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

爱情永远不是件小事。

　　初夏这个时节啊，总是让人又爱又恨。

　　茹小心翼翼摸索到枫叶，指尖轻轻划过，抚摸着，枫叶的轮廓渐渐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久夹在书中的枫叶，干瘪的躯干失去了原本的鲜活，多了几分无力。细细瞧去，泛黄的枫叶纹络很细，曲曲折折，交叉相纵，宛若手掌。沉思了许久，茹终于打开了面前的那扇窗，咸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街道上嘈杂的声音冲进耳中。今天，注定不平凡。

　　去年秋，茹捧书轻快地走在公园的林荫大道。公园里的景物已披上了秋独有的色彩，毫无保留的绽放着它的美，令人赞叹。而风宛如一个灵动调皮的舞者穿梭其中，忽地一阵吹过，吹乱了陈茹的头发，扬起了她的衣角，是在邀请她跳舞吧。凉意袭来，打了个冷颤，从背包里拿出外套穿上，过了稍许，身子渐渐暖和了起来。她那双灵动的眸子像两个小精灵，捕捉着公园里的美景，不愿错过一处。

　　枫叶凌乱地挂在枝头，只需微微一晃，这些残败的威武将军就会从高处坠落。风又淘气了，邀请叶子在空中飞舞打旋，不愿放它们离开。许是风儿玩累了，渐渐平息了，那片恰在她头顶不远处的微黄色精灵此时缓缓地摇曳，慢慢地坠，似乎在寻找自己今后的归属。她停下，眼神紧紧地追随着树叶。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感觉这枫叶与她有缘。

　　伸手，枫叶晃过她的眼睛，像是熟识的朋友在有意跟她开玩笑，本可落到手心的它却调皮地从茹手里飘过。风又猛了，她快速伸手去追赶叶子，还来不及抓住，它却稳稳的落到了她白色的帆布鞋上。

　　秋到了。“哦，秋。”她喃喃自语，静谧的脸上泛起甜美的笑容，脸颊上小巧的酒窝愈发可爱。白色帆布鞋，她一直很喜欢。帆布鞋的选择突然让她觉得此次的约会如此的清新烂漫。对，她今天将有个美妙的约会，和他。

　　她微微弯腰，捡起那片正安静地躺在白色帆布鞋上的枫叶。地上的其他叶子还在打旋儿玩闹。茹轻轻拿起那片调皮枫叶的叶柄，枫叶红里透着秋日的昏黄，同白色一起，入到心尖儿。轻碰，叶面不知是被风吹，还是自己有意向后飘荡，叶柄竟有点弯曲了。她边走边端详这秋的自然造物。

　　偶遇便是缘分吧。细细想来，也真是凑巧。你本有那么多的归处，却偏偏选了我，那便跟着我吧。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了，该赴约了。风儿轻轻掀起她的外套，她理理头发，将这意外有缘的叶子夹进了书。他们见面了，约定了。“那就让着枫叶见证我们的爱吧！”她扬了扬手上的枫叶。这本是她的玩笑话，不过一时兴起而已，却被当了真。“好！定情信物。”回应她的是他坚定的话语。今日的诺言随着时光渐渐烙印在被秋日暖阳温暖着的安静的枫叶上。不过，恋爱中的人总是那么傻。

　　泛黄的叶子在书中一呆便是半年。时光呵，时光如离弦的箭，一旦松开了弓，就再无法掌控它即将前往的方向。不明了它的心思，也不知它最后的目的地——猜想下，兴许是靶心，又或是靶面最不起眼的一角，又甚是毫无琢磨的靶杆。

　　“半年多了。”茹自语。呵，记得当她睁开眼时，除了黑还是黑，她抓狂了，大哭，乱扔一切她可以摸到的东西，疯狂的推开一切，她听不见亲人的哭泣，听不进劝告，那一瞬间她甚至想到了自杀，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段岁月的。啊，那时可真冷啊！这几个月来，她不愿出门，害怕旁人的指点，她太怯懦了。父母想让她出门，劝她，安慰她，可她仿佛听不讲一般，谁也无可奈何。她常常呆坐在床上，一坐就是许久，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哦，是在回忆吧！

　　茹略凌乱的头发扬起，被寂寞包围。一切都变了，唯有那个红里泛黄的枫叶，依然在一侧静静守候他们的诺言。顿了顿，不再犹豫，狠下心，面朝着窗户，松手。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叶子不留恋的扬起，打着旋儿，飞向不知未来的远方。

