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酒绿。欢声笑语。
一轮新月高挂在夜的裙摆之上。皎洁的月光,照映在鱼塘里。
闪耀着粼粼波光的水面上下拂动着。寂寞的浪,张开双臂向着岸边扑去。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场又一场的失望。即便如此,浪花扑向岸边的爱,永远不变。
“咻——砰!”
一束火光犹如一条巨龙般扭动着身躯升上天空,冲破了淡薄的云雾。紧接着,一声巨响没过了人们的欢呼声。它,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炸裂开来,乖张着,绽放着,最终化作一朵耀眼的彩花。
刺眼的光,照亮了整片夜空。四周顿时亮如白昼。
几只惊鸟怪叫着飞离树梢。它们的身影在光芒之下显得格外孤独。
“扑通!”
烟花的巨响惊动了鱼塘里的鱼群。顿时,无数的黑影浮上水面,在鱼塘里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撞。
一条大鱼,一条惊慌失措的大鱼,脱离了鱼群,跃出水面。它苍劲有力的鱼尾上下摆动着,抛起几颗晶莹的水珠。
我静静地看着那条鱼高高地跃起,紧接着又重重地落下。
这短短的一个瞬间,却勾起了我心中十几年前的回忆。
我扭过头,将视线转移到了门庭若市的街道上,端起放在桌上的一杯果汁一饮而尽。
一阵风,卷起了街道旁燃烧殆尽的鞭炮屑。
街上步履匆匆的人,手中都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或许是年货,或许是衣物。
不论是出城还是进城的路,如今都被汽车围堵得水泄不通。汽车的喇叭声,嘈杂的谈论声,让人感到心烦意乱。不少心急的乘客打开了车窗,探出脑袋看看前方长长的车队,随后又无奈地缩回头来。
今天,是除夕。而现在,正是除夕夜。
我抿抿嘴唇,默默地想着。
除夕夜,一个多么美好的词汇。记得,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回家”。
“主菜上桌咯!”
妈妈的吆喝声,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我抬起头,只见妈妈正端着一大盆菜缓缓向桌边走来。
“快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
一股浓厚的酸辣味迎面扑来。
哇,好辣。
我捂着嗓子干咳了两声。随后伸长了脖子往盆内望去。
两条大鱼,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盆地,浸泡在浮满了红辣椒和酸菜叶子的汤汁里。
……是酸菜水煮鱼。
是我每年都会吃到的酸菜水煮鱼。
我凝视着那盆水煮鱼,凝视着盆内两条鱼黯淡无光的鱼眼睛。
往事如烟。
说起来,这酸菜水煮鱼,我也吃了十几次了吧。
每一次的味道,都不一样。
在十几次记忆中翻找,在十几次气味中寻觅。
唯独只有第一次品尝,记忆犹新。
将回忆的涓涓细流汇聚到一起,便凝聚成了一泻千里的江河。
汹涌的水,从思绪的泉眼中奔腾而出,势不可挡。
在那个幻想的瞬间,桌上的两条鱼扑腾着一跃而起。它们壮硕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径直跌入河水中。
牵着呼啸的狂风,乘着翻腾的巨浪。它们就这样顺着河流一路向前。
娇羞的小花,在河岸一闪而过;挺拔的大树,在回眸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岸的景色不停地变换着,太阳升起又落下。
抚摸过被礁石划得遍体鳞伤的躯体,体验过被水草缠得濒临窒息的痛感。
当水流逐渐平息,当一切回归质朴。
在那个太阳西沉的地方,一个村庄的身影,伴随着夕阳的脚步越拉越长。
没有汽车喇叭的喧嚣,没有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回荡在村子里的,只有农民的憨笑。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平凡着,却又都快乐着。
这里是我的家乡——四川。
从我记事起,我便一直生活在城市里。
与那些从出生起就得东奔西跑跟着父母一把泪水一把汗地干农活的孩子们相比,我或许是最幸运的,却也是最悲惨的。
