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对于“和”始终是存有戒心的,如果仅从二千多年的封建史来看的话,“和”始终是被置于礼、法之后的,它甚至被视作一种道德的衍生品而被忽略了其真实的意义。中国的现世则有一种对于古风的追溯,而这种追溯则要将目光投向更远的上古时代。
这样的追溯并非是近年来所兴起的,可引杜少陵之诗为证,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杜甫早期的浪漫主义色彩,尤其是超乎现实的政治概念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而渐趋于幻灭,大概也是因为“和”并非易事这个道理吧。但他并未给自己申诉过,只是由笔底所流泻出的汩汩泪泉,来铺叙理想未竟的无奈吧?只可惜如此诚恳之人并不多,一些人索兴便将“和”的概念彻头彻尾地作一个 推翻,或是利用先哲对于此字叙述的漏洞大做文章。
这点上,我认为孔夫子“难逃其咎”。可以看出,他对于“和”的解释颇有自己的见解,但却不免有一些可供后人滥加利用的空间。说到《论语》中的“和”,有一句话非常著名,即那句“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很多人将其奉为处事的原则,但别忘了,不是人人都可以君子自居的,孔子的学生有子(他当然是颇得夫子真传的)对和的评价是“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礼为何物?未闻礼谓何者,但当是社会之等级,是现实主义的产物罢了。君子从来只与君子相和,小人从来只与小人相和,彼此都是横向交流,哪来贯通整个社会的“和”?如果说《论语》是专为教化统治者所编写的,那么被统治者的立场又在哪里?
答案似乎不易寻找,中国在此后的二千多年内,这样的声音很少出现,因为长期的困惑所造成的戒备,“和”一直是一个抽象概念。抽象致人遐想,但此类遐想大多也是荒诞无稽的,带有年少轻狂的色彩,或是被视为衡量其人“城府”之深的工具。它所激发的是一种深刻的矛盾,以致如今我们不得不抛下一切去直面这个古老又年轻的概念。
直到上世纪末,“和”的形象才悄悄浮出水面。在此之前,中国长期奔波于种种战争之间,或是忙碌于改造人格的构架与灵魂的外形(这在六、七十年代达到了一个巅峰),无论是“反动”、 “左倾”、还是“激进”,这些词眼无不暗示着“和”被漠视的悲惨状况,沉浸于与天斗,与人斗的愉悦之中,“和”的快乐无疑只能继续做凡尘间的隐士。值得注意的是,经济复苏引发了思潮之后,“和”才又一次地出现在政府的施政纲领中,而这一个出现,让中国无数百姓翘首以待了二千多年。
然而出现便是真正实现吗?恐怕未必吧。固然这样的决定是积极的,但正如信念并不能缩短人与永恒的距离一样,对于“和”的追求并不能用一个人的今生作为标准,不论你所处的世界民风如何纯良,你周遭的人何等的含蓄或是风雅,“和”不妨说是一种与永恒相等价的概念,因此它对于现实总是有距离感;而人们赋予它的种种意义,只是对于理想状态的一种希冀罢了。
想在人性中寻找基本的共性是容易的,但寻觅精神上绝对的和谐却是困难的。如果说和谐是可以被实现的,那么它本身的意义应当作一些适当的修正,而不是利用改变信仰的方式摒弃又有的路线,那么,在某种程度上,这种追求还是有望恢复于本原的,也就是说,它在某个特定年代里,会重新被存在性的研究者们(祈祷他们还在这个人类社会中)搬上讲台,并再一次深入人心。
是的,当我们再一次将目光投向远古,投向蒙昧的时代,当万物的生存与繁衍被视为最初的和谐,当人类的智慧滞留(虽然,这仅仅是生命历程中的一部分)在对生存的渴求之上时,和谐其实并不是不可触及之物。惟有当我们行走在意识的进程中时,这种需求才被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层面上去,从某种程度上,也疏远了我们与和谐的距离。而每一个复古思潮的出现都会对“和”的意义作一个修正,这些修正或许并未使“和”变得意象化,但却促使人类社会拥有了一次次改善和飞跃的机会。
回到杜甫的诗句,当我们再一次诵读这一句“再使风俗淳”时,眼前浮现的不再一副小国寡民的情形,亦不再是对理想无法实现的无奈。所以,不必再对“和”抱有如此大的戒心,既“先王之道,以斯之美”,又何不继续以审美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呢?如果说“和”是最为理想的生存状态,那么多个世纪来对它的争论和释义是否又是多余的呢?但毕竟,它作为历史的一部分,如果以时间为轴,它也只是静止的一部分。
但时间始终在继续,和谐之音,始终在走向历史的另一端,没有准确的时间点,却是由无数个点所构成的永恒。今天,当我们在这个点上驻足,我们仿佛能看到前途漫漫,因为追溯,因为一段永无停止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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