　　暮色总是来的悄无声息，天边被渲染的很美，可驻步欣赏的人又有几个。不知是什么树的叶子在天空打着旋儿，尽情享受风的轻抚，自由畅游于半空之中。此刻，整个世界是属于它的。它静静地躺在风的怀抱里，随风而动，追随着消逝的阳光。

　　在光明被剥夺之前，茹总是爱看夜幕里那些闪燿的星。无论是何地，只要她发现了夜的美，她就会驻足，抬头享受那些美好的事物。那些捉摸不透的发光星球，总能得到她的欢喜。夜空上偶尔会飘过云朵，遮住了星，幕布下的天，这时泛起了浅浪，悠悠然向前翻腾。一切都那么完美。站累了，她会舒展身体，扭扭脖子，脸上溢起开心的微笑，而那些星星也懂她，冲她眨眼。啊，这一切，再也不属于她了！

　　茹贪婪地嗅着窗外满满的咸湿气味，听着嘈杂的声音，幻想着他们的生活，这让她知道这世界不只她一个人。尽管，一切都看似美好，但总会有些坏人心情的事物。哦，是格格不入的她，还有那呆呆挂在鼻梁上的墨镜。许是她沉迷太深，又或是他脚步太轻。宸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注视着她。许久之前他就想：即使茹看不到这个世界，他也要好好守护她，当那双最闪灵的眸子。

　　忽然，风儿吹来，吹散了令人窒息的闷热，调皮里夹着些刁难，径直吹向了茹，凉了。宸走到衣架前，取下了外套，然后小心地走到她跟前，怕是吓到她一般。茹近来的听力似乎比以往更加敏感，不知什么时候宸的脚步声开始烙印在她的脑海。茹咬着嘴唇：“宸。”声音很低却肯定。“哎！”宸轻轻答道，“天冷了，加点衣服吧。”外套被披到茹的肩上，是那日捡起树叶时穿的米色外套，当再次穿上时，却满是凉意，好冷。

　　“我扔了它，宸。”

　　宸没作答，想慢慢搀扶她到卧室床边。茹挣扎着，加大了音量。充满愠怒的脸告诉他这不是玩笑。墨镜耷拉下来，直直朝着他的眼睛方向，她近乎发疯地吼道：“宸，它走了，我让它走了，真的飞走了……”

　　宸不语，抚慰她住口。可她却失去了理智，“宸，听我讲，我们的诺言已经走了，真的走了，我们也……”声音颤颤巍巍。

　　半年前的黄昏，一袭白色裙摆的长发少女，身着蓝色牛仔装的帅气男生。他们相约在公园的枫叶林。那一天，后来俩人都时不时想起，谈起那日，他们总会感慨说：“枫叶林约会的黄昏最难忘，最刻骨铭心。”

　　风儿似乎老是与他们过不去，跟他们做着恶作剧，天阴沉了。街边卖烤串的大爷，特意早早收摊。本满街悠闲的路人，都行色匆匆，踩着悲秋飘散的叶子，回家，那遮挡风雨的温暖的家。“瑟瑟秋生烟波漾，比翼唯饮此锋芒。”从不同的方向，这双约好的比翼欢喜地飞来。

　　“说什么傻话，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它走了，它真的走了……”

　　“茹，我们不会的。”宸说：“你等下，等下，我去找它回来。它一定还在。”

　　她用身体拦住他，歇斯底里：“不，不要！求你，让它走，让它走！缘分尽了，它也该走了。”

　　宸沉默，他想问题的时候不喜欢讲话，见茹发脾气的时候，他更习惯用用默言来规避她愠怒背后的哀求。沉默是一副良药，话不多时，茹渐渐平复，刚刚的愠怒稍稍缓和。可细想，沉默究其理，它到底还不是一副长久的良剂，最多只能暂时缓和病痛罢了。不禁想问下一次呢？当下一次病痛来临时，又选择沉默，那又是如何？沉默它真的能持久地治愈这愈加令人发怵的病情么？它……我们不得而知。

　　屋内片刻的静寂。枫叶，飘扬到了何处？他没有来得及多想，执拗地在一旁待茹平复，而后小心翼翼地搀扶她坐在床上。天被打翻了的墨水瓶子泼了一股浓黑的墨。茹还在极力挣脱抗拒着宸，宸只得置之不理她的胡乱的话语。

