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在的这一届一年级,恰好是最早用人教版的新版语文教材的一届——只有一年级用,二年级到我们用的都是版面狭窄的旧版语文书。我一直都想见识一下这种语文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内容跟我们以前用的有什么不同。于是有天放学,我对林灵说:
“灵灵,能不能把你语文书给我看一下呀?”
林灵跑过去把自己的小书包拿过来,取出语文书给我。我翻了翻,真的有很大不同——最直观的就是版面了。以一年级的课本为例,旧版语文书一页纸要安插很多东西,而且它的纸页本来就小,也就是A4纸的一半大小吧。但是新版语文书一页就几个字,要讲的内容很简单,取消了拼音为主要内容的教学模式,一篇短短的课文——刚开始就几个简单的词汇而已,大量的空白适当绘制着一些图画,周围仍有很多空白的地方可以写字甚至画画。整体感觉就是很舒服的样子。
我把书还给林灵。
我放学也不想回家了,一连好几天都跟林灵玩。林灵也不跟别人玩了,就跟我相处,这样我感受到了一种格外的重视感,我感觉我需要林灵,林灵也需要我。我教她怎么把字写得更好看,不会的题该怎么做,写话练习可以用上怎样的词语来让人眼前一亮,等等等等。林灵认真写作业,我也写我自己的作业,但是比在家里更加认真。
小区里有一处空地,安装着好几家体育器械,前面提到过了。我们一起写完作业就到那里玩一玩。林灵小,只能和我一起玩跷跷板。长这么大跷跷板对我而言已经幼稚不堪,但是我就是愿意和林灵玩一个小时的跷跷板。我使劲一蹬,林灵就被压了下去,我降下来,稍微用点力,林灵就整个人飞了起来——然后又立刻回到了跷跷板上。她笑个不停。
后来,我看到林灵更适合属于自己的小圈子,就不再过多地和她接触。但是我们依然保持着这种友谊,林灵依然这么认为,而我心里则总有一种复杂的感触。
除了林灵,我还认识了一个幼儿园大班的小妹妹。但是我和她的故事,跟前面几个小女孩有点不一样。
我因为教芮琪滑旱冰,所以我们渐渐就认识了;我和润润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并且长大后也“隔窗相望”,所以我们依然是好朋友;林灵就更不用说了,她把我当姐姐,我怎么能辜负她和我的“友谊”呢?而这个小女孩,我一直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认识的那个晚上她告诉过我,但是我一下子就忘记了。原先我和她不熟,是在那天晚上我在跳绳,她走过来看我跳绳。我跳绳跳得很好,经常有些小孩子围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跳累了,坐下来休息,小妹妹就凑过来对我说:
“姐姐,你跳绳跳得真好呀。”
“谢谢夸奖。”我心里美滋滋的。
我们聊起天来。我看到她身后还领着一个更小的妹妹,问她,她说是她的表妹,今年三岁了。而她自己正在上幼儿园大班,今年六岁。我们很快认识了,我回家时,她三岁的表妹友好地向我摆手。连着好几天我下来跳绳时,都能碰见这个小妹妹和她的小表妹。我没记住她的名字,但我记住了她的外貌:蘑菇一样的短头发,左脸有一颗红痣,嘴角向下撇,眼角折进了里面。
每当我遇见她,都会习惯性地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她见了我也笑眯眯的。有一天晚上,我依旧下来跳绳,依旧和这两个小妹妹说话。就在这时,六年三班的郑楚慧和她的死党走了出现了,看见我和两个小妹妹,朝她们一挥手:“小妹妹,过来一下,姐姐有话要跟你们说。”她们跑过去,郑楚慧小声对她们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但是大班的那个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了。郑楚慧给两个小孩子洗脑完毕后,扬长而去。两个小孩则跑过来,对我说:
“那个姐姐告诉我们,你是神经病,叫我们不要跟你玩,我以我们不能跟你玩。”
我愣了愣,发生什么事了?我反问:
“她跟你们说我是神经病,我就是神经病吗?如果她说你妈妈是神经病,你妈妈就是神经病吗?”
“反正我们不跟你这个神经病玩了,哼。”这,什么跟什么嘛!刚刚还充满羡慕地看我跳绳,转眼就定义我是神经病。
我耐着性子问:“为什么我是神经病?你给我一个理由好不好?这样莫名其妙地说别人很没有礼貌!”
