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5年级 - 散文 阅读指导

　　
　　蝉的记忆

　　窗棂外，清光抖动，绿影婆娑。
　　高大却并不挺拔的巨大合欢树，使人想起了非洲稀树草原上它的同类。在低低矮矮的灌木间，这株合欢拔地而起，显得分外突兀。
　　然而此刻，它又是那样平常，无数细细碎碎的羽状复叶，自不量力地为才到它半腰的红砖平房遮风挡雨。
　　合欢树沐浴着每个晴天里淡水的阳光，无风晴朗它就慵懒地舒展叶丫，清风袭人它就随风舞动曼妙的身姿，俨然成为了这里不可忽视的风景线。
　　而蝉的鸣叫，则永远是夏日里这道风景线，不离不弃的配音。
　　说蝉鸣动听，它也动听；说蝉鸣喧闹，它也的确喧闹。蝉的歌喉似乎永远都是那样精力充沛，“知了知了”地唱个不停，让初入这里的外人感到有些心烦，但如果习惯了这样生活在家乡的夏日音乐会之中，它就会成为你工作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独特配音。猛然耳根清净，反倒会感觉浑身不自在。
　　静静聆听着蝉的天籁之音，夏日的燥热立刻一扫而光。我正倚靠在窗前，出神地阅读着《法布尔昆虫记》中描写蝉的部分，再实地聆听着蝉的歌唱，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不远处一股熟悉的香气突然流入我的鼻孔，使我无法继续安心阅读。香味真的很熟悉，但如果正在歌唱不已的蝉们得知了这香味的来源，一定会大发雷霆，哼哼唧唧纷纷抗议罢工的。
　　但是我知道，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蝉也绝不会停止忘我的歌唱。
　　不过香味，还是勾起了我不安的思绪，将我引向某种久违的山珍美食……
　　我咽了咽口水，静静等待着美食时刻的到来。饥饿感不择手段地吞噬着我作为人类的温文尔雅。
　　在进食的需求面前，众生平等，人类本质上和猛兽卑虫毫无差别。
　　我来到茶几前，把一个话梅塞进蓄势待发的嘴里，以安抚蠢蠢欲动的肠胃，然后又继续倚到窗前，望着《昆虫记》上硕大的蝉虫图画凝神发呆。
　　
　　一阵清爽的轻风，从摇曳的合欢树叶的缝隙间，杂着安宁的阳光，扑进敞开的窗怀里，和半掩着的洁白窗纱亲密舞蹈。
　　我静静看着，我静静听着，静伫着。
　　一阵粗鲁的鞋底击地声突然打破了祥和，由远到近，紧随其后的是几个奔跑晃动着的男孩。说是奔跑，其实极不标准，脚步不整齐而用力拍击地面，只不过是儿童无拘无束的运动，无需顾及是否文雅、节省力气。
　　大概我们永远都有精力一直这样奔跑下去，因为我们无不是属于蓝天大地——不，蓝天大地原本就属于我们。只是冷酷刻板的时间，迫使我们和一丝不苟的大人们看齐。
　　但如今，我们都可以无忧无虑地支配本就属于我们的时间，可以奔跑不止，也可以发呆沉思——除了某些课程任务繁重的个别可怜虫。
　　因为此时此刻的时光，拥有一个美妙、动听的称呼——暑假。
　　一般来说，这段时光是能够让我们尽情亲近大自然的唯一机会。只要你不惧怕那炎炎暑热，那就来吧。
　　奇妙的是，当我们的快乐暑期开始的时候，就仿佛是为了特意迎接回归天性的我们，蝉也准时开始了这场排山倒海的夏日音乐会，直至肃杀的秋天我们回归校园。
　　
　　“汩佳子，快来吃饭吧。”
　　本来我神经地打算从床上“完美地”跳起来，没想到发挥失常，一下子从床上掉了下来。
　　好吧！我咬咬牙，不顾摔得腰酸背痛，揉一揉就跳着来到了饭厅里。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美食的气息扑鼻而来。
