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尝游阳关，阳关乃汉时边陲一重镇，摩诘有诗曰“西出阳关无故人”。而今已坍圮凋敝，兀兀然矗于大漠孤烟中，少有人迹，而感。古有鲍照作《芜城赋》，今孔生学浅识薄，妄作此赋以抒怀。
荒城阳关，巍然陇原，倚朔方之昆仑，踞河西之沙海，周圹埌而窾坦，遍荒芜而疏兀，经累年而无人，居数月以烈风，班雁鸣而哀哀，鹰隼嗥而苍皇。东方微白，日出嵫崦，爚爚烈烈，爌炾爣烺，蒸肤刺腠，曝地烘天。何时日落，中州既眠，黟然黲黩，晦然光黯，夜色既幂，旅人欲眠，寒气充牣，砭肤刺骨，剚心剜体，于是乎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然其地扼西域诸国之要道，又防犬戎之南侵，于是乎关城嵬起，闶阆阆以端谹，伟岸岸以峥嵘，包合阛阓，城台高起，百雉坚确，堞埒齿排，烽燧其上，光烨烨以熠熠，火熊熊而炯炯，远覆广漠。汉兵对列，縰縰莘莘，铠甲兜鍪，铁鳞干戈，枪厹交织，钺瞂相冲，鏦鏦铮铮，铿铿锵锵，獯鬻柔然，北鄙西狄，各闻汉皇之威名，慭慭而遁。
于是乎街衢纵横，井井有秩，官廨遑然，驿旅云集，商贾番僧，大秦使臣，徂徕歇顿，咸于此焉。商市纷纭，其物则波斯氍毹，胡麻蒲桃，菠薐苜蓿，汗血宝马。盛哉荣哉，轩车闭路，有汉有唐，丝路中枢。
五代藩乱，后乃赵宋，昔后晋儿帝，厚颜无耻，献燕云十六州，失岧峣众山之屏，契丹南侵，所向披靡，弱宋臃兵，溃如稂莠，中州不保，何谈边功，阳关疆土，党项所踞。
于是乎经年过日，城池荒颓，黯然惨瘁，溘然失势。阍闼榆质，蠹朽摧隳，城垣坍圮，黄沙掩瘗，烽火台上，警亭之下，残断凋敝，周所环郭，四面风澍，城中屋舍，化为灰齑，片瓦落而铃砯，雕梁坠而訇忽，沟渠废而壑陷，旗旆散而飘悠，旅人过之，喟嗒唏嘘。
于是乎又历元明清民，千载霜风，听惯骆驼之旅铃，看尽人生之沧桑，却未瘥而沮嗒，虚无而逝骨，余尝冬时客此，忆少年时，尝深谙岑嘉州之诗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又忆谪仙之“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雪雱雱而皦皦，覆绵绵以疏疏，独余之步履，支离破碎。
嗟乎！王子安曰：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坎壈蹭蹬，庸人自扰耳。爰藉大苏之诗以蔽之，曰：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知否，路长人困蹇驴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