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记
一。
星期天。
自作自受。阳一头黑线的看着我说。
我无力的笑了笑,还未来得及同他贫嘴,肺部就开始火辣辣的疼痛,然后整个人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阳拍了拍我的背,继续喋喋不休道:“明明得着重感冒,非要硬撑着跟我们冲四千米,气管不发炎才怪了!”
我摇了摇头。
时间不够了。每次从校门口路过,看见大大的中招倒计时牌子,心里都会浮现这么一句话。距离体育考试不到十五天,我的体育依旧未能达到45分以上,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起码我不希望我的父母看到吧。
阳皱着眉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随即沉淀。良久,他开口问道:“值得?”
我抬起了头,双目迎上了阳春午后的日光,一言不发。
二。
星期一。
我从来没有想过感冒会严重如斯。
从一开始鼻涕无限制繁殖,到上课时分成好几个人影的老师,最后到吃完晚饭却在上晚自习之时吐的昏天黑地,我才渐渐意识到这次的感冒似乎有些严重。
却始终未曾上心,因为时间已然不多。
是夜,在喝了三大罐水后依旧咳嗽的连肺都要吐出来,我再也无力静下心来写作业,只得摸黑到父母的房间,打开了灯。
母亲从被窝里挣扎着起来,皱着眉头看向我,问我怎么了。
还未开口,肺部剧烈的热辣感再度袭来。强忍下了肺部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我抿了抿嘴唇,然后开口。
“妈,我难受。”
三。
星期二。
昨晚,被母亲灌下了许多莫名其妙连名字都没见过的药,然后便沉沉的睡去。今早醒来,肺部依然火烧火燎,欲仙欲死。
在黑暗中胡乱摸索一通,找到了闹钟,一看时间:四点五十。
胸腔整个似要炸裂开来,强烈的刺痛感让我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起来灌了一大杯水后,便开始洗脸刷牙。五点五十叫醒父亲,送自己去学校参加体育训练。
本来父亲还有些担心我的身体,问我需不需要在班里休息,不参加早上的训练了,我笑了笑,回答说早上练的是跳远,不累也不剧烈,没事。
父亲也不再说话,在校门口给我买了早饭,目送走进校门才离开。
走进校园的一刻,我看了看表:六点十分。抬头看向天际,远方晨光熹微。
四。
星期二中午。
从这个星期起,我们正式开始了理化生实验集训。平时难以接触实验器材的我们终于有了难得的机会自己动手操作实验。
我们所有人都无比珍惜这个机会。
于是进实验室之前,我强灌了两口水,忍着极度的头晕走进了实验室。一进实验室,各种化学药剂刺鼻的气味汹涌的涌进我的鼻腔,我的恶心瞬间达到了顶峰,险险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吐出来。独自休息了一阵子后,渐渐可以适应这里的气味了,我捂着自己的肚子坐到座位上,开始动手进行试验。
中午放学,回到了家,父亲已将饭菜做好。我看见是我最爱吃的宫保鸡丁。
尽管鼻子已然不通气,却似乎依旧闻到了四溢的香气,叫人食指大动。可此时,我整个人似乎都虚脱了一样,肚子一动就扯的剧痛难忍,再也没有丝毫力气去享用满桌美食。
我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可能趋向严重,万一在无所行动,可能会影响考试。于是我向父亲提出了下午暂时不上课,去医院先看看的请求。父亲没多想便同意了,只不过抱上了一个歉意的微笑:“爸爸下午要开会,你让妈妈带你去吧。”
我转头看向母亲,她也正看着我,眉眼中似乎在思索什么。良久,才开口:“先别急,去学校把今天下午的实验做完了,我再去接你。”
五。
星期二下午。
好不容易熬过了实验室令人作呕的试剂味,我匆匆向老师要了个出门条,便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来到了母亲等候自己的地方。
上了母亲的电动车,一路抬头细数漫天的浮云,直到了熟悉的社区卫生站才停下。感冒是小病,犯不着去医院。母亲说道。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她走进了卫生站。
大夫例行公事一样的在我的胸前听来听去,许久才停了下来,一支笔匆匆的在纸上划来划去,一边还问着:“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有没有药物过敏史……”
母亲一一回答着。我把头撇向一旁,默默地看着墙壁。
“……孩子就是不停地咳嗽,还感冒,昨天晚上喂他吃了点阿奇霉素和(我没听清叫什么。),可是还是没效果,已经影响到上课了,没办法了才来看看。”
医生一听,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你们这些家长,好多药都是不听医生的话自己乱用。阿奇霉素到没多大问题,只是会让孩子胃不舒服一些,可那个(我还是没听清。)就不对了,那个药虽然效果好,可是十七岁以下是禁止服用的。”
母亲一听,似乎想反驳两句,想了想又停了下来,只化成了一句轻声的喃喃:“我这不是也想让他快点好,好去上学么……”
我和医生都听见了这句话。医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依旧一言不发,盯着墙壁。整个屋子里瞬间就静了下来,除了消毒水的味道再无其它。
看着医生的单子,输液,连输三天。母亲和我都皱了皱眉头,似乎都觉得太长了。母亲问道:“这输液需要多长时间?需不需要给学校请假?”