　　还算宽敞的饭厅里摆着一张大木桌子，高声谈笑的亲戚们挤满了整间屋子。房子里采光不太好，几盏昏黄的白炽灯，把压抑的气氛染成陈旧的纸黄色。沧桑的墙壁上，隐约浮现出点点霉菌和日久天长潮湿浸漶的痕迹。
　　“汩佳子，快快坐这儿来。”
　　衣装鲜艳的姑姑（我都记不清她是我哪门子亲戚了），指了指一个靠着发霉墙壁的角落座位。我一言不发坐上去，咽了咽鼓动的口水，贪婪的目光悄悄扫视整桌丰盛的菜肴。
　　还是熟悉的菜，还是熟悉的美味，然而对我来说，每道菜都亲切而百吃不厌。
　　各房亲戚，掰着指头也数不过来的，都一聚这间老屋子，谈天阔地，小不了小孩的成绩、兴趣班、工作等等，杂七杂八。
　　我毫无心思聆听他们客套攀比的话语，也不想理会七嘴八舌的哥妹姐弟。目前唯一能提起我的兴趣的，只有眼前，满桌的丰盛美食。
　　香喷三尺却令人望而生畏的油泼辣子，如裤带般宽厚的biǎng biǎng面，切成三角形块的锅盖般巨大的锅盔……所有这一切，几乎都是由这次暑期家庭聚会的“东道主”安仁桂老奶奶一手操办的。别看她八十高龄，辈分上算我的曾祖母，手艺可是出了名的好，常受亲戚邻里称赞。
　　环顾一会儿后，我的目光最终牢牢锁定在一道好菜上。
　　……是油炸知了猴。
　　真大盘啊。
　　知了猴，就是蝉刚从地底下钻出来、还未来得及脱壳的若虫。此刻，青花粗釉的大盘里，几十只知了猴被油炸得金黄油亮的躯体，挨挨挤挤堆叠在一起。凸出的眸子呆滞而无一丝光彩，腹前蜷曲的爪子保持了下锅时垂死挣扎的最后姿势。
　　这是炎炎夏日赐予的纯天然高蛋白食品，也许外人们会因为这怪异的虫子还能当成大餐而感到诧异。然而放下矜持、尝过它们一口的人无不会一致认为这种东西十分美味，虽然，当你一想起一个个怀揣着未竟梦想的小小生灵，将要作为美食在你的齿间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时，心中多少会感到有些悲哀。
　　但我们早已习以为常。因为这是令人饕餮的山珍，仅此独有。
　　油炸知了猴，已经数不清吃过多少次了。当我夹起一只，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慢慢嚼碎时，那再熟悉不过的咸香与肉甜味便在舌尖浸漫开来。我的思绪，也渐渐脱离了眼下味觉的享受。
　　
　　思绪越飘越高，越飘越远，越飘越浓。最终凝结为厚重的云朵，降下大滴大滴的雨水，雨水积聚成了涓涓细流。与此同时，记忆的泉水喷涌而出，与思绪的细流交融成一条汹涌的大河，势不可挡。
　　大河拍击着、冲刷着裸露的岩石，然后在祥和的下游，浸润出一块净土。森林茂盛，草被葳蕤；良田肥广，麦浪起伏。
　　在某个思绪的瞬间，青花大盘里几十只知了猴纷纷振翅而起，在空中金蝉脱壳打了个滚儿，然后歌唱着，飞出窗外，飞向净土。
　　天为被，地为榻，树汁为甘露，百虫为伴友。他们是自由逍遥的夏日音乐家，忘我地歌唱着，忘却了尘世的烦恼，用排山倒海的蝉鸣不断洁净这块土地。
　　体验过为昆虫提供解渴的树汁的喜悦，经历过险些被小孩子捕捉的惊恐，感受过自由寻觅栖身之所、与雌虫卿卿我我的逍遥……
　　蝉快活地唱着，直到歌声与湛蓝的天空交融，和天马行空的白云沉醉。蝉鸣笼罩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未曾被阳光照耀过的角落。
　　在那个与蝉的音乐已经融为一体的村庄里，没有吵闹的喧嚣噪音，只有幼儿熟睡时的甜甜微笑；没有遮天蔽日令人窒息的灰色建筑，只有一栋栋阳光充足的青瓦红砖小平房；没有让人厌恶的“请勿践踏草坪”牌子，有的只是能够让孩子们自由奔跑的漫山遍野的阡陌麦浪……