“哎呀,你就知足吧,我们那个时候啊,连自行车都没有一辆,要上学还得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呢。和我们比起来,你都不知道多幸福。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啦。”
小时候,妈妈总是指着我的额头这样数落我。
然而每次,我都只是将目光移到角落里,从来不赞同妈妈的想法。
在我的印象之中,所谓的“家”,就是每天早上定时想起的闹铃,就是楼下起得比鸡早的清洁工阿姨,就是车水马龙嘈杂不堪的街道,就是商人与小贩之间喋喋不休的争吵。
我与小溪无缘,摆在我眼前的,永远只有一条又一条恶臭的水沟;我与麦田无缘,我能见到的,只有一块又一块标注着“请勿践踏”的草坪;我与山鸡无缘,我所知道的,只有被囚禁在笼子里静待死亡的肉食鸡;我与自在无缘,我所清楚的,只有一叠又一叠作业增添的压力以及老师严厉指责带来的自卑。
站得高看得远。
这句古人一直信奉着的话,或许是错的吧。
每当我搬来小凳子,俯在窗台上眺望远方时,看见的不是翱翔着的山鸟,不是翻腾着的小溪,不是飘荡着的风筝,更不是嬉闹着的牧童。
依目光之所及,我能看见的,只有一栋栋灰暗的高楼大厦,仅此而已。
“诶,还赖在车上干什么,快点,目的地到了,拿好行李下车啊。”
在我六岁那年,父母因为有事,所以得回一趟乡下。
因为担心我没人照顾,所以他们只好带上我一起走。
那是从小生活在城市的我,第一次见到农村。
在火车上颠簸了两天两夜后,我们又坐上一辆亲戚的车,往目的地直奔而去。
“终于到了,山路陡死了。”
一下车,我便打开了话匣子,跟在妈妈的身后抱怨着。
“行了,少说两句吧,就快到了。”
妈妈从背包里摸出一根巧克力棒,撕开包装袋,将半融化的巧克力塞进我嘴里。
那时,正值中午。
滚热的阳光照映在我的脸上。
我无奈地抬起头,瞄了瞄天边那轮火红的太阳,随后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又埋头接着赶路。
真热。
这便是我对家乡的第一印象。
我们来到了一个村子里。
村子的占地面积很大,但村中大多数都是农田和树林,只坐落着零零散散的几十户人家。
我们沿着一条林荫旁的小径一路前行,中途我还踢到嵌在泥土里的小石子绊倒了好几次。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的奋斗,我们终于找到了奶奶家。
“天哪,这是座火焰山吗?不是说山里都很凉快的吗?”
我嘟着嘴,用手拍了拍身后背包里的棉衣——那是出发前,妈妈害怕我在山里着凉,特地给我带上的。
现在看来,是怎么也用不上了。
我想着,跟着爸爸妈妈,踏入了那间简陋的小木屋里。
“你们都还没吃饭吧?来来来,我都准备好了。”
刚一走进屋内,一张大大的木桌子和满桌热气腾腾的菜便映入我的眼帘。
站在桌边的奶奶,用一腔正宗的四川口音向我们这样说道。
很显然,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爸爸和那位好心的亲戚,都听不懂奶奶在说什么。
在爸爸的一番解释之下,我们才恍然大悟,赶紧放下行李到餐桌旁坐下。
“呃……”
看来这个地方令我惊叹的,除了景色之外,还有奇特的料理。
瞧那焦黑焦黑的烟熏肉,瞧那油腻滑溜的腊肠,还有那样式奇怪的油炸豆腐……这能吃吗?
初来乍到的我,面对着满满一桌的家乡菜,顿时感到无从下口。
好几次,我都硬着头皮用筷子加起盘中的烟熏肉,想要强迫自己吃下去。
哎,管他呢,都是为了填饱肚子嘛!
我想着,咬着牙想要将肉塞进嘴里。可筷子刚到嘴边,我却又后悔了。
我做不到。
一阵阵怪味从冒着热气的烟熏肉上蔓延开来,犹如一条哧溜的毒蛇钻进了我的鼻腔。紧接着,我的胃发起抗议,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我皱着眉头看了看一旁吃烟熏肉吃得满嘴流油的爸爸,感到十分奇怪。
这东西……真的能吃?
我抿抿嘴唇,无奈地放下筷子,呆呆地看着大家。
“诶,你怎么不吃啊?”
妈妈注意到了我的异样。
“我……我不饿。”
一面摸着干瘪的肚皮,一面笑着回答的我,在那个时候才真正领悟到什么叫做“口不对心”。
“不饿也尝尝呗。你瞧这鱼,多好吃。”
爸爸说着,从盆中加起一大块鱼肉,放进我的碗里。
“不要,很辣的。”
看着碗中那块鱼肉,我极力推辞着。
“不辣。呶,我吃给你看。”
爸爸说着,夹起一块鱼肉塞进自己的嘴里,若无其事地耸耸肩膀。
爸爸的举动让我开始动摇。难道,盆里那红艳艳的辣椒,都只是摆设而已嘛?
