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2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十年

通钢一中 回首归路

经历一个又一个十年,这个家会怎么样呢?
  五岁那年,我吃到了人生第一碗生日面。
  猪骨煮的汤底飘出淡淡的肉香,露出一部分白花花的面条,旁边是一个完整的荷包蛋,面汤上漂浮着几片菜叶。汤汁的味道总是淡淡的,却又深深地刻入身体,融入我的记忆。
  “小梓,快来吃面了!”那时候的父母刚过三十岁,脸上还来不及长出皱纹,手指上套着结婚戒指,眼睛中的光辉比戒指的光芒更加明亮,闪烁着温柔和活力。
  母亲的厨艺并不精湛,把菜炒糊,把汤煮干都是常有的事。但母亲煮的猪骨面却是记忆里最完美的味道,汤汁的香气源源不断溢出,汤汁浸透的面条软而不烂,带着它独特的风味。
  那时候整日里咿咿呀呀的我总是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父母也总是用最温柔最宽容的语气教训我两句,然后威胁我如果再顽皮下去明年就没有猪骨面吃了,为了维护对我而言“巨大”的利益,我乖乖地停止玩耍,沉默着走进房间,父母只是轻轻叹口气,然后微笑着善后。
  但是后来我发现,无论惹父母生气多少次,每年的生日家宴上,那股浅淡却清晰的骨汤香气从未消失,似乎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我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一年只能吃到一碗猪骨面。
  母亲回答说:“一碗猪骨面,便是一年。这一年慢点过,小梓才会久一点留在母亲身边。”
  我当时不懂,只是搂着母亲说:“小梓要快点长大,不过就算小梓长大了,也不要离开爸爸妈妈。”
  每每吃掉一碗猪骨面,代表我长大了一岁。我渴望多吃几碗猪骨面,期待着快快长大,期待着超过父母的年纪,期待着变成大人。可是好像无论吃下多少面,我永远赶不上父母变老的脚步。
  第一个十年,十碗猪骨面。那时候的家,是三个人就能撑起的幸福。我不曾怀疑过家的存在,我只知道有爸爸妈妈的地方,有猪骨面的地方,将是我永远停留的温柔港湾。
  
  
  
