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1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路,一直都在

月亮忧伤

《音乐与文学》他二十年漂泊,不知道见过多少相聚,又见过多少别离,也不知道他和多少人说过后会有期,却再也不曾相会。
    路,一直都在
  
   (一)
   我第一次见到艺人,是两千零八年仲夏。那时,我刚来北地上大学,学校门前有一家光盘店。这家名叫“好久不见”的CD店不知道已经开张了多久,听这个名字就能估计出店主大概和我一样,是陈奕迅的脑残粉吧。因为家比较远,我很早就来学校报到。收拾好行李,给家里报了平安。盛夏的阳光炽热而浓烈,从梧桐树顶洒下灿烂的颜色,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走进了那家CD店。
   店里很冷清,不大的音像店都是复古的风格,角落里还摆放着一台老式的留声机。柜台旁边摆放了一小块榻榻米,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正在上面整理光盘盒。有几束光从玻璃门外射进来,落在他披散到肩膀的头发上,洒在他破了大洞的牛仔裤和铆钉耳饰上,这种充满个性与张扬的风格一瞬间攫住了我的全部注意力。他身上有一种画家和音乐人混杂在一起的感觉,好像一个艺人。
   艺人抬头看我一眼,手上的工作并没有停下,大声说:“喜欢什么尽管挑吧!”
   我点点头,从他的脸上移开了视线,店里放的是陈奕迅的《好久不见》,这样柔和的午后,除了他那种低哑的温柔外,我想不出任何能搭调的声音。
   光盘架上除了当红的周杰伦,王菲之外,陈奕迅的专辑都放在柜台最抢眼的地方,我随手抽了一盘——《不想放手》,这是今年六月刚出的专辑,那时候我在我家楼下的音像店看见过这盘专辑,可惜囊中羞涩,我除了傻站在门口偷偷欣赏一会外,别无他法。现在这盘CD就在我的手中,沉甸甸的,上面一丝尘土都没有,我甚至萌生了一种掀开衣服,把它包裹起来逃走的冲动。
   我把这盘光碟拿到柜台,轻轻敲了两下纯木的桌面:“这个,要多少钱?”艺人抬起头,用袖子抹了一下额上的汗珠,似乎正在吞吐冷气的空调,也不能缓解盛暑的燥热。
   “六十。”他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这个专辑只剩下最后一盘了,卖的很好。”
   我的手在口袋里握成拳头,里面只装了我用来吃饭的二十块钱,我低头看着土黄色封皮上那双印刷出来的手掌,心情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其他的什么。可我不想在陌生人面前露出怯弱的情绪,笑了一下说:“带的钱不够,下回吧。”艺人停下了手里的活,把一摞空盒子放在箱子里,看着我道:“我这只剩最后一盘,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包装也有破损,你要是喜欢,三十块钱就拿回去听吧。我看你是真心喜欢的。”
   这下真的是放不下手了,可我又想起我妈在冬日里顶着寒风送牛奶的身影。这盘专辑被我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这样反复了几次,我终于咬了咬牙,再也没拿起来。
   虽然已经把CD放了回去,可脚底似乎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出步子,那艺人看着我这幅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我羞赧得手足无措。他站起来,甩了甩腿,走到我面前,我这才发现他真的很高,比我高了几乎一头。他问:“你是这的大学生?”我点头说是,他说:“这样吧,我每个星期给你一盘CD,你负责给我写出一份感想出来让我宣传,写得好,CD白听,怎么样?”
   我听了先是一愣,紧接着巨大的喜悦把我包裹在其中。我忍不住走到艺人身后,看向整个CD店,大大小小的柜台上放着无数各式各样的专辑,不管是谁的,我几乎有一种这些已经全部属于我的错觉。过了不知多久,我终于找到自己的思绪,大声地回答了好字,如果有一面镜子,我一定是两颊绯红,目眦欲裂吧。
   我成了CD店里的常客,从旧货摊买了一个二手的CD机和耳机,为此连着在食堂吃了一个月的炖白菜,舍友小R笑我是属兔子的,我嚼着白菜叶想了想说:“我就是属兔子的呀。”
   周末的时候,宿舍里好多舍友都跟女朋友逛街,没有女朋友的就趁着宿管大妈不查房的时候玩玩锄大D、斗地主之类的,我喜欢往CD店跑,有人问我是不是唱片店里有个女老板,年轻漂亮,还是德才兼备的那种,把我的魂儿都勾去了,我看着一屋子抠脚大汉模样的祖国青年,觉得他们的脚臭味儿呛得很,不由十分怀念艺人那里略带小资的情调。
   这次,我把新写的心得给了艺人,他微微拧着眉看,我心里砰砰跳着,竟有一种中学时代交作业给老师看的错觉,很多年过去,我一直都记得那天的场景,在那些年里,我没有属于自己的电脑,所有的心得都是在自习室咬着笔头,一字一句写出来的,那天我交的心得中,有一首歌,我想这辈子我都忘不了里面的一字一句,陈奕迅的《路,一直都在》。
   穿过人潮汹涌灯火阑珊
   没有想过回头
   一段又一段走不完的旅程
   什么时候能走完
   噢我的梦代表什么
   又是什么让我们不安
   that's just life
   寻找梦里的未来
   that's just life
   笑对现实的无奈
   不能后退的时候
   不再傍徨的时候
   永远向前路一直都在
  