我想着,将信将疑地夹起碗中的鱼肉,塞进了嘴里。
软软的,好像还很有嚼劲。
我愣了愣,细细咀嚼着口中的鱼肉。
没有讨厌的小刺,也没有残留的鱼鳞。黏糊糊滑溜溜的鱼皮显得格外有弹性。
花椒所带来的阵阵酥麻感和鱼肉的鲜甜交融在一起,回荡在唇齿之间。
细细品味,除了鱼的鲜美,能品尝到的还有……
“哇呀呀!!好辣!好辣!!”
我皱着眉头将口中的鱼肉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随后便捂着嘴巴大喊大叫。
辣椒的辛辣味,混合着酸菜那酸溜溜的味道附着在鱼肉之上,顺着我的食道滑入腹中。我顿时感觉胃部一阵热辣辣的。
“水,我要喝水!”
伴随着难以忍受的酸辣席卷而来的,还有挥之不去的刺痛感。
我痛苦地捂着喉咙干咳着,急得直跺脚。坐在桌边的大家却乐呵呵地笑了。
“水在厨房……”
爸爸的话还没说完,我便踏着大伙儿的嘲笑声往厨房的方向奔去。
“哎,这鱼确实有点辣,孩子那么小,哪受得了呢。”
“什么呀,明明一点都不辣。我看是她从小住在城市里,给宠坏了,连这点辣都吃不了,哪里像个四川人。”
客厅里,那位友善的亲戚和爸爸正各执一词地议论着我;厨房里,我正背对着他们,一边大口大口地喝水,一边悄悄地抹着眼泪。
哼,这鱼明明这么辣,还骗我吃。
凉水驱散了我口中难以忍受的巨辣和痛楚,却难以平复我恼火的心。
酸菜水煮鱼什么的,最难吃啦。以后我都不吃了!
我气呼呼地想着,伸手胡乱擦去了脸上的热泪——有一半是辣出来的,还有一半,是气出来的。
此后的一个月,我便在家乡快乐地度过了。
这里没有马路,只有干净亮堂的林间小径;这里没有高楼,只有构造简单的平屋;这里没有争吵,只有嗑着瓜子谈笑风生的老人与少妇。
这里没有大人,每一个归家的游子,都是自由自在的孩童。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结识了许多朋友。
我说普通话,他们跟着我学,最后学会了一腔怪里怪气的“川味普通话”。
我们一起在玉米地里嬉戏,在麦田里恶作剧,最后还不忘到小溪里打闹一番。
记得我们来到小溪的那天,也是我在家乡逗留的最后一天。
那天傍晚,天空异常晴朗。
与前一阵子一直下着绵绵细雨的怪天气相比,那天,可是在雨季中难得一见的大晴天。
我们哼着小曲,踏着泥泞的小径,钻进浓密的麦田,向着溪边走去。
田中半金黄半草绿色的麦子还未完全成熟,却已齐膝高。
“哗啦……哗啦……”我们跨着大步向前行走,所过之处,麦子都窸窸窣窣地倒下一大片。周围毛茸茸的麦穗,一下又一下舔舐着我们的膝盖。
抬头,向着天边眺望。
橙红色的天穹一片宁静安详。
一只归鸟黯淡的身影掠过麦田上空,在夕阳的余晖之下显得格外寂寞。
一朵又一朵浅红色的云,犹如沉默的旅行者,在时间的单行道上迷茫而匆匆地前行。
和煦的晚风,沿着梦的轨道驶来。很轻,很温柔。
“呼——”
所有的麦子都为之倾倒。被夕阳照得金灿灿的麦田上下起伏着,犹如一块拂动着的丝绸,绵延伸向笼罩在余暇之下朦胧的远方。
蝴蝶,在林间穿行,踩踏着风的音符,上下舞动。
野花,弯下了腰杆,寻觅着蝶的足迹,随风摇曳。
“嘿,这水真凉。”
头一次见到如此清澈的小溪的我,在小伙伴们的带领之下急匆匆地跨进水里。
直到冰凉的溪水逐渐没过我的大腿时,我才回想起来——一直依赖着浮板和救生圈的我,几乎不会游泳。
“……这小溪有多深啊?”