  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错过了生日面。
  那一年我读初中三年级,在备考的压力中越发叛逆,在青春的旅途上遇到了第一个喜欢的男孩。
  我不再将青春期的烦恼与父母诉说,而是对那些交好的同龄女孩子完全敞开心扉。不知何时,我开始与父母疏远了,他们的唠叨让我厌烦,他们的说教让我逆反。那时的我不怎么喜欢回那个家,好像那个家里的父母已经不是我所依赖过的父母,那个家里的猪骨面也已经不是我所惦念过的猪骨面。
  十五岁的生日那天,朋友们说在KTV帮我办了派对,我感觉格外兴奋。没有父母唠叨声的生日,没有猪骨面的生日,到处都是同龄的洋溢着青春笑脸的生日,有啤酒和鸡尾酒的生日,一切都新奇得令人兴奋。
  我打了个电话回家,接电话的是妈妈,她似乎刚放下手中的家务,迟了一会儿才接电话。
  “喂,小梓啊,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给你做了猪骨面。”
  “今天不回去了,同学要给我庆祝生日。”我的语气冷冷的,连我自己都没想到那是从我口中发出的声音。
  “这样啊…。。”母亲的声音与之前不同,开始变得沧桑疲惫,她沉默了一会,补充了一句,“注意安全呀。”
  “我知道了。”
  我按下了电话,没有想到这时候母亲会拿着只剩下提示音的话筒发呆。
  KTV的气氛与我想象的不太相同,虽然也是热闹喧哗,四处闪烁着彩色的灯光,但总觉得让我激动的同时让我有些烦躁。
  角落里是一个纤长的身影,身上是白得发亮的衬衫,在彩色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光彩照人。
  他是江桓,我喜欢的男孩。
  像是察觉到我在盯着他一样,江桓回过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眉眼,却遮不住温柔的笑意,手中拿着说不出颜色的鸡尾酒,向我们微微点头,然后走了过来。
  “小梓,你来了。喝点什么?”江桓摇了摇手中的酒,明明没有喝酒,我却有些迷醉,似乎是因为洒落在他脸上的灯光的颜色。
  “都,都好——”等到回过神来,江桓温柔的眼神对上了我的眼睛,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那,这个吧,度数很低,应该没关系的。”江桓递给我一杯粉色的液体,杯底似乎还沉着几片柠檬。
  “谢谢——”我立马接过饮料,一口喝了下去,被呛得咳出来。
  抬眼看他,江桓却笑出了声。
  直到这一刻,沉浸在江桓温柔眼神里的我,享受着喧杂的音乐和鸡尾酒酸酸甜甜的风味,全然忘记了电话那头那声音黯淡的母亲和陪伴我十年的猪骨面。
  江桓的温柔与父母的温柔不同,那是充满青春气息的感觉,每一次都能带来心灵更深的悸动,让我深深沉迷无法自拔。
  “江桓,和你在一起真好。我喜欢你——”酒精一股脑涌上头顶,我全然没有意识的说出这句话,想要收回却已经晚了,此时的我正盯着江桓有些尴尬的脸,看着他错愕的表情,好像已经得到了答案。
  “小梓,你——开玩笑的吧!”江桓尴尬一笑,眼睛里没有丝毫温柔。
  鼻子突然有些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到了眼眶,我拔腿跑出包厢,不敢回头。
  初夏的夜晚有些冷,只穿了短T恤和短裙的我在月光下感觉到入骨的寒意。突然想念起那股淡淡的骨汤香气,想起温柔陪伴在我身边的父母。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往下掉的我,走到家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我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
  家里的灯是亮着的,想到或许父母还在等我,一阵暖意传至心头,带着猪骨汤的香味。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点钟,燃起的希望倏忽间熄灭,父母应该早已睡下。
  但当我一页一页翻过未接记录,上面只有一个号码,那是家里的号码!
  晚餐还没有吃,我是一个战战兢兢地被挫折打败的浪子,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就已经提着熄灭的灯笼在黑暗中摸索家的方向。
  我旋动钥匙打开门,客厅的灯光亮得刺眼,父母沉默着坐在餐桌前,中间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猪骨面。不知是因为灯光还是因为什么,我的眼睛突然觉得很酸,回忆接连不断地涌上脑海,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直到看到母亲转过头来的微笑,我卸下所有心事,变回那个依赖着父母,只要一碗猪骨面就可以扫去一切烦恼的孩子。
  母亲眼角已经长出了皱纹,皮肤也不像当年那样光滑紧致,手指上仍然套着戒指,但似乎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套住那份爱情,而是为了套住整个家庭。
  猪骨面不知道热了多少次,面条已经烂的不能吃了,汤汁的香味也越发的淡。然而再清淡的骨汤香气也能充斥鼻腔,带着暖暖的爱和温情萦绕在心房。
  最后是母亲为我下了一碗挂面,每年仅此一次的生日竟然靠挂面来打发,想必是难以接受的。但此刻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十五岁的叛逆少女,而是变回了把父母当做全部天地的孩子,父母在的地方,到处都是温暖和安详。
  第二个十年,九碗猪骨面。错过的那碗猪骨面,成为我一生的烙印,告诉我家是什么,父母是什么。那时候的家,包容所有年少的狂妄,宽恕所有叛逆的罪过。在旅途上奔跑得疲惫的少年,只要回过头,就能看到两个有些沧桑的中年人,背着爱,提着关怀,气喘吁吁地追逐着。直到他们的脸上布满皱纹,两鬓生满白发,真的追不动了,长大的孩子也就离开了。
  
  
  二十五岁之后,我再也没吃过生日面。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C城,离家乡是两天两夜的车程。工作之后的生活不同于学生时代,连抽空回家看看都做不到。久而久之,我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偶尔会想看看父母现在的模样,想起母亲做的猪骨面香浓的回味。
  刚到C城的时候,我几乎跑遍了这里的每一家面铺,尝遍了所有的汤面,尤其是那些用猪骨熬成汤底的拉面,但没有一家能让我找回熟悉的味道。商家的面汤虽然也是别有风味,但骨汤的味道太过清淡,而母亲做的猪骨面的滋味沁入心脾,无法忘怀。我也曾按照母亲教的方法亲自尝试,味道与母亲的差不多,算得上好吃,但也只是差不多而已。大概厨艺不精的缘故,总觉得配方里少了些什么。
  因为很久没吃过猪骨面,免不了有点遗憾。生活却还是同我期待的一样平凡而安稳,工作逐渐步入正轨,交往多年的男友提出结婚的打算。我们的感情谈不上爱,或者说曾经有过炽热的爱情,如今却已经被岁月冲淡,像水一般的感情,虽然平淡无味,却是温和而安稳,没有甜蜜也没有苦涩。
  结婚的前一天,父母连夜赶来,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我有些惊讶。
  已经染上白色的头发,眼角眉梢掩藏不住的疲惫,无法与我记忆中停留着的父母的身影重合。从母亲的面容中,我还依稀能辨认出母亲年轻时娇美的样子。而父亲微微发福,头发也掉了不少,虽说多了些慈祥,但似乎不再是我能依靠的那个庄严魁梧的父亲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仍然白皙水嫩的手,未曾想到时光会带走一个人的年华,摧毁他年轻时所有的痕迹。即使这样,父母的眼神始终没有改变,容纳着深不见底的爱。
  他们带来了很多土特产,把那大包小包交到公婆手上之后,他们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明白,他们交给别人的并不只是土特产,还有女儿的一生。这似乎比决定他们人生的时刻还要郑重。
  婚礼当日,父亲把我的手放到丈夫手上,我没有哭,父亲却哭了。我瞥了一眼坐席里的母亲,她的手放在眼睛上,不停地擦拭。
  父母来到C城的这几日,并没有为我做猪骨面。或许是因为与父母相见,渐渐消去的对猪骨面的执着再次被触发,我终于忍不住去请求母亲为我做一碗猪骨面。
  我没想到的是,母亲拒绝了。
  “小梓,想吃的话回家来吧,每年你的生日,母亲都会做好猪骨面等你。”母亲的语气里带着些酸楚,我也开始有心酸的感觉。
  很快,父母离开了,在车站拥挤的人潮中,母亲在我耳边叮咛一句:“小梓,有空回家看看。”
  我还没缓过神,父母的身影已经被人群淹没,那温柔的尾音还停留在耳畔,那一刻我真的想要和父母一起回家。我想象着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唱着生日歌,吃着猪骨面。
  猪骨面腾腾的热气伴着我们的笑声飘得很远,飘到这个时空身处异乡的我的眼前和耳边。
  我终究还是失约了。
  公司繁忙的工作和家中做不完的家务压得我喘不过气,虽然也有孤独的时候会想着回老家,这种念头却总是被接下来老板和家人的嘱咐打断。我越来越想家,越来越想念慈爱的父母的脸,越来越想超越了时间和空间从不改变的猪骨面。但每一次的想念,都被我用对不真实的未来的幻想敷衍。我每天幻想着与父母的相见,却无法牺牲两天时间去换一直憧憬的记忆里的猪骨面。我总是想着:或许明天就会清闲,或许明天我就会买一张车票,跨越与父母的距离,回到那温暖的家里。
  第三个十年,没有猪骨面。我将人生献给了事业和新的家庭,却忽略了在天空的那边,还有一个家,还有两个人,始终等待着我回去。那时候的家,很近又很远,近的那个就在咫尺,少了情感的基奠,无法给人温暖;远的那个,没有万水千山,我却只把它当做回忆的养料。
  