   那天我在自习室里,听着二手耳机略带嘈杂感的音质,那时的我尚且青涩,虽然生活并不是理想状态,但是作为学生,我并没有经历所谓“走不完的旅程”,而所谓现实的无奈,在我眼中更是无稽之谈。时至今日,我清晰的记得我所写下的字句:“人不会有走不完的路,人活一世,最后连生命都会有所终结,所有的路都会走完的。而我想,现实或许依然不会有无奈,得不到的可以释怀,释怀不了的都应该去争取。”当时只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亮闪闪的会发光,连下笔的字迹,在我自己看来都是挥毫泼墨,下笔千言。也许现在的我再看当时的所感所念,都能笑一声惭愧。
   艺人看的不快,看完之后他笑了,说:“写的很好,很有想法。”他这样说,我其实心里还是有忐忑的,但是他经常是笑着,记忆中也不曾见过他蹙眉不悦的模样,我的心也蓦地松了,为自己的才思敏捷沾沾自喜起来。
   和往常一样,艺人把我的心得用板书体写在了CD店门口的小黑板上,其实这种对歌曲持否定态度的心得,会影响到销量,我把这个疑问说给艺人听,艺人笑说:“人不能都听顺耳的话,有所反驳,批判的眼光看待事物,才不至于迷茫。”
   我其实很享受现在的生活,每月生活费不高,我的大部分课余时间都要在图书馆、饭店当一当小时工换一点微薄的酬薪,虽然艺人承诺给我免费的CD听,但从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来看,他的生意似乎只是勉强度日,隔三差五,我也会买一买他店里的打折CD,我知道我能对他的善意做出的回报微乎其微,但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吧。
   艺人有一把吉他,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着实惊艳了一把,这把吉他不同于我印象中的吉他,它的颜色是艳丽的红色,在最下端描画出火焰的图腾,在当时大环境下的少年、青年,每个人都住着一个摇滚梦,就好像《在路上》一书中写到的战后青年,颓废中略带流浪色彩的文章一样,那时的我,真的做着一个梦,梦里我背着一把旧吉他,不管天大地大,走到哪唱到哪。
   那时候,心中虽然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毕竟已经成年,已经明白什么事情不可能实现,有些想法注定是只能埋在心里,我用手小心地抚摸着那股浓丽的颜色,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全盘托出。
   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午后,艺人把刚刚送到店的唱片分门别类地摆好,我把吉他放到榻榻米上,眼中都是向往。艺人手中的活儿停了停,他笑了笑说:“有梦是好事儿,但是,你要知道,有些梦只会是梦,它做不得真。”他拍了拍手上的浮土,指着那把吉他说,  “你闻一闻,上面有没有萨朗的味道。”萨朗是在广义上讲是羌族特有的舞蹈形式,我满眼的不可思议:“您去过羌族吗?”
   艺人没说话,我也没发问,这是我们长时间以来形成的默契,我知道他是在组织语言,果不其然,在他把最后一盘CD放进货架,他说:“不单单是去过,”艺人看看我说:“我在那里出生、长大,想一想也有二十多年了。”
   羌族,那是隐匿在大山深处的古老文化,他笑着,眼中都有回忆的神色:“夏天的时候,山坡上到处都是新嫁娘种的女儿麻,你知道什么是女儿麻吗?从春天到秋天啊,从撒籽到收获,全是姑娘自己一个人,只为在新婚夜用麻织衣,送给夫婿……”他脸上难得露出如此喜悦的神情,竟打开了话匣子,给我缓缓讲述那些我闻所未闻的故事。
   就这么说了很久,我终于忍不住发问:“那您为什么到了这里呢?”他突然就顿了一下,我们平时交流不多,今天听他讲了很多新奇的故事,我心下按捺不住,或许是碰到了他的难言之隐,一时羞赧得无以复加。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原本我是打算回去的,可是刚从那边来了消息,地震的时候泥石流把我家的屋子埋了,家里除了留下我,都不在了。”他脸上露出很悲伤的神色,“小时不甘心待在山里,不知道被我爸揍了多少回,可我倔得很,揣了几个糍粑硬是走了几天几宿的路,才出了大山,一直飘飘荡荡,居无定所。打过长短工,后来又喜欢音乐,在酒吧唱过歌,攒钱买了吉他,多难多苦就一个人,也算是无牵无挂。那时家里兄弟姊妹多,我总想不差我一个,可年初的时候,在镇山遇见当时一个地方的亲戚才知道,这么多年,家里一直在找我,我终于跟家里通了电话,那边我老娘已经七十了,耳朵不灵光,只是一个劲儿的哭,我估摸着等你们放了假,便退了铺子回家去的,可谁知道五月份……”
   艺人背过身抹了一下脸,看我说:“你还小,很多道理都不懂。生活的无奈,不只是得到与失去那么简单,我到最后都不知道我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离家二十多年,我见过了花花世界,见识了红灯绿酒,可是从始至终,我再也没见过亲人,甚至不能为他们养老送终。”艺人说话的时候,眼眶红红的,但是从始至终也没见他再抹眼泪,他说这也许就是应了那句话,生活的苦有很多,但是不一定每一件事都会哭出声。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天边的云霞灿烂而明媚。宿舍里的舍友吃饭都还没回来,我躺在床上,想着艺人,想着我妈,又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早已埋进一抔黄土的艺人的母亲,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虽然只身到北国求学,可是有母亲时常的叮嘱牵挂,艺人他独身二十年漂泊无依,不知道可会感觉凄凉?
  