医生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以下,说道:“你的孩子这校服……是在二中上初三吧?二中初三不是还有个晚自习么?要到八点才能下课的话,晚上来输液就要输到十一点呢,太晚了我们这里也要关门。”
“那中午呢?”母亲仍不死心的问道。
“中午?你们中午放学多长时间?”
“两个半小时。从十一点五十到两点二十。”我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两个半小时……那时间也够紧,今天下午先输上看看吧,要是输的快了就在中午输吧。”
“那真是太好了,”母亲大喜过望,“那赶紧开始吧,多少钱……”
我已经一个人向病床上走去,毫不在意身后的声音。
六。
星期二,病床。
面无表情的看着护士拿着冰冷的针管刺透自己的皮肤,深深地扎进自己的血管里,连疼痛都已经不那么在意了。我还是清楚的记着这里,在小的时候经常在这里打针输液,每次看见穿白衣的和针管都会吓得哇哇大哭。没有那么久,我便已长大,连扎针都面不改色。我都有些佩服我自己。
三小瓶和一大瓶,一共四瓶。前两瓶小的都没有什么问题,输着也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能够感受到左臂上微微的冰凉,能够感受到一股股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各处。第三瓶是大瓶,量最大,而且是阿奇霉素,人体会有微微的不适,不能输送的速度太快。
输第三瓶的时候,母亲看着我输了快两个小时,眉头皱了好几次,还时不时的看了看表,嘴里抱怨着:“滴的有些慢了,这速度两个半小时肯定输不完啊……”
我感受着左臂在输阿奇霉素时微微的痛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七。
星期三,中午。
老师像例行公事一样忽视了时间的流逝,拖了十分钟的堂后才徐徐宣布下课。我立刻出了校门,随着母亲火速赶往社区卫生站。到了之后,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十分,已经迟了二十分钟了。
母亲催促着医生赶紧配药扎针,我依旧是一言不发的躺到了床上,静静地等待着护士扎针。
和昨天一样,从扎针到换第三瓶药之间没有任何的问题。换了阿奇霉素时,母亲看了看时间,忧虑更重,甚至轻声咒骂道:“这死孩子怎么出来这么晚……这老师也真是的……”
我再度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良久,在半迷糊半醒间,我看到母亲从床头做起,轻轻地走到了我的跟前,将控制滴速的滑轮调到了最快,嘴里还喃喃着什么:“……反正睡着了……就快一点……感觉不到的……赶不上上课了……”
随后,我再度陷入梦境。
再度苏醒时,伴随而来的就是手臂上阵阵异样的痛感。我呜咽了一声,轻轻坐了起来。母亲察觉到了我醒来,就淡淡的问:“醒了?”
我摇了摇头:“手有点疼。”
“废话,输液哪有不疼的。坚持一下就好了,别跟个小孩子似的。”
本来满腔的苦水正欲倾诉,一瞬间却自己烟消云散了。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因为手臂上的痛感更强了。
越来越强。
我几乎没有想过输液还会疼到这种地步。我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霸道的阿奇霉素在我的血管里乱闯一气,整个血管都被撞的微微发颤。那种像要撕裂一般的痛苦令我几欲疯狂。我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右手紧紧的抓住了床头的护栏,整个手臂都疼的颤抖了起来。
然后,我轻轻地抬起右手,抓住了母亲的手臂。母亲回过头来,看着我问道:“怎么?想上厕所?”
一瞬间,手臂上的痛感摧毁了我的意志,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疼的哭了出来:
“妈,我疼。“
两点十分,我准时的拔了针,一瞬间整个手臂都轻松了不少,但那痛苦的感觉却像牢牢刻在了骨头里一样,觉得心有余悸。出了卫生站,母亲让我拿一下衣服,我刚一接过就险些掉到地上,我才发现整个左臂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做上了母亲的电动车——她说她很怕出交通事故,所以一直骑得很慢,可我是第一次看见她骑得那样得快。
上学的路上,我依旧是抬头,细数漫天的浮云,再无力思考其他的东西。
到了校门口,我从车上下来,站在地上的一刹那,整个人都晃了晃,似乎虚弱的无力行走。我转身,看见母亲催促我赶紧跑进教室。
脑海里,前天阳对我说的话突然在脑海中放大。
“自作自受。”
“值得?”
我转身,走进了校门。门卫不耐烦的对着我说:“快走!都迟到了还磨磨唧唧的。”
我经过他身旁。无悲无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