隐隐的不安感,一下又一下地舔舐着我的心田。我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
“不深,只到我的腰。别怕。”
站在我身旁胖胖的小宝忽然开口向我说道。
“你的水性好,当然不怕啦……”
我嘟囔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移动着。
“诶,这水真的不深。”
站在小溪中央,发现水位仅及腰部的我,欣喜地抬起头来。
嗯,小宝呢?
我的目光在几个嬉闹着的小伙伴身上一一扫过,却始终不见小宝的影子。
正当我为小宝着急时,一个黝黑的身影逐渐浮上了水面。
我皱着眉头定睛望去,只见那个影子愣了愣,紧接着猛地窜出水面。
“看我逮着了什么!”
待高高溅起的水花逐渐平息,胖乎乎的小宝又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
他紧紧握着手中挣扎着的东西,高兴地笑着。
仔细一看,原来被他抓住的东西,竟是两条不大的小鱼。
“嘿嘿,看我多能干。”
小宝高高地捧起那两条沾满了泥浆的鱼,向小伙伴们炫耀着。
不料,那两条不安分的小鱼却忽然摆动着鱼尾一跃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后便直挺挺地落入水中。
“不,我的鱼!”
望着两条鱼在水中飞速逃亡的身影,小宝的脸顿时耷拉下来。
“哈哈哈哈……”
看着他那副失落的样子,大伙儿都哄笑起来。
那天,我们玩到了很晚很晚。
直到天上的浮云遮住月亮的最后一抹月光时,我们才分道扬镳,往各自的家里走去。
回家的路,很静,也很孤独。
忽明忽暗的星辰,犹如一艘艘亮着灯火的小船,在漆黑的云海之中沉浮。
我迈着步子,哼着最喜欢的歌,往奶奶家的方向走去。
泥泞而湿软的小路上,落叶掩盖了我的足迹。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便来到了我的房间。
“快点起来啦。”
头顶的白炽灯扑闪了几下,亮了起来。刺目的光将我硬生生从睡梦之中唤醒过来。
“哎呦,鸡都还没打鸣呢,那么早起来要干什么?”
我不耐烦地从床边抓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翻身下了床。
“去火车站啊,我们准备走了。”
走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为什么要走?
我踱着步子走出卧室,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的身影,头也不回地问道:
“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回家啊。”
“那爷爷奶奶呢?”
“跟着我们一起走啊。咱们这次来,就是想要带他们去城里住的。”
我转过身,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丝不解。
“为什么要去城里?在农村不好么?”
“你傻呀。城里什么都有,出门也方便。在农村干活多累啊。”
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将收拾好的行李塞入行李箱中。
“那,我们还会回来吗?”
妈妈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一本正经的我,欲言又止;而我,也静静地注视着她。
“啊,终于赶上火车了。”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随波逐流了好一阵之后,我们终于挤到了火车门前。
走上火车,在嘈杂的车厢中找到自己渺小的立足之地后,爸爸妈妈便忙着安置行李。
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一路将我们送到火车站的亲戚此刻正站在窗外向我招手。
我向他微微地笑了笑,随后便将视线移到了远方。
“列车即将出发,请乘客坐好扶稳。”
一个陌生的女音在广播里响起,很轻,很温柔,却又显得格外寂寥。
火车很快开动了。回首望去,那位亲戚依然站在站台上向我们招手,招手,直到他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
我们就这样走了。
两岸的风景一晃而过,被高速行驶的列车远远地甩在后面。
在那个冷清的早晨,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家乡。
还会回来吗?