　　又费了好些力气，宸好一番功夫安抚，茹才安稳地躺到床上。

　　看她睡下，他才轻轻地合好门，关好窗，走了出去。

　　天好热。初夏像个暴怒的小孩，一不留神就会使它烦扰生气。突然，狂啸地呼吼声震破了安静，打乱了所有的安宁。

　　小院漆黑一片，天上的乌云奔涌翻腾，蓄势待发。沉闷，呼啦啦地风又在挑衅。打开院落的灯，昏暗的光映着大地，在极力抵抗黑暗的嘶吼。只见，宸快速奔到茹刚刚站着的窗前，窗下好久没有打理，谁还有这心思呢？杂草不知什么时候长过了腿膝。他拨开杂草，翻找，那个捣乱的主儿更加迅猛来袭，吹打窗户，呜呜作响。宸焦急地翻着。他知道那枫叶一定是留恋的，它不会随风而去，它一定还在，还在守护着他们。

　　院落里树叶纷飞，四处散开。芬芳四溢的泥土馨香在整个院落里飘散。初成的梧桐叶参与到这常热闹中。这是叶子的海洋，席卷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漩涡。

　　雨滴坠落，不吭不响，无情打在他的身上，啪嗒，啪嗒，一声又一声，很响。可他毫不在乎，仍慌乱地翻着。小院的本就昏暗灯光哪能禁得住强劲的捣乱者那毫无章法的拍打摧残。再也抵抗不住，黑夜失去了仅有的光芒。叶子飞舞地愈是厉害，时间紧迫，那片枫叶，它又到了哪里？怀揣它没走远的念想，顾不得草的锋利，一片一片的寻找，为了爱，一切都是值得的。雨沓来，风渐息，叶子们终于累了，安稳地躺地。

　　宸借着手机微弱的手电筒光芒，身体近乎贴近地面，生怕疏忽掉一片叶子。满园凌乱一片，叶子在各处随意地散落。他感到了此刻世界对他的无情不公，雨水打着他湿透的头发，又落下。他眼角含泪，桃型的梧桐叶大小与枫叶相近，他一片片的看，捡起来，又放下。握到手心，叶柄软细，叶面稍一用力就会撕碎。他们的叶子，他们的承诺，他从来不曾也不会忘记。宸俯身将梧桐叶捡起，枫叶却乐此不疲的玩着捉迷藏，顾不得其他，无限恐惧那片半年多的叶子标本不翼而飞，再也寻不到。一秒又一秒，他焦躁了，双手很砸在地上，双手在满是树叶的地上胡乱的挥动，雨声，树叶碰撞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使他更加心烦。

　　窗外的雨哗啦啦的下着，雷声轰鸣，茹被吓醒，躲在被子里，卷缩成一团。这是她失去光明后的独自面对的第一场暴雨。她想尖叫。从小，她就害怕暴雨，害怕黑幕下突然闪烁的亮光，害怕那可怕地轰隆的响声。屋子里静得吓人，窗外冷不防的一声响，让她不时的震颤，“宸……”她不禁喊起他的名字。可宸回家了吧，这么晚了。父母也有事出门了。她哆哆嗦嗦，不敢大声喘息，尽管她在习惯黑暗，但她没有一刻不恐惧这吓人的声音。

　　“宸，啊，我刚刚还对他那样。”突然，她觉得外面响声不是她最大的困扰了，倒是适才说过的话，狠狠惊着了她。她懊恼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害怕孤单，害怕黑暗，害怕拖累他，她内心不愿离开他，却又不忍他一直这样付出。她想就此了结，却又不甘心。内心里充满了悔意，可一切不会重来，说了就收不回了。难道已成定局？不！她不信！

　　那片枫叶，无家了的枫叶，现在在哪里？

　茹鼓起了勇气，战战兢兢地坐起身，穿上拖鞋。她知道拖鞋的地方，宸一直就放在了离她起身最近的地方。她凭印象在黑暗里摸索行走，其实，她也习惯了吧。

　　“轰”又一声雷作响，吓坏了她，扶着墙壁，停驻了片刻，最终毅然走向了门的方向，转动门柄，门开了，雨声仿佛被无限放大，风在耳边怒吼，前路是恐怖的雨夜。“啪嗒”雨水冷冷的砸上了她的脸颊，却不再退缩。如宸一样执拗，不找到心不甘。枫叶守护的是他们当初最美的约定。她绝不能让这片枫叶永远的消失于天地，不然她定会遗憾终生的。