“反正那个姐姐说你是神经病,你就是神经病!”
“你们为什么要听她的话?你们认识她吗?”
“神经病!”
我表现出很愤怒的样子:“别听那个姐姐胡说,她才是神经病!”
两个小孩已经走远了,我还依稀能听见大的对表妹说:“喂,以后要离这个神经病远一点。”
我突然发现并不是所有小孩子都像林灵、润润这样好相处,尤其是你只能跟同龄人讲理,跟心智成熟到能够听懂你的话的人讲理。大班的孩子,反正我一开始也不认识她们。郑楚慧曾经和我有过矛盾,但我只是想不通郑楚慧为什么要干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来对付我?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还有林灵,还有润润,还有其她一些朋友,何必为此而难过发愁呢?神经病就说别人是神经病好了。但是事情没完,郑楚慧继续给这两个小孩子洗脑。有天晚上我去小区里的体育器械那边闲逛——就是我和林灵放学后经常流连的地方,碰见那个眼角向里折的小妹妹,她坐在一个坐着的的体育器械的座位上,靠在郑楚慧的怀里。
“我呸!”她一见到我就这么说。
“我呸!”“我呸你这头猪!”“我呸你个死人头!……”她还没完没了了!我不去管她,两条腿站在踏步器上摇来摇去,两只手托着腮。郑楚慧说:“小妹妹,她就是一个智障,所以随便骂她,不要紧。”于是小妹妹骂得变本加厉,污秽不堪的言语不断从她精致的唇间飞溅而出。“我呸你个智障!”“我呸你这个神经病!”我发现,不管她怎么骂,都保持着“我呸……”的句式。我和她并无过节,我这么成熟,她这么幼小,无知的言语会伤到我吗?我只是担心她这株小苗会受到不良的影响,批评了她几句,然后又警告郑楚慧:“你别把她带坏了,你爱怎么骂我没问题,但是,请不要用这种下贱的手段可以吗?”不出所料,郑楚慧一句“明明是你先把她带坏了”反咬我一口。到了回家的时间。我和两个同学聊着天往家走,郑楚慧宛若一副大姐姐的模样,牵着小妹妹的小手。小妹妹依然喋喋不休地骂着,突然来了一句“唉,这个小男孩”。我被她气笑了。
此后,我都尽可能和这个小妹妹(以及她的小表妹)保持着距离。我从花园里走过,在花园外玩耍的的她就立刻骂了我一句,然后跑到她的小伙伴那里去:“不好啦,不好啦,有个坏蛋刚刚狠狠打了我一下,快抓住她!”我再一次被气笑了。我永远把友谊的对方放在心上,无论比我大还是比我小,男生还是女生。愉快的时光当然要尽兴,而对于这种小孩子,恐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让我有任何不愉快的。
四个小女孩的故事就这样讲完了。
今年十一岁的芮琪正在读五年级,拿着杯子去装水路过她的教室时,总能看见已经仪表端庄而神情稳重的她。明年,我毕业了之后,她就是目前整个学校资格最老的学生之一了。尽管如此,记忆中的芮琪还是那副小小的模样。
杨润依然胖乎乎的,我依然抱不动她。明年她要上三年级,沉重的学业即将正式拉开序幕,不知她可做好了准备?
一年级的林灵有了自己的小伙伴,自己的爱好。我有意与她保持了合理的距离。但是每逢体育课自由活动我们在操场上碰面时,她总要扑到我的怀里。我拍拍她的小脸蛋,就算依然保持着这份友谊。
至于那个受到郑楚慧调教、以骂我为己任的小女孩,我依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的眼角是向里弯折、说起话来总爱“是吗”“是吗”的。我也一样会记住她——曾经那么多奇思妙想、总爱问我各种问题的小妹妹
像上天有意注定一样,我的心智一步一步地成熟,在成长的道路上相遇了这几个小女孩。将来,她们也会长大,也许有着和我相似的思想,也许生活的轨迹和我迥然不同。无论怎样,她们在我心里的地位,足以让我总在睡梦、在遐想中邂逅;她们留给我的记忆,单单属于我的,足以陪伴我长大成人,让我在迷茫时找到曾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