这个从六岁幼童口中蹦出的问题并不单纯地在向一位辛劳的母亲提问。
它真正询问的,是无数无数海外游子那颗恋母的心。
我又回到了大城市里,回到了我的岗位上。
没有了自由自在的小溪,没有了无忧无虑的鱼儿。摆在我眼前的,只有那一处被水泥砖瓦圈起来的游泳池和池中漂浮着的救生圈。
地铁站里黑压压的人群,大街小巷旁无人问津的小店。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多少个年头过去了,一直依照着习惯生活的我,就像是沿着轨道不断绕圈行驶的火车。我从未脱轨过,也从未停止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埋没在市中心的生活,平淡而乏味。
城市或许没变,但城市外的乡村,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破旧的平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固的水泥房。大片大片的麦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又一条崭新的柏油马路和路边一块又一块被人们踩踏得不成样子的草坪。
那曾经回荡着我们欢声笑语的小溪流呢,也早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挤满了人的钓鱼场。
从各个地方收购来的鱼苗,被刻意投放在渔场里的鱼塘里。围绕在它们身边的,是犹如鱼雷一般埋藏在喷香的鱼饵中那闪着寒光的鱼钩。
一个又一个同伴禁不住诱惑,一口咬在了鱼儿上。紧接着,一根漂浮在水里的透明鱼线猛地绷紧,硬生生将它的身躯拖出水面。
恐惧地躲在水底下的鱼群,只好抬起头,眼睁睁地注视着它的身躯在空中扭动着,挣扎着,随后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们,在经历了一步三回头的离别过后,便乘着车搬迁到了城市里。而城里的人们呢,又不辞千里来到这座早已变了样的小村庄,体验所谓的“农家乐”。
离去的人,就像是天上的白云,匆匆地去了,就再没回来过。往日在田野里嬉闹的儿童,如今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在大树的枝丫上留下了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经历过太多心酸,体会过太多无奈。
这些的这些,它们都看在眼里。
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过后,它们终于鼓起勇气,脱离了群体,游到了岸边。
它们仰起头来,淡然忧伤的目光,凝视着端坐在岸边谈话的两个人,凝视着他们身旁满满当当的渔网。
那里有它们的伙伴,那里有它们的亲人。
想到这里,它们一头扎入水中,游到那散发着香气的鱼饵旁,愣了愣,随后便张开嘴巴一口咬了下去。
尖锐的鱼钩,刺穿了它们的上颚。骤然绷紧的鱼线,宣告了死亡的降临。
“诶,有鱼上钩了呢!”
“……我这也有!”
一阵昏天暗地的眩晕感过后,它们的视线从污浊的水底转移到了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用力拉扯被它们紧咬着的鱼钩。
它们没有说话——它们也不会说话。
沉默之中,它们只是轻轻地颤动着鱼尾,将鱼钩咬得更紧。
“嘿,看来这鱼不仅体型大,劲也够大哈……”
“来来来,先帮我拍张照片呗。”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人便费力地抬起他跟前的它。
“别动啊……好咧。”
在闪光灯刺眼的光芒下,它静静地躺在垂钓者的双臂之上,呆呆地看着他脸上自豪的笑容。
就像是曾经,它茫然失措地躺在那个孩子肉嘟嘟的手心里,看着孩子脸上骄傲的微笑,忍受着窒息的痛楚。
只不过在这次,它没有再拼命挣扎。
而那个孩子,也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了?为什么不吃呀?”
妈妈的询问,将我从幻想中拉回现实。
“这酸菜水煮鱼,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吃吗?”
我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紧接着拿起桌上的筷子,从盆中加起一块鱼肉,塞进了嘴里。
麻麻的,辣辣的,鱼肉却再也没有记忆中的爽滑,再也没有记忆中的鲜甜。
心中五味杂陈的我抿抿嘴,放下筷子,走到了阳台上。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多少东西变了,多少东西又不曾改变。
我依然还是不喜欢吃烟熏肉和腊肠,却恋上了酸菜水煮鱼——那道我曾发誓再也不去品尝的菜肴。
只可惜,在大城市中的我,再也无法寻回家乡那纯真的味道。
夜,还是一样的寂寥。月亮,也还是一样的惨白。
生了锈的路灯直挺挺地矗立在路边的小树旁。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奇怪的黑影在街道上晃动着。
过路的人,无一不抬起头向着上方老树的枝丫望去——
窸窣作响的树叶间,还埋藏着一个断了线的风筝。
半透明的风筝线,牢牢地缠绕在树干上。
“呼——”
清爽的晚风,掠过了城市上空,飞奔向灯火阑珊的远方。
风筝末尾色泽艳丽的彩带,跳跃着,飞扬着,追随着风的轨迹三下舞动。
其实每一个人,都像是一只高飞的风筝。思念是一根结实的线,将天与地链接。
你在这头,记忆中质朴的家,还有爱你的人,在那头。
小学6年级 - 小说字数:7186 投稿日期:2016-7-22 12: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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