　　这里每个人的幸福而安宁的生活着。农民满足的憨笑，夜色朦胧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拉家常的老头老太太，自由玩耍奔跑的小孩，可口健康的农家菜，还有永远也少不了的蝉鸣……所有的一切，构成这样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地方。
　　这就是我的家乡——陕西渭南。
　　
　　我对她，总有一种微妙的情感。
　　一种回归自然、不可言说的感触。
　　
　　在几十次光顾这里的记忆中搜索，在几十次品尝美食的回味中寻觅。多少个细节我都想不起来了，唯有第一次，心情与场景都历历在目。
　　那是结束幼儿园生涯那年的暑假，我才六岁多，爸妈准备带我回一趟老家陕西，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过五岭而渡长江，走秦岭而经华山。一天一夜的长途跋涉，怀着小小的紧张下了火车，又倒了好几次大巴车，几经辗转终于来到了这座被大片大片麦浪和果林包围着的小小村庄。
　　村庄不大，房屋并不刻意追求排列整齐，却井然有序，分散在明媚的阳光中，只有寥寥几十户人家。
　　
　　刚踏入这方净土的时候，最直接朝我袭来的是震耳欲聋的蝉鸣，突如其来的聒噪可把我吓了个不轻。我一下子把耳朵紧紧捂住，在房前屋后不安地乱跑：“啊啊啊！好吵！好吵！妈妈我要回去！”
　　妈妈笑呵呵地一把把我拦住：“没关系，你会习惯的。”又对前来迎接我们的亲戚说：“这孩子从小生活在城市里，从没听过蝉鸣，刚开始可能有些不适应。”
　　是啊，曾经，狭小的城市空间就短浅地诠释了我眼中的“家”：“举头灰霾复尘装，垂首公婆烦嚷嚷。青草远观树无力，无非课业尽枯燥。”能和自然接触的机会，不过是千篇一律的爬白云山、去晓港公园，并不能满足我多少对大自然与自由的向往。然而这里的空气可真清新，孩子们无拘无束玩耍的笑声使我放下了拘谨，房前屋后种植的瓜果蔬菜更是吸引了我的关注。
　　很快，我就忘却了初来的紧张与对蝉鸣的不适，投入到一派农家风貌中。
　　过了一会儿，妈妈把我叫去吃饭。走进饭厅里的那一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气，不禁想：“啊！真香！不知道这里的饭菜会是怎样的呢？应该和广州的不一样吧？”这么想着，我坐到了餐桌跟前。
　　哇哦！一大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只不过……都不认识。
　　“这是红烧辣子鸡，这是biang biang 面，这是油炸知了猴，这是……”站在一旁的奶奶，笑吟吟地翻动着满是皱纹的嘴唇，用一口正宗的陕西话给我们解释。
　　但是我如同听天书。便拿起筷子，看看有没有心仪的菜肴。
　　也许犹豫不决的神色，被洞悉一切的奶奶觉察出来。她用枯槁嶙峋的手臂，一把将一小盘油炸得金黄的东西推到我跟前，大概是怕我听不懂，略带艰难地用陕西口音的普通话对我说：“这是……知了猴，很好吃的，对小孩子身体好，尝一个吧。”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奶奶说的“知了猴”，立刻被吓了一跳，妈呀！知了猴真是长相怪异，胸腹前蜷曲的那三对腿更令我毛骨悚然。
　　这东西……能吃吗？我皱了皱眉头。
　　“嗐，这囡真胆小，还怕吃这东西！”奶奶半开玩笑地说了句。爸爸立刻夹起一只知了猴，在我眼前晃了晃：“看，汩佳子，这东西真的很好吃。不信我吃给你看！”于是在我的惊呼声中，大模大样地塞进嘴里，咽进肚子里还故意咂吧咂吧：“你看，爸爸没骗你吧？”