  三十五岁那年,久别重逢的生日面。
  时光一点点在指尖流逝,积攒的压力让我觉得疲惫,无法打起精神。
  与丈夫的关系渐渐恶化,最终闹到了离婚的地步。
  没觉得有多伤心,只是觉得苦心维持了那么久的家庭顷刻间崩塌,有那么一点不甘罢了。我觉得很累,开始怀疑这些年来的生活是否值得。离婚之后的我更加孤独,也更加想念父母,想念有着宽容我的一切的胸怀的父母。我再一次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准备回家,回到那个能给我温暖的信仰的地方。
  生日的前两天,我第一次向公司请了假。
  火车车窗外的风景迅速的后退,家乡的风景退到了我的眼前,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迫不及待地搭上出租车,迫不及待地报上心心念念的地址,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家门口,却又迟疑了。想要敲门的手悬在半空,屋子里突然传出了谈话声。
  “老伴,你说小梓今年会回来吗?”低沉的男声,是父亲的声音。
  “会的,小梓那孩子,肯定是想家的!”母亲的声音更加苍老了,却带着坚定的活力。
  我用手捂住双眼,却挡不住眼泪;我用手擦拭泪水,却止不住眼泪;最后我用手敲了敲门,眼泪流的更凶,不仅是脸颊,连下巴都完全湿润了。
  等了一会,母亲打开了门,我来不及思考母亲脸上多了几倍的皱纹和越发清瘦佝偻的身躯,我只是紧紧抱住了她,只喊出了一声“妈妈”,眼泪依旧是扑簌扑簌地掉。
  厨房里沾了面粉的面板还没来得及收,大锅里传来骨汤的香味,手擀的面条放在盆里,纯白的颜色勾起了我沉睡了很久的记忆。
  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瘦削,略略弯曲的身躯充满了温柔的力量。
  母亲煮好了猪骨面,端上了餐桌,舀了一勺汤放进嘴里,汤汁格外的甜,想必是母亲误将糖当做了盐。我却丝毫没有介意,我终于明白我做的猪骨面缺少的是什么,猪骨面的最后一味配方,是家的味道。
  最后还是由母亲指出味道的不对,我却笑了,原来我这么多年所迷恋的,是家的味道。
  我终于明白在C城的时候母亲为什么拒绝为我煮一碗猪骨面,因为没有家的味道的猪骨面只不过是普通的面线。
  骨汤的香气久久萦绕不能消散,母亲老了,明年的猪骨面将由我来做,找回了最后一味配方,我相信我会做的很好。
  之后的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会向公司请假,不会再错过一碗猪骨面。离家的孩子体会到了家的真谛,回到了父母身边,不需要灯火的指引,只需要爱的直觉。
  这时候我才再次想起,我的名字叫桑梓,从拥有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我的每一个十年,都属于这个叫家的地方。
  经历一个又一个十年,这个家会怎么样呢?
  
  
  • 高中2年级 - 小说
  • 字数:5000 投稿日期:2016-7-19 20:41:00

  • 推荐4星:[DANXUE]2016-7-19 20:5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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