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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坪,几乎每天都要偷走一两块井盖。
在南坪,几乎没有谁不认识五哥的。
谁都不知道五哥到底叫什么,只知道他在他们家众多儿女中排行第五,这“五哥”就这么叫上了。五哥倒也不在乎大伙儿这么叫——毕竟,自己一个偷井盖的贼,叫什么都无所谓。
五哥偷井盖,南坪人都知道,可是谁也不在意他的身份。甚至光天化日之下,几个年轻人走到五哥面前问:“五哥,昨晚偷了几块井盖啊?”五哥也会先放下手中的活儿,自豪地拍拍胸脯:“三块哩!三块!”众人便纷纷围过来:“嘿!五哥,你赚了!”
每天丢几块井盖,南坪人并不感到少了什么东西——丢就丢呗!我们没有什么损失,就让政府自己管吧!政府就管呗:政府的人清楚偷井盖的是五哥,什么时候偷的就不清楚了——派人守一口井守到天亮,愣是看见井盖一下子不见了!谁知道五哥是怎么偷的呢!谁都找不到五哥偷井盖的证据,就只好继续守着井盖,等五哥来偷了。
五哥偷井盖,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一个锤子,一个改锥和一双手就是五哥全部的工具。趁夜深了,要是没人,五哥就大胆地走到井盖面前,先用手搬,若是怎样也搬不动,便立起锥子,打起锤子,沿着井盖敲出一圈儿缝,然后一使蛮劲连盖带水泥板一块儿抬出来,再用锤子朝外一敲,丢下空心的水泥板,扛着井盖赶紧走了;要是碰上警察站岗,五哥从自己挖的道儿跳进下水道,顾不得多脏,径直走到井下,极小心地弄碎井盖周围的水泥,从井盖上一个小洞观察上面的情况,警察一不注意,五哥马上把井盖向上一抬,竖起来,往下一扯,搬着井盖乐呵呵地溜了。无论地上还是地下,五哥对地形早已经烂熟于心——他自己都常常吆喝:“我是南坪的活地图呢!”
把这些井盖卖出去五哥也不含糊。一下联系好几家店儿,分别给店主讲好价钱,谁出价更高,五哥就把偷来的井盖一股脑地抛进去。把卖来的钱拿在手里,五哥有种工薪族拿工资的感觉。
五哥不光自己偷,还教唆了一伙儿贼也来偷井盖。五哥怎么做,他们也怎么做。只要听五哥的准赚钱,只要听五哥的准不吃亏。这是他们时刻记得的。于是,每天丢一两块井盖一下子发展到几十块甚至几百块的数目。
这些偷井贼中,唯有周子的技术仅次于五哥。五哥也最看好周子,常常和周子合作作案,用的最多的作案方法就是调虎离山——警察守着一口井盖,五哥突然蹦出来,笑嘻嘻地从警察身边走过,警察以为五哥要偷井盖,立刻警觉起来,双眼直直地盯着五哥,五哥便把警察的目光悄悄钩向一边,一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埋伏在那口井下面的周子心领神会,马上把井盖给偷了去。五哥看任务完成,一下子钻进草丛不见了。警察发觉上当,为时已晚。
五哥偷井盖,人却挺孝顺。父亲死得早,儿女们都去外地闯荡,唯有五哥放心不下老母,一直守在本地。五哥知道母亲是疼他的,他也时刻疼着母亲——每次卖井盖得来的钱,大部分都给了七十岁的母亲。母亲知道这是不义之财,也多次劝说五哥找一份好工作,可上了年纪的她再也没有说服力,对于五哥偷井盖,也不好说什么了。每次给钱时,母亲不好推却,接着钱,等五哥走后,又把它们锁在一个箱子里,分文没动,一直靠政府发下来的辅助金过日子。
有一次五哥在馆子里吃面,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走过来,和五哥对着面,轻蔑一笑:“看哪,这就是那偷井盖的五哥!他老娘指定也好不到哪去!”五哥当即站起来,推翻了面碗,踩着桌子过去,硬是把这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大汉掀倒在地,骑在他背上,边打边吼:“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你要是再说我母亲,我立刻叫你免费到地府见阎王!”
于是,南坪人不仅知道五哥偷井盖,他们还知道五哥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是天意弄人吧,五哥永远失去了孝顺的机会。
那天晚上,天出奇得黑,路上吹着刺骨的风,呼啦啦的。夹着刀子般的雨泼下来。周围很是寂静,没有路人,倒是看见几个巡警打着手电,在雨中巡逻。
今晚下手,应该会有收益吧。五哥想着,早已听不见淅沥的雨声。他又进到了下水道里去。下水道阴冷,五哥不在乎;下水道脏臭,五哥不在乎。他极熟练地,走到了又一口井下面,敲打着锤子,不弄出多余的声响——对于这块井盖,他已经成竹在胸了。
而在这个时候,周子也在捣鼓一块井盖。他运气不错,这一带是不会有警察的。不远处的小卖部闪着微光,几位客人漫不经心地挑选东西——谁会注意他呢?周子沾沾自喜,浑身被雨湿透,他反而痛快了。开始还极小心地,见井盖开始松动,也忘了小心,一味大声摆弄,生怕别人听不见——谁在乎这声音!
“小五,是你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周子一惊,雨水滴下来,冷彻脊梁。“谁!”周子猛一抬头,见一位老太太打着伞,手里提着东西,吃力地站住,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不是警察,周子稍稍放心了。“不是小五……”老太太自言自语,又突然看了周子几眼,欲言又止,摇晃着与周子擦肩而过。
周子从老人眼中看到了危机,看了看手中的井盖,恐怖的想法占据了他的心。
“老人家……”周子快步向前。
“什么事?”老太太回头。
……
“五哥!五哥!”五哥刚刚搬起一块井盖,见周子一路狂奔过来,手里那着井盖,眼中满是惊慌。
“什么事?快说!”五哥小声问。
“我……我刚才……杀死了一个老太太——她看见了我……”周子喘着粗气。
五哥点点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长什么样?!”
“记……记不清了,只记得她之前说我是什么‘小五’,谁知道‘小五’是谁呢……哎!”周子看了看五哥,又想起“小五”,丢下了井盖,缓缓后退。
小五!母亲一直这样叫我!
“我母亲,她……”五哥自言自语,目光变得空洞。
“不,不是我!五哥!你……我……哇!”周子顾不得井盖,转身,淋着雨奔跑,消失在夜色中。那声惊吓的叫声回荡在夜空。
五哥仍然站着,仿佛灵魂已不属于他自己,什么也不会想了。周子丢下的井盖沾着血迹,被雨冲刷后,还是散发着五哥母亲强烈的味道。雨水落下来,夹着五哥一颗一颗的泪,在他的脸颊滚动。
一束光照在五哥身上,巡警大喊:“谁!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不回家……嘿!”巡警认出了五哥,手里揣着井盖,一动也不动——他已再也不会动了!
“哈,五哥被我抓着啦!他手里拿着井盖呢!我看见啦!我看见啦!”
……
五哥被抓后,一连三天笔直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医生做了检查才知道,他已成了植物人!
因为少了五哥,偷井盖的一个个被抓住了。周子杀人,被判了死刑。也是这时候起,南坪再也没少过井盖。五哥的母亲被政府埋了起来,立了坟。
几年后,南坪人仍然没有忘记五哥。说到五哥,南坪人都是一句话开头:
“从他知道母亲死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