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如荷影,入梦则清。——题记
(1)
无梦生仍然记得那天,第一次见到他。那日下着雨,庭院中的柳在轻烟里忽隐忽现,无梦生撑着伞,远远看到一人拄杖,轻踱而来。无由,无梦生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素衣莫起清明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那日,正是清明。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无梦生却觉得来人万般熟悉,他本不信前世之说,待见了天踦爵,他才相信。
来人抖抖身上的水,习惯性地看了眼手中的怀表,嘴角微勾:“耶,好友,进来可好?”
无梦生性子本是偏淡,这声好友,却激起了他心里的涟漪。
“吾不识你。”因为撑着伞,无梦生没有拿扇子,所以手里总觉得空落落,然而他心里却莫名被充满,就好像来人是他一直要等待的那个人。没人知道为什么每到下雨天,无梦生都撑着一把旧伞,站在门前,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
天踦爵收好怀表,笑得狡黠:“耶,好友不需识我。”
无梦生垂下眼睑,面上更加冷淡:“那你有何事?”
“无事。”天踦爵一本正经。
“那在下告辞。”无梦生有些恼怒。他不是一个易怒的人,但自从遇见天踦爵,他便收不住自己的怒气。无梦生也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什么,也许是他笑得太刺眼了吧,无梦生心想。一念落定,无梦生转身就走,不成想衣角被一股很温和的力道拉住,顿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只能站在原地,任由身后的人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好友,为何走这么急?”天踦爵有意用手中的竹杖重重敲了下地面,“好友你看,我都跟不上你了。”
“你……”无梦生语噎,“罢了,随吾来吧。雨寒,怕伤了身。”
“好说。”天踦爵笑得自在,“请。”
“……”
(2)
白马梦衢。无梦生默默在纸上写着什么,香炉的烟盘旋而上,屋内极静,突然门口传来拄杖的声音,无梦生蹙起了眉头,手一挥,收起案上未完的竹简。
“咳咳,好友,你这是怕什么呢?”天踦爵面色有些不好,就只剩那抹灿烂的有些过分的笑夺人目光,“我是你命中的另一半,何必防我?”
“吾……”无梦生收笔,回头,冷冷看着门前的天踦爵,“你还有伤,不易乱走。”
“耶……”天踦爵无视他略带警告的眼光,自顾自走到案前,“小伤而已,不劳好友挂念,我自己可以应付。”
无梦生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你之伤,岂是轻描淡写就可以骗过吾?”言罢,羽扇一点,堪堪指在天踦爵胸前,“吾不容你……”似是犹有后续,无梦生却如同被噎住了喉咙,生生把话停在那里。
听闻此言,天踦爵眼色一暗,却笑得更加灿烂,甚至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匆匆接上:“耶,好友,何必?我只不过来看看你,非是久居,你这屋子挺大,留我几日总是可以吧。”
尾音未落,持扇的手却有了些微的颤抖,无梦生看向天踦爵的眼睛,不言不语,暗红色的眸子里闪着未明的情绪,天踦爵不懂,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一人多情恼无情,一人无情笑多情。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无梦生轻叹了一口气,黯然别开眼。
香炉里涌出的薄烟被这声叹吹散,无梦生收回羽扇,不再看他,像是赌气般说道:“随你,吾不管你。”
天踦爵眼睛一弯,继而掏出手中怀表,似笑非笑地摇摇头:“时间总是不等人啊。”
“那又如何?”无梦生闷头回了一句。
“好友你知道的,不是吗?”又是这带笑的语气,无梦生觉得自己的厌恶之情也随着深了几分,只是一向伶俐的嘴,在今日却懒了许多,在他面前,竟是连话也不曾说完。
“呵。”最后,无梦生无奈,起身扶住天踦爵,“吾替你疗伤。”
“不必,好友你知道的。”
(3)
淫雨霏霏,无梦生一夜无眠,听着窗外的雨声,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天踦爵那过分灿烂的笑,明明里面就是藏着苦涩,但他不提,无梦生也不愿意说破。那看似无事的外表下,究竟藏了多少委屈与苦痛,无梦生不清楚,他只能暂时做那把可以挡雨的伞,也只是暂时而已。
无梦生黯然,嘴上说的不欢迎,可他多希望天踦爵能再呆两日。江湖风波恼人,天踦爵想必也是在那恼人的风波中伤了吧。
在将近黎明的时候,无梦生已经听不到雨声,却依稀有拄杖的声音,从远而来,最后又在门前停住,踌躇不前。等了许久仍然不闻敲门声,无梦生无奈,索性披上外衣,替门外的人把门拉开。
天踦爵一惊,抬头时正正看进无梦生的眸子里,不同于昨夜的晦涩难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太过于温暖的情绪。忍不住嘴角挑出一抹笑,天踦爵眼角微弯,缓缓将手中的锦囊递到无梦生眼前。
深蓝色的锦囊,无梦生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害怕,他隐隐觉得真接下这个锦囊,有人就会消失不见。手,迟迟不肯伸出,而锦囊也一直在眼前,怎么都不愿收回。
“好友,何必抗拒呢?”最后,还是天踦爵先开了口,“我要告辞了,难不成好友嫌弃这礼太薄?”
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的。无梦生心里反驳道,话到了嘴边,就像雪落入水中,瞬间不见。
“吾……吾收下便是。”无梦生皱起了眉,“你当真要离开?”
“耶。好友莫非是想让我多留几日吗?”天踦爵打趣,“好友不是觉得我很多余吗?”他看得出无梦生面硬心软,临别亦是不愿让无梦生伤心,几句调笑,真真假假,天踦爵自己也分不清了。
本来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天踦爵忆起他来时,就单单只为了那小小的锦囊,却不想在见到无梦生的一刻,他改变了主意。命运的另一半,与他有着相似的容貌,然而性格就似水火两极,一者外热内冷,一者外冷内热,莫名的牵引,惹得他为之驻足。
“你若这样理解,吾无话可说。”无梦生攥紧了拳头,“既然你觉得吾不欢迎你,你又何必寻吾,吾又何必带你回来。”
“哈。”天踦爵不置可否。
“也罢,吾不留你,天地之大,总有留你的地方。”无梦生恼火地关上屋门,心下又变得空荡荡,拄杖声停了会儿,伴随着一声叹息,渐渐听不大清楚。
应是眼里含珠,无梦生闭着眼,生怕它会落下来。
人生若是如初见该多好,你是你,我是我。
(4)
锦囊里的纸上寥寥数字,唯有那落款,无梦生移不开目光。
“天踦爵”三个字,似乎是写的分外犹豫,甚至有墨点落在纸上。不用问,无梦生也猜出后面未写的,是何等诀别。
自此之后,天下再无天踦爵。
自此之后,有一人着白衣,持羽扇,接手了这动荡的江湖。
然而这都是后话,只有无梦生知道,他再也忘不了那个突然闯入生命,注定羁绊他的人。人生若只如初见,无梦生想,他一定会好好待他,至少,要给他一个完美的告别,至少要他离开时,不要留下那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