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2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驿马动(转载)

城东第二中学八年级 李五仁

短篇啦~此文在A站上看到,觉得很好,便转载了。
 那个人走的那天,挑了个沙漠中最不普通的天气,雨下得厉害,沙漠中往日的云追云,沙飞沙的荒景,全没了。喂马的瞎子,扯起嗓子干吼了一句:“驿马动!”嘶哑的破锣声,绵延了一路。半夜,瞎子牵着那匹死马,敲开了门,一夜无话。
看来那个人真的走了。


我的家乡在沙漠的角落,是个只有迷路的人才会找到的地方。
那年立夏,我刚从书院回家,路上刮着野风,把黄沙吹动得烧上了天空。幸亏我前进的方向与与风向一致,不致于迎头痛击。但还是是无数个小石子刺在我的背上,噼里啪啦地响着,我只当它是在挠痒痒,或者说家乡对我回来的吆喝。
父亲靠在酒馆的门上,他没有瞧上我一眼,倒是偶尔看看不远处的地面,偶尔瞅瞅远处的茶馆,“这间酒馆归你了。”他就这么撒手不管了。
我盘算了一下时间,发现这家酒馆已经有些年头了。木头受潮,冬天得用炭火烤着才能入睡,不然会得风湿,柜台上磨墨的方石头,本来是我小时候在山上捡到的,现在已经黑得发亮了。
这家酒馆老了,父亲也是,咧着嘴笑的时候,黝黑色的皮肤堆叠在一起,把眼睛深深地陷进去,怪吓人的。父亲任性地溺在了茶馆里,凑活地过着余下的悠闲日子,好不自在。

所以我现在便是这家酒馆的掌柜,说是掌柜,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太有出息的行当。偶尔有些为了省点酒钱的剑客,叫喝着:“今日贵人,他日定报。”我一定都不饶一点甜头,至少我觉得真正的剑客,总得有些骨气,不至于买个酒,也要说些似是而非的妄言。
小时候听说书,说书人讲过很多种仙佛妖魔,至今我没有见过,书院里,也只有几个家里有些田地的贵公子,说曾有仙家造访过,但都说没有仙缘,有僧人造访,但都说没有慧根。想来这也是很可惜的事情。我常常妄想,自己是否会有那些莫须有的东西?但仔细一想,便知道肯定不会有,因为我是一凡人嘛。
但或许就是这样,自己的生活就在这小小的黄沙中,想着怎么撑起这个家,这一点点的期望,也算是我生活的盼头,有盼头,总归是好事。
从夏满到立秋,我一直有着这种盼头,有时候我会像父亲一样靠在门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片地,想着那仙人,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和我一样也在这个像铺盖一样的苍穹下抬头,感觉自己有说不出的渺小?或者像个真正的仙人一样,乘奔御风,纵身那九万里的高空,像老鹰看蚂蚁一样看着地上的人?我忽然觉得这种仙人有些不讨人喜欢,因为他飞得太高了,高得没有人够得着,高得可怕了。

这种念头一直持续着,直到那个男人来。
当时又是一个艳阳天,处暑。和我回家时的天气很像,但其实不然,沙漠里的天气,是不大好分辨得出变化的。太阳像是喝多了的醉汉,很爽快地吐了大地一块又一块的炽热,地被烤得通红,像是厨房里杀鸡时放的血,所以我可以说,酒馆前流了一地的血。血的红色是很恐怖的红色,越是干燥的血,越让人发凉,而眼前的这块土地,让人发疯。
这时候,那个男人来了,那是个笑着走进来的男人,他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客人。说是奇怪,倒也没有什么惊人之处,只是有些放浪,但又算不上癫狂。他穿着一身白袍,但颜色有些污浊,像是在黄土地里打了滚,或者刚在地里干完活。他的背上湿透了,头发淌着汗水,一颗一颗的,从脸上不停地往下滴。他也如其他的“剑客”一样,配了一把剑,但不是拿在手上,而是用一根粗麻绳别在腰间,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很有趣。
我以为又是个滥竽充数的家伙,结果我发现,我还是猜对了。
但又稍微有一点不同。
那个男只要了两个馒头,浑身上下搜罗了半天,给了我两文钱,一个人抱着馒头坐到一边吃起来,吃得很香。
跟后院那头老驴吃白菜一样。
在我的道听途说中,真正的侠士应该是很豪爽的,不至于这么憋屈,所以我觉得有些可笑,但又好奇,便走上前去打听。
“你是个剑客?”我像个商人一样赔笑。
他猛咽了一口,馒头卡到了喉咙,他又捶了几下胸口,终于舒畅了。说道:“不是。”
“那你干嘛佩剑。”
“家里翻出来的。”
我奚落了他几句,大概是不会用剑,就别带在身上,小心被人瞄上,我想借他的剑看看,他随口就答应了。
乌黑的剑鞘,被我提在手中,感觉还是有些重量,像是两坛酒。我把剑拔出来,发现剑比人俊俏得多,很干净,素白,我透过剑看向天空,刚好像是把一朵云劈成了两半,虽然实际上那本来就是两朵云。
我把剑还给了他,随意点评了几句,他很有兴致,拿着剑出门,说还回来。
有趣的年轻人,我这么想。

