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最冷的一段冬日,空气像被冰水荡涤了一番,惨淡地渗进阳光里,浮在路人冻得通红的鼻尖上。
出了亲戚家的门,父亲就像身后引火了一般疾走,我堪堪跟着,委屈与愤懑混进血液,一股脑地往大脑上涌。跑上前去望他,却又是那副沉闷严肃的样子。似乎每次碰撞,都只是我内心的翻腾,而他后知后觉,神情呆滞。
思及拜年时亲戚的满面红光,滔滔不绝全是夸自家孩子拿了多少“三好学生”,成绩如何出类拔萃,问起我来,父亲却一副拘束的样子,木讷地摇头:“不怎么样。”
他突然停下了,问:“要不要去那边坐坐……”沉闷的尾音像在挖掘我的气恼,“……我看你有点累。”
我的眼里一定有着嘲讽,嘲笑着自己落魄的灵魂。他的脸被冻得通红:“我记得,你膝盖有伤的……”
对,膝盖有伤。从小时候奔跑时踩到他扔的西瓜皮上起,我的膝盖就没断过受伤。总是一不小心,就让它磕着碰着,而这似乎因他而起的疼痛,竟成了化解尴尬的良药。
冬天夜里帮我重换热水的热水袋,药膏将用完时就默默地帮我带回,和我看电视时为我一点一点地揉捏着膝盖,有时被我嫌弃仍不自知地帮我涂药……
似乎所有温暖的细节,都在碰撞后蜂拥而至,本是点滴磨人的钝痛,却变成了他的示好的温言软语。大概是我虚荣心作祟,竟执意让他木讷的言辞里带上我的色泽,我总以为他是心存愧疚的,却殊不知,他看似忏悔的举止里,是对我而非伤口的关心。
他摇头晃脑地盯着我的眼,脸上笑得起了褶子:“其实我以前一直只能考六七十分的……”
我忽而感到自己的残忍,我希望父亲夸赞我的成绩,不正是让他亲手把自己结痂的伤口撕开,露出尚未痊愈的无力与后悔吗?
我有点心虚地止住他的话语,他似乎还在晃神,又仿佛什么都懂了。我笑得嘴角泛酸:“我也不过七八十分啦……”
迷迷蒙蒙的阳光里,我们的影子拉的好长。从陌生到熟悉,无数次的碰撞,在碰撞中的交融,我们倔强,却又默默回望。
然而这样一种碰撞,又何尝不值得回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