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 - 小说 阅读指导

　　我的初恋是高一的化学老师。我想起王小波在《白银时代》里写到的师生恋。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么认为，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和他的关系并不能称之为“恋爱”，恋爱怎么说都应该是双方确认关系的，可我们那时并没有。
　　那个时候的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我的沉默寡言可是很有历史的。小学的时候就被同学追在屁股后面问“你是不是哑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被这么问我也不作声，因为我不是哑巴，就这么回应了好像有点蠢。我的反应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对他们愚蠢行径的默许，于是他们变本加厉，“你是不是有病”、“你爸妈是不是死了”……太多了，要是都这么一一回应我岂不是要累死。因为懒得搭理人，我小学那会儿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在他们看来我不仅是个哑巴更是个异类。说回我的高中时期。为了合群我学会了跟人套近乎还有装傻。不过后来好像真的没人关心你是不是哑巴，比起这个问题，年纪大一些的女生更关心自己。我那会儿也只关心自己，于是就拼命学习，把自己变成了别人眼中的书呆子。你想的没错，那时的我虽然学会了跟人套近乎还有装傻，可我还是一个人。我倒是觉得很自在。
　　高一的时候我头发还不太长，扎着一个不精神的低马尾，戴着镜片厚得跟啤酒瓶底似的细边眼镜，校服也不合身，裤腿又肥又长，都能踩在脚底下，而且一裤脚油点子，看起来邋遢不堪。好在我长得不算太丑，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啊，正如你所见，我是开窍得比较晚，但还是碰见了我的意中人——虽然他没驾着七色云彩，可他自带红黄蓝紫，闻起来还一股铁锈味。他叫陈。我至今都觉得他审美有问题，不然怎么会既喜欢化学又喜欢我。
　　我本以为在我发现他对我格外的“关注”之后，他能主动缴械投降，然后写一封满是方程式密码的情书。可我最终明白的是，我低估了一个“正人君子”的自尊心。他不光没有继续向我“示好”，甚至连目光也牢牢地压在镜片底下。
　　我感觉我的心似乎也被自己的镜片从眼睛压进了嗓子眼。
　　我上的不是什么好学校，虽然自己班上全是些光额头戴眼镜灰头土脸的好学生，但是总能在接水打饭的时候见到成群结队就像偶像团体的漂亮女生。她们大多是披着头发的，要不就是扎着老高老高的马尾，头发偏黄，发圈五颜六色的，裤腿改得跟秋裤一样细，绷在腿上，露出洁白的脚腕和同样五颜六色的运动鞋。还有一点，她们不戴眼镜。
　　我从不是一个自信的人，可脑海里总是没完没了地播着小剧场，上演的都是躁动。我找不出不自信的原因，于是我把它推到眼镜上。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
　　高一下学期快结束那会儿，晚自习，教室热得跟蒸笼一样，空调早被弄坏了，只剩大吊扇有气无力地吱呀作响。期末考试将近，我却连复习的心情都没有。教室静得连翻书的声音都听不到。我趴在桌子上发呆，胳膊下垫着今天的化学作业，试卷上的大题刚写了个“解”字。
　　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个楼层仿佛只分为我们班和其他班。走廊上喧闹的声响一经过我们班就跟被剪断了似的，连在我们班门口讲话都成了一种禁忌，如果犯戒，结果就是，被我们班主任狠狠瞪一眼并阴阳怪气地讽刺一番。高考大省调来的老师都这个德行。
　　我的陈老师是本地人，没住教师公寓，住得离学校挺远的，据说有套房在市区。我从没见他开车来过学校，或许他没车吧，我连他有没有老婆都不知道。不过就算他有老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对他这种暧昧不清的感情又破坏不了他的家庭。
　　我还是一点也写不进去，思绪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拽也拽不回来。题目一遍一遍地进入我的眼睛，大脑却一个字都吸收不进去，我只得压着嗓子念题目，可断句都是错的，前排的同学回头看了我一眼，以为我又在自言自语。
　　不如……直接去办公室找他吧，既能解决作业又能解开心结，说不定今晚过了一切都好了。于是我犹豫了一分钟，又意淫了五分钟，还有一分半钟是用来平复意淫后的大脑兴奋。我拿着卷子从后门出了教室，又折回来拿了只笔。
　　我没敲门就进了物化生组办公室，因为灯黑了大半边，好像没人在一样，而且我意淫的时候也没预着“报告”这俩字儿。陈就坐在唯一亮着的一盏灯底下，不是班主任的老师很少有留到这么晚的，——权当他在等我，权当今晚是我们的缘分之夜。
　　“老师，”他抬起头看我，面无表情，我把那道题放在他桌子上，用笔指了指，“这道题怎么写啊。”
　　“这题我上午刚讲过，你是没听吧。”语气淡淡的，听不出责骂的意味。我倒希望他多说我几句，我好从空气中多捕捉一些他的声线。我喜欢声音好听的人，他上课的时候声音就像黑鬼的烟雾，浓郁厚重却又浮在半空，略过我的胸口却只是瘙痒，让我忍不住想贪婪地吮吸，——然而又在那一刹那，它就凭空消失了，连余味也没有留下。
　　其实这题倒也不是很难，他只点了几句我就明白了。我拿起试卷到他旁边的办公桌，桌面上堆满了书本和杂物，我姿势别扭地伏在桌子上，又读了几遍题才开始写。说实话这种情形下我更难平静下心来，就好比你在跟别人打牌，那人无意中露给了你底牌的一角，让你看见了花色，而你费劲巴力地想看到全部时，人家又遮得严严实实。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而此刻的我，虽然费劲巴力地靠近了他，就在快要看到花色旁边的数字的时候，突然发现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心里难免一阵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