　　好吧……我想了想，还是慎重地拿起筷子，打算冒个险。就这样，我挑了一只卖相还不错的知了猴，在嘴里小心翼翼的咀嚼着。
　　哇哦！真的很好吃哦！刚入口时略微有些炸焦的苦涩，不过很快就被浓浓的咸香掩盖，紧随其后的独特肉甜，更是令我回味无穷。
　　嗯，既然这么好吃，又嫩又香，那就吃定它了！我快乐地扒了好几只知了猴到碗里，狼吞虎咽起来。奶奶和爸爸一下子就笑了：“说的没错吧！知了猴就是美得不得了！”
　　就这样，我迷恋上了美味的油炸知了猴。当冰箱里的存货所剩无几后，爸爸便叫上我：“走，去果林里抓知了猴去！”我便欢喜地跟着去了。跟着爸爸的经验教授，我的技术越来越娴熟，每天都能喜滋滋地满载而归。
　　
　　要不然，就是随意漫步，去田间看看将要成熟的麦穗，去果林里欣赏青里透红的果子。聆听各种虫子的奏鸣，感受小溪的清凉。此外我还认识了几个小朋友。
　　这样快乐的日子，大概伴随了我两个星期。
　　有一天，我百无聊赖地在家里发呆，突然听见有人在敲窗户。“咚咚咚”，我急忙拉开紧闭的窗户，呀！是隔壁的比我小两岁的小丫头芋娃子，还有几个小伙伴。
　　“汩佳子姐姐，快出来吧，我们一起去麦浪那儿抓几只知了猴儿吧！”芋娃子大声说。
　　嗯，好！我跳出了屋子。
　　
　　沿着杂草丛生的小道，我们讲着各种笑话，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田野间。
　　“到了到了！”芋娃子去拽我的手。
　　我们一行驻足在田埂上，朝不远处的广袤起伏的麦浪张望。天边的火烧云在纯净的天际上滑动，近处的麦穗儿随风摇摆抖动，远处的麦浪随风波澜起伏。
　　朦胧的山影显得格外寂寥，浓浓的麦香夹杂着蝉鸣，被火烧云点燃，也点燃了我们的脚步。
　　呵！陌下的麦浪！
　　很快，我们便分头开工起来。芋娃子紧紧跟着我，瞧着我的一举一动。见我抓了好几只知了猴儿，她也有点跃跃欲试了。就这样，芋娃子笨拙地抓起知了猴来。
　　
　　“啊哈哈哈，佳子姐姐，我逮到了一只又肥又大的知了猴儿，还、还活蹦乱跳不老实呢！你快看呀！”
　　过了好一会儿，芋娃子快乐无比地，用中指和大拇指捏着一只浑身是湿土的知了猴儿，小小的脸庞也许是被火烧云映照，红扑扑的，洋溢着成功的喜悦。
　　好吧好吧，为了不打压她继续奋斗的信心与来之不易的胜利感，我强忍着对我早就收获了十六只知了猴的事实只字未提，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我接过那只知了猴，那一瞬间它强有力的爪子一下子夹住了我的指腹，好疼！我很生气，对它不屑一顾，一下子丢进装着十几只同样命运知了猴的袋子里。
　　就在这时，芋娃子又向我撒娇了：“佳子姐姐，我还想再玩一玩那只知了猴，你把它给我吧。”
　　这不是折腾人吗？我无奈地把袋子递给她：“你自己找吧，我就不信你还分得清，真多事！”
　　芋娃子果真伸手接过了袋子，对一只只堆在一起、灰头土脸、外形可怖抓爬扭动的知了猴也不害怕，把知了猴们翻过来弄过去挑拣了一阵之后，一把抓起一只较大的知了猴冲我大喊：“佳子姐姐，找到啦！”
　　天啊，这小丫头发起嗲来嗓门可真大，简直像冲我讨债一样。不作不死，果然，在芋娃子得意忘形眉飞色舞时，手一松，那只知了猴趁机重归了泥土的怀抱，一翻身钻进麦浪里消失了。
　　“哈哈哈！”我们一起大笑了起来。芋娃子先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耷拉下原先正兴高采烈的小脸，垂头丧气地说道：“唉！这只调皮的知了猴儿，真不知‘天高地厚’，这么高跳下去，要是摔死了咋办捏？再说了，被谁抓回家去还不是一样被炸了吃掉？就算你没被人抓住，你能保证不在这莫测的麦浪里迷路了？啧啧，这小知了猴哟，真不让人省心，唉！”