　　脚踏到了门外，她慌张的探手摸索，想寻找一个支撑，是雨伞！急忙撑开，她顾不得了，枫叶在哪里？会在哪里？

　　她迫不及待的前往窗口的地方，她不了解院落结构，只是习惯了在屋内行走。手扶着墙，一点点摸索，对了，窗户的前沿会突起。撑着伞艰难地前进，走路的声音被雨声淹没，身影也在雨幕里模糊不清。

　　院落里响起一阵不寻常的哗啦哗啦声，这绝不是正常的雨声。“有人？”她被吓到了，靠在被雨淋湿墙壁不敢动。她屏息，仔细的听着，消失了？是错觉？定了定神，宽慰了自己，继续义无反顾的去寻找窗口。衣服已经湿了，她丢了伞，觉得是累赘，湿了就湿了吧，心中的坚定抵抗得了任何苦难。

　　人都是这样，失去之后才珍惜当时的美好。一旦有一点希望，心有执念的人儿就会毫不犹豫踏上追回美好的征途。

　　宸还在翻找，信念被一次次毁灭又重新燃起，雨水一次又一次冲刷着他，衣服早已泥泞不堪，眼睛也被雨水糊的睁不开了。而那对他们特殊的枫叶，在他脑海里的轮廓却更加清晰。恰逢时，“咳咳。”他被雨水呛到了，咳嗽了一声。雨声或许淹没了一切声息，但埋没不了她对宸的声音的敏感。是的，是他。

　　她一下子欢喜起来，却又担心，这么大的雨，他在干什么？她禁不住喊他，抑制不住的颤抖。顺着刚刚的声响，挪动着细碎的步伐，缓缓地下着的台阶儿。她太笨了，一不留神，踩空了，脚底打滑，雨伞掉了，拖鞋也掉了，她被彻彻底底的暴露在雨夜里。庆幸没有摔倒，她坐到了台阶上。

　　宸隐约听见声，回头，是她！惊愕，朝她奔来。

　　“茹，怎么样？摔到哪里了？疼吗？”他急切地问着，俯身，悉心查看。但太过昏暗，他俯身抱起她，转身跑进屋里，而那把伞的下落又有谁在乎呢？

　　“你怎么出来了？都湿透了！”宸心疼极了，忍不住怪罪她。

　　茹感到了宸湿透的衣服。“宸，你淋湿了？下这么大的雨，你在干什么？回去，快回去……”她慌张了，语无伦次。

　　茹知晓了宸的心思，原来，同她一样，不相信命运对他们如此不公，不找到叶子是绝不会退缩的。彼此的心灵相通，二人默契的都避谈出来干什么，而又都明了对方的心思。

　　宸打开了灯，屋内亮堂温暖，而他们却如此狼狈。

　　咦，阳台的窗户没关，地板都湿了，都快流进屋里了。宸安顿好茹，起身前去关窗，顺带瞟了一眼满地水的地板，只见一片叶子无力的躺在地板，从窗外溜进来的雨滴是不是打在它的身上，嗒，嗒，低低的声音却紧扣着他的心。宸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看错，他用力眨眨双眼，这个枫叶他再也熟悉不过了，正是他们久久寻找的枫叶，正是见证着他们爱的枫叶。

　　“茹，它在这里！我找到了！”宸兴奋地冲向卧室。

　　捧在手心的枫叶，这失而复得的滋味儿啊，五味杂陈又弥足珍贵。枫叶找到了！一切都将恢复如初！

　　茹笑了，安心了，眼睛里都染上了神采，连上天都不愿拆散了他们。枫叶，湿透了，可它还在！宸把枫叶小心翼翼的放在茹得手上，茹轻轻触碰叶子，如同稀世珍宝，是啊，这本就是她心里的宝贝啊！宸的手握过来，许是力气太大，干瘪的叶面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印痕。叶子破了，似断掌。

　　“啊！叶子碎了。”茹惊讶。天意？她失神了，昏暗的眸子无力的注视着，泪花又一次涌入她善感的眼眶。

　　“嘘，茹。”宸拥着她。“叶子碎了，但我的爱将永远存在，永不改变！”

　　“宸，可我害怕，我害怕这样的我会拖累你，我担心有一天……”

　　“没有这一天的，没有！”

　　“别担心，它会完好的，相信我！”

　　茹点头。宸打开抽屉，找了胶水剪刀一些东西。极耐心地将叶子定型，粘贴，盖膜封存。

　　茹静静地在宸身旁，听那细碎的声响，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