力,炊沙作饭岂堪吃!最大的障碍难道是戎马兵戟?是思想的囹圄最为可怖。我又听闻洋人已开始侵占所谓殖民之地,有朝一日若海洋再无我立足之地,唉……”他的眼里,翻涌着星辰大海。
一波又一波的羞惭把我的感情冲刷得平坦,我生活的国度,农民背灼炎天光也了此一生,卖拨浪鼓的手工艺人亦能免其颠沛流离,战火里我们的心脏荒芜,寸草不生,安逸时我们沉溺,不见远方。
獬豸未饮尽这一盏便匆匆离去,他说:“白玉不毁,孰为圭璋。若我撞得头破血流便能换取全新的思想,那我定当义无反顾。”
我惆怅看向海风疾吹的方向,回首已是羁旅天涯,每一粒尘埃都藏着獬豸霍的忿忿——
今不为曲徒突薪之计,后必有噬橙脐及之忧……
楚清秋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楚清秋用剑叩响竹帘,我奉上大红袍。
“女侠红妆红衣猎猎,不知从何而来?”我语含兴味。
她眼刀削过我上扬的嘴角,锋利得紧,险些削断我受潮的桌角。她轻启朱唇:“土木堡。”土木堡三字,闻之惨烈。我不知为何,含着半汪热润:“姑娘能逃脱于瓦刺人的玷污,是大幸。”
楚清秋一时笑得肆意张扬:“非也非也!你这无知老头!想我楚清秋豆蔻之年便被家父押进宫中,为了二三两富贵。后被临幸,孩子惨被万贵妃毒害,后又拖着残损的身子随行至土木堡行宫,还未哀嚎几声,又遭瓦刺人凌辱。那也是我第一次拿起剑。胸中小不平,酒能消也,天下大不平,唯剑能消之!”
我只感心肝肺疼得令我泪流满面:“白玉不毁,孰为圭璋?你为何不甘心做个王朝的牺牲品,用胸中的血肉去磨润它?”
楚清秋用衣襟细细擦拭着剑,道:“子之白玉,吾之砒霜。我愿以剑行走大明江山,而非如豕豚犬之类,以血奠之。”
她去往她的江湖了,无人会,其背影寥落。
北京城的歌舞升平里,一隅茶肆落地伫立着。人人都道茶肆的老头罹患着癔症,自说自语不亦乐乎。
“这老头也挺惨,长子本已官至三品,穿上那威武的孔雀服了。谁知道燕王一反,辞官出家,后来……似乎被匪人扼死山林。”
“他小儿子脑子里尽是新奇法子,偏随着三宝太监下西洋,似是死在甚么爪哇岛。”
“您是不知道他那如花似玉的闺女,在土木堡被糟蹋得不成人样……”
白玉不毁,孰为圭璋?
历史总是这般,欠着打磨,水性杨花而冷酷无情。皇城之下,茶肆勾栏皆文章。
专家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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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2年级 - 记叙文 字数:2357 投稿日期:2016-10-24 10:38:00
推荐3星:[ALPHA轩]2016-10-24 13:3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