　　我们笑得更加猛烈了，上气不接下气。一轮红日，就在我们银铃般的笑声中，愈加西沉，留下天边一片无际的火烧云，映照自己光彩的余晖。
　　
　　一分一秒……一分一秒……
　　眨眼恍惚间，明净湛蓝的天际，一下子被一块漆黑的大幕所笼罩，却不如城市里的夜空那般不透一丝光亮、严密得令人窒息。
　　低垂的穹顶上，到处都缀满了各色珍珠般的星星，或明或暗，或排列得整齐有序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图案，或洒脱而无拘无束，得花好一阵儿才能勉强辨认它们的归属。
　　夜色笼罩下的麦浪，还在悄无声息地律动着。月亮不知早已躲到哪儿去了，留下一大片一大片晶莹闪耀的群星，在无边无际的天穹上喧闹不休。
　　毫不夸张，这样梦幻般的景象，在生我养我的那个水泥森林里，是多么缥缈！我和疲劳的小伙伴，借着微弱的星光，蹦蹦跳跳地沿着黑漆漆的小道回了家。从心底里，我想：“真好！要是能一直在这里待这就好了！”乌鸦寂寥地叫了几声，仿佛是回应我的话，蝉鸣很快驱散了寂寥。
　　
　　然而我终究属于城市。
　　第二天的早上，我匆匆忙忙吃完了这个暑假里最后一盘油炸知了猴，紧张和匆忙，与昨夜星空下的蝉鸣和星光的梦幻静谧，形成了再鲜明不过的对比，着实令我怀疑是否仅仅间隔了几个小时而已。
　　道别……上车……倒车……等待与风尘仆仆……
　　来的路上是坐火车的，大饱眼福了壮丽的山河景色，然而回家的时候，我们却是坐便捷的飞机。
　　“飞机即将起飞，请关闭您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系好安全带，厕所暂停使用……”优雅的女声从广播里传来，却无情地将我美妙的旅程画上句号。
　　见我不安，妈妈说：“还会回来的。”
　　是啊，明年还会回来，我想。然而，我终究注定被城市的喧嚣生活所占据。
　　
　　结束了无忧无虑的欢快旅途，成堆的作业便会像阴影般笼罩在我身上。我又即将陷入沼泽般的世俗中，曾经为了放松身心而抛弃的一切束缚，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成倍地找上你。
　　所以，我日思夜想期盼能够再回归那片自由的净土。然而，为了能在唯一有机会的暑假里不被找上麻烦，枯燥的学期里，我只能忘却一切疲劳加倍学习。就这样，我很快成为了老师的宠儿，同学的焦点。
　　但这些对我来说都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能够再次遨游于麦浪间，置身于蝉鸣中。
　　然而上天仿佛是在捉弄我，我所希冀的奖励，却一次又一次与我擦肩而过。一年级的暑假，爸妈早已有其他安排，我只得望洋兴叹；二年级的暑假，因为一场大病无缘重归乡下；三年级的暑假，有一堆比赛与夏令营；四年级的暑假，因为一些不可抗拒的原因计划被迫取消……
　　然而那个小小的村庄，仍然占据了我的所忆所想。还好，每年老家那边的亲戚总会捉几十只知了猴，晒干了寄给我，让我在不能回去的遗憾之余，还能欣慰地品尝熟悉的美味。
　　就这样，每年暑假我可以品尝一些知了猴，那吵闹的蝉鸣仍依稀在我耳边若隐若现……
　　终于，在今年的暑假，在苦苦等待五年之后，我得以重归那座美好的小村庄。
　　然而，当我满怀欣喜地归来之后，却惊愕地发现，原先充满着乡土人情的那片净土，早已和留在我记忆深处的美好印象，割裂开来。曾经富有活力的小伙子，为了生计走进虚伪的城市；而在城市里带们的那些人们，纷纷赶来这座安静的小村庄附近凑着并不受欢迎的热闹。
