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子向外望去,入眼的往往是对面高楼暗黄的墙漆和同样惨白的窗户。如果扬起下巴看,则是喧嚷的建筑工地。抬头仰望,倘若运气不错,就会看到黯淡的天幕。要是天有点儿害羞,指不定就即兴赐你几点儿雨珠呢。
让稍有点文学情怀的佳人才子们来读,定不会想到我正处在春光盎然的江南里。这也难怪了。自我十三年前咿咿学语时来到这个小城,我就连一分一毫的江南情韵都难见到。在农村时尚还有些“水村山郭酒旗风”的韵味,来到城市便消逝地荡然无存了。所以每当有朋友说:“哦,你在江南啊!”时,我总是不置可否。
常言道:“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与其说用“眼睛”发现,不如说用心感悟更为妥帖。要说江南风味,或许大多隐蔽在幽坊深巷中。也是,唯有在深巷中,智者的灵魂才能了悟“大隐隐于市”,在大都市的人海中领受自然的“倾轧”。
走进深巷里去,即刻有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一股混合了春雨、炊烟、糖葫芦、“深巷明朝卖杏花”——或许还有孩子甜甜娇声的味道。这与汽油味儿天壤之别的气味,使人想起梦中的故乡。这正是一种自由、宁静而美好的情韵。可是抬头一看,灰白的天穹下,林立高楼像一张透不过风的网,密密地网住这一方净土,不由使人心生悲凉。若再往里走去,四围都是冷冷的白、青、黛,只稍有一丝嫩粉,就足以熨帖人心。木头潮湿了不知多少世纪,屋瓦上叮咚落着雨水,一声一声,轻轻的,隐隐的,却清晰地灌注全身。
这是苍凉啊——这是孤寂啊!哪有何清空的启悟,又在哪寻着恬静的韵律?
四周都是寂寥无人,偶有一辆单车行过,伴了路边的泥水稀拉拉地溅开,也使好心情都消逝殆尽了。溅开的污泥就像绚烂的星火,总能耀眼一阵,却总是昙花一现般地凋敝了。江南小镇的韵味,似乎也在城市化的侵蚀下,逐渐消逝了。
然而,总还是有那么三两缕长存的暮色漾在时光的天际。往深处行去,竟然可以见到卖虾饼的小贩了。招牌是很破旧的,不但看不出颜色,就连写的字也难以辨别。白的墙上是雨水浸透的痕迹,一条条,一块块,斑剥而狰狞。看店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聊天,看到有人近了才站起来忙活。我在墙边停下,看着他们熟练地把油舀起、落下,起落之间仿佛诉说着沉淀的往事。做出的虾饼金黄金黄,被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他们的动作徐徐而生动,那是恬淡的江南赋予他们的特征。他们在这样清净安稳的角落把日子过得十分舒适,也算是很有吸引力的生活方式了。
这条深巷安静地很,我也自得其乐,舒舒缓缓地往里边走。沿途的屋舍越来越密,终于在接近末端的地处,我看到了几户人家。
那几个老人惬意地靠在躺椅上,身旁的木桌上有着沏好的茶。他们用我听不懂的方言说着话,皱纹遍布的脸上时而绽开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我放轻脚步,踩着湿漉漉的石板,从他们身后走过。我听到他们温软的语调,像极了陈年的酒酿,就轻轻的飘在空气里,随着风散去。深巷静谧,他们淡淡的回音传地清晰。不需要多么激烈的言辞,就把我由内而外的融化,直到化在这并不明媚的春光里。
再次回归到这车水马龙中,忽然发觉,无论时代怎样变迁,这座城市的基调仍如当年小镇般,静谧而安详。烦嚣之下是简朴,是江南的积淀造就,也是心中江南的意象铸就。记得有人写道“刀剑无法谋杀思想,但却可以消灭思想的载体”,然而如斯消逝,莫不是载体已去,而灵魂尚存?当我们回过头去,想寻找当年江南小镇原始风味的民宅,怕是已化成星辰点点;可那江南小镇的文化,却滋长了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也成为无数游子心中的莼鲈之思。
这么想着,那份恬淡的情韵就又潜滋暗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