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盛夏着实是酷热难耐,即便当我走下充满空调冷气的车时已是傍晚,那蒸蒸热气依然是毫不留情地向我肌肤袭来。
我们一家来到几十公里外的这座城市,这里是我表哥开的一家小饭店,主营石锅鱼,两间包厢,然后露天摆上几桌就已经招揽来很多客人了。夕阳金色的光芒渐渐收敛,街边烧烤摊冒出的一缕缕热烟升上无云的天空,轻风正起,越来越多的人成群来到这,坐在一旁的我,从厨房里走出一位端着菜的男孩子,身穿着黑色体恤和黑色运动裤,碎刘海平铺在前额,后面的短发盖在耳根后,高高瘦瘦,微微驼着背。我的目光紧随他身后,他径直走向一张餐桌,左手捧着盘子,右手在桌上熟练地移动着,待挪出空位后双手一起将菜摆上,转身,微低头看前方地板,面无表情地走进厨房。他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
直到十点半左右吃客才渐渐减少,我们到一张空桌那个男孩端上两碟小菜,又将一锅石锅鱼放在桌子中央。这是我第一次吃石锅鱼,鱼片上泛着金黄,用勺子舀了满满一碗,香辣的味儿不屈不挠地钻入鼻腔,几片豆腐干沉在底下,木耳交织着芹菜缠绕在鱼片周围,小辣椒浮在汤面上,我夹起一片鱼嚼了几下,竟不是特别辣,香得恰到好处,辣得适可而止,口味正好。
那天到一点多才休息,生意好人手不够,我和爸妈商量好到这来端菜挣钱。
后来知道大家都叫那个男孩“阿毁”,这个称呼听起来,瘆得慌,阿毁很沉默,但他做得很好,不像我毛毛躁躁。
最尴尬的还是那次,吃客很多,我端着菜走出厨房,想着快点上菜,没注意脚下,踩在一个空酒瓶上,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右脚顺着瓶子向后一滚,整个身体向前重重摔在地板上,盘子倒是护住了,菜全撒出去,我听到一个女人尖叫。虽然疼,但还是迅速爬起来,大家都在看我,阿毁要回厨房,停在半路也看我。当我不知所措的发愣时,嫂子走过来说,先去洗洗。我才发现衣服裤子都脏了,头发也沾到菜,油油的。他又说阿毁那些菜你先清理一下,我就不记得我是怎么仓皇逃离那个地方。
第二天端菜心有余悸,脑袋里一直播放昨天的一幕,虽然膝盖手臂都有受伤,但想起那么没面子的情景已经痛过所有。晌午后客人不多,太阳光像硫磺一样,包厢里有空调,一间有客人,大家在另一间里休息,我坐在外面大伞遮住的椅子上检查伤口。然后阿毁居然过来了,他在我旁边坐下,把一瓶药放在桌上推过来。
“这是我叔叔,就是厨师,让我拿给你。挺好用的,你去涂涂。”
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
“谢谢。”
三个人走进店里——“来一锅石锅鱼。”
“哦。”阿毁起身离开,我拿起药也走开了。
我和阿毁从那次起就不陌生了。今天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一层一层地叠在一起,外面的树没有阳光的照耀,绿色显得很暗淡。只有一桌六人在喝酒聊天。
我们坐在旁边看着天空。我问阿毁为什么来这里,他说他不会读书,中考后就跟着叔叔来打工挣钱。说得云淡风轻,可谁知他心里是不是无所谓。他说他没什么朋友,我说我也是。他有点惊讶的看着我。是真的。我扶着额头望着天空说。我就像一只落单的孤雁,永远追不上班里的雁群,我不喜欢讲话,渐渐疏远他们。放假大家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出去玩,谁也不会想到我。
阿毁还有一个弟弟在老家上学,我说真好,哪像我就一个人。他说你是独生女肯定特幸福。人就是这样,总是羡慕别人,却没想到自己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人。
六人打着饱嗝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此刻天空静得出奇,明明才下午三点,天空却暗得像是晚上七八点。收拾完盘子后,表哥招呼我俩进屋,包厢的桌子上摆着一锅石锅鱼和几个小菜,表哥和我们几个伙计坐在一起。我和阿毁都盛了满满一碗石锅鱼,他说他也喜欢吃这里的石锅鱼。
瞥眼望见窗外阴森森的天空,雷声已经接连不断地响起,不管这倾盆大雨如何不愿意,它还是被狂风雷电要挟着砸向大地。
就像阿毁。不止一次注意到他总是看向对面的乐器店,玻璃门内依次摆放着几架钢琴,几把吉他,大号小号和好多我不认识的乐器,阿毁一有空就倚靠在墙上看。
“其实我很想弹吉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乐器店。
我知道他买不了吉他也不能学,从此打工赚钱并不是阿毁想要的,他说他想要当一名音乐家。“可是连一点音乐基础都没有,真是可笑。”他无奈地低下头,“爸妈说既然不是读书的料,就得早点出去赚钱,学吉他没什么用还浪费钱。”
阿毁的想法没有用,他只能顺从。
“等你适应这个社会了,再去完成梦想也不迟,慢慢来。”
他笑了,嘴角边漾起两个小酒窝,很好看。但他很少笑。
阿毁,梦想的实现都是要经过千辛万苦的。
谈话中掺杂着石锅鱼的气息,有种别样的感觉。
一晃眼就要开学了,回去的前一天我告诉阿毁。他想了一会儿对我说:“加油,不要怕孤独,提前祝你中考顺利。”
我突然有些伤感:“你也加油……”
柔柔的月光洒下来,映在地面上的是两个少年的影子。
爸来接我上车时,我回头张望,依然是人客熙攘,石锅鱼的香飘过鼻子,唯一不见的是阿毁的身影,他应该在厨房吧。
拉上车门,车子驶离了石锅鱼店。
时光荏苒,中考已过,我如愿考上梦想的高中,和爸妈又来到表哥这,却得到阿毁已经离开的消息。石锅鱼香味依然,我再次盛了满满的一碗,尝到的滋味却好像都是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