　　为了所谓的经济发展，满足那些城里人的欲望，原先鸟虫自由的天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所谓的“农家乐”；
　　鱼儿自由奔腾的涓涓小溪，已经被割裂成一块块水质肮脏的鱼塘；
　　不被打扰的静谧果林，却被改装成一座座布满游人脚印和垃圾的“采摘乐园”……
　　不，不，才五年……我日思梦萦的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宁静家乡，绝不是这个样子。
　　蝉鸣依旧，却浮躁了许多，也萎靡了许多。遍布地面的知了猴的洞穴，却早已不复生机。为了满足游人们尝鲜的虚荣，那些本来世居于此、本应守护这儿的人们，此刻却受着老板们的雇佣，用一张张狰狞的大网，将无数僻静的角落变为了死亡魔窟，任何知了猴都为此感到心惊胆战……
　　也许，在不远处侥幸逃脱的知了猴们，正战战兢兢地躲在半掩着的洞里，目睹着数不清的同伴们被那些有着两条腿的高大生物们捕捉，从此一去无回……
　　
　　然而，温暖的地洞能给予它们短暂的安全，它们却无法一生都栖息在狭小的洞里。终于几只胆大的知了猴再也按耐不住了，冒着生命危险离开了洞，靠着与生俱来的娴熟技巧迅速爬上了粗糙的树干，准备开始作为它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的金蝉脱壳。
　　祈求了佛祖的保佑，只要再拥有十几分钟宽裕的时间，让它们的翅膀晾干，就能飞上蓝天，从此自由歌唱，几乎毫无天敌可言。
　　然而人类的神佛，却不肯给这看似卑贱的小小生灵一点时机。什么都还未反应过来——即便反应过来也无能为力，一张大手就伸向它们毫无防备的躯体。
　　“好，今晚第四百只了，回家找老板领赏！”
　　“对对对，把它给我。”
　　“等一下，先拍张照嘛。”
　　猎人们的脸上，是习以为常与兴高采烈。而那只被他们用力捏在手里的知了猴儿，眼神呆滞地望着手电筒炫目的光芒。五年前，它的父辈，也曾像这样，被一个可爱的的小女孩捏在手里。
　　而今天，那个小女孩却无法目睹这一切。它也再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了。
　　
　　也许，明天，它们会被成堆油炸后，端上游人们的餐桌。无知的孩子，会狼吞虎咽，也会皱起眉头。但他们回去之后，就可以向好奇的同学们炫耀。农家乐想要致富的老板，不用担当多少也可以赚得盆钵满盈，甚至向别人传播致富经。
　　只是没人会知道，也不会有人愿意去关心，知了猴们的使命还未竟，生命却已经被耗尽了。它们的族群，也正在遭受着灭门之祸。
　　人们对它们无休止、毁灭性地索取，因为这种野物的死活，与人类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蝉鸣已经稀疏了许多，再也无法看见树上几百只蝉一起自由歌唱的情境。
　　而我无法脱离的这座城市——广州，气候宜人，应当是蝉们的天堂才对。只是，夏夜的广州，格外寂寥，天上本应争明的星星，也都失去了光彩。
　　
　　我相信还能在林间做夏日音乐会的聆听者，无数只蝉忘我的歌唱，没人能打扰它们，歌声震耳欲聋、排山倒海。而自然，也会默默聆听，我相信。
　　……也能继续品尝知了猴，毕竟这是种生命力顽强的野味。它美味至极，而作为吃货的我们适当的品尝，不会打扰它们的安宁。
　　我期盼，我也相信。靠着这种小小生灵的赠与，是平等的共处与进食，而非人类的居高临下与肆无忌惮，我们的耳朵与舌头，都能各自饱餐一顿，而夏日依旧和谐。
　　清风依旧，蝉影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