   后来我再去艺人那里,都是三缄其口,不再去问他过去,而艺人那天的情绪波动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平日里依然是一副面容含笑的模样,新学期开始后,我忙着上课,有时候跟着大三的学长到校外参加志愿活动,也再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在CD店里消磨一个下午,很多CD都听不完了。
   艺人有几次见我,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看我每次都是步履匆匆,也只得作罢。
  
   就这样一直忙到年底,急火火地答辩交论文,一直到放了寒假,我在学校附近的餐馆里面的兼职,还要有几天才结束,那天我正好单休,终于踏进了几乎半个多月都没到过的CD店,“好久不见”的牌子在擦黑的夜里闪着亮白色的光,复古的木门似乎也黯淡着失了光泽。
   我推门进去,室内吹着不是很暖和的冷气,背景音乐换成了一首王菲的《流年》,印象中,艺人似乎很少播放这种略带缠绵的歌,整个店面十分昏暗,只在柜台旁点着一盏灯,艺人在小心地摆弄着那把吉他。
   见我进来,似乎略感意外,他说:“你来啦。”这种熟稔的问好,却让我倍感心酸,新年即将到来,而他依然远离家乡,千万里之遥。我点头,把上次的CD还回去,走到货架边才发现,上面只还有三三两两的唱片,其他的位置都已经空无一物。我心下纳罕,不过还是把新写的手稿递给他。艺人和以往一样,简单地翻看着我的心得,过了大概十分钟,他把手稿放在一边,才说:“我要走了。”
   我说:“要回去了吗?”
   他摇头,把吉他背到肩上,又放下:“不是往回走,是往前走。”说着,他又哼唱起那首《路,一直在》。
  
   没有想过回头
   一段又一段走不完的旅程
   什么时候能走完
   噢我的梦代表什么
  
   我默默听着,过了片刻他才说:“我在这住了有两年了,本来是要回去的,但是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不如就往前走吧,天地之大,总有我安身的地方。”我忍不住问:“那以后呢,再过二三十年呢?”
   艺人看看窗外越来越浓的夜色,说:“那谁说得准呢,要是命好,就找个地方住下,要是命不好,找个地方死了也怨不得旁人。”
   我沉默地听着,艺人站起身,把货架上的唱片一张一张拿下来,递给我:“这些都是我给你留的,你在这些歌曲里的感受很好,让你这个大学生给我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宣传员,我该好好奖励你的。你也是来得巧,你今天再不来,这些东西我就要送到你学校去了,可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所以还要等。”
   我不知道该不该收下,他拉过我的手,把唱片放在我手里,他的手指由于长期拨弦,有一种略粗糙的感觉,却温暖厚重,这一叠CD在我手里沉甸甸的,我竟有些拿不住。
   出门时,艺人亲自送我出来,他对我笑说:“就像歌里说的一样,路虽然走不完,但是你总要向前走,不管现实有多么无奈,你也要笑着走下去。”他给我比了一个手势,说了一句很文艺的话,“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我回头看了一眼招牌,我知道,这也许是我们今生最后的一次相见,我不知道我还能否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我看着手中的唱片盒,最上面,被艺人用马克笔写了大大的五个字:路,一直都在。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艺人,我至今依然懊悔,这半年的相处我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在年龄和履历上比我单纯的二十年生命多出了无数鲜艳或黯淡的色调,也许在他看来,我只算得上匆匆旅途上,一个不起眼得过客,而时至今日,我依然可以记得他笑着对我说“后会有期”时略带无奈的笑容。他二十年漂泊,不知道见过多少相聚,又见过多少别离,也不知道他和多少人说过后会有期,却再也不曾相会。我更不知道,这一个又一个斗转星移,他只身上路,会不会感到孤独,也许不会吧。
   年近三十岁的我,也曾独自在茫茫人海寻求一席之地,也见过了无数冷遇和戏谑,我也会想起艺人口中的“现实的无奈”究竟是什么,于他,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于我,是天下之大,我却两手空空的惭愧。而那句歌词,我记得很深:笑对现实的无奈。
   我想我不会放弃。而一段有一段走不完的旅程,我没有想过回头。
   笑对现实的无奈
   不能后退的时候
   不再傍徨的时候
   永远向前路一直都在
   青山不改,流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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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字数:5375 投稿日期:2015-7-28 17:02:00

  • 推荐3星:[XSLTC]2015-7-29 16:3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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