后来他真的来了,而且不只是一天,而是常常到我这来,每次,只要两个馒头。
他喜欢听我说书,讲讲那些侠客的故事,我自然觉得唐突,开始只是随口说几句,后来他慢慢开始期待了,我也慢慢开始从容了。
我给他讲了很多小时候说书人给我讲的故事。
但这人很有趣,他总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打不过干嘛不跑好”,“是我,我不能忍”,“有便宜不占,真是混账”,“那男的禽兽不如”,我嬉笑着回应。

又一年寒露,那男人把我的一个客人打了。
当时的情况简单得一塌糊涂。
一个流氓,戏弄了一个瞎子,被一个青年打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虽然那个青年也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他还在放狠话,什么“来啊,信不信我弄死你呀”,什么“以前你这样的,我一个打十个。”
我算是真的确认他不会打架这件事了,想来也是可笑,我还有过期望他是什么不世出的大人物,没想到也只是一介草民,兴许就是某处的农夫也说不定。
但我佩服他能为瞎子出这口气。瞎子是真瞎,流氓也是个真流氓,能打流氓不是本事,但敢打一架,就显得可贵了。
他问我:“我以后还能来这个酒馆吗?”
我说;“你以前是这家酒馆欢迎的对象。”我抱来一个酒坛,他伸手想接住,以为我这是送行,但我将酒坛狠狠地砸在了那个流氓的屁股上,“现在你是这家酒馆最欢迎的对象。”
在那以后,我收留了瞎子,让他喂马,接着,日子仍然不咸不淡地过着。


一年后的惊蛰,天阴沉沉的,所以那天我心情很好。
沙漠周围的阴天,是难得的吉日,是比黄历上记载的任何一个日子都重要的日子。
因为天会下雨,如果说太阳还是那个醉汉的话,那么这时他就是瘫倒在地上,桌上的酒坛一不小心打翻,酒就那样倾斜了下去,比漫天的黄沙还要震撼。
镇上的人都回了家,在这样的吉祥日子,都是陪着自己家人一起过的,我曾听父亲说,有的孩子十年没有见过雨,他们的父母每当被问及什么是雨的时候,会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很幸运,出生三年就见了一场雨,四年后又见了一场。所以父亲不看重这个雨天,他仍在茶馆,而我仍在酒馆。
开始是一两滴,滴在脸上时,会让人觉得是错觉,然后更多更多的雨水下来了,后院的那头死马叫得很欢快,我去看了一次,它竟然在泥水里打滚!
我又回到了门口。水从瓦片的边缘,一簇一簇地落下来,一束泉水倾下,落入水洼中,跃起的一片片水,跟花一样。我开心地笑了,觉得浑身很轻松,很凉快,像是把至少十年的痛苦都洗礼了一般,这雨让人忍不住想要向空中挥舞一拳。
那个男人这个时候来了,和以往一样,他腰间的那根粗麻绳系着一把剑。只是这次他没穿上衣,他没有打伞,就这样从大雨磅礴中走来,他还在笑,雨水捶打着他的躯干,古铜色像是钢铁,铮铮作响,每一步都很沉稳,若鬼神来。
“雨他妈的真大。”他说。
“是的。”我回答。
和以往一样,他要了两个馒头,但没给任何东西,也没给钱。
“吃饭要给钱的。”我站在他面前,用眼睛看着他的头发。
他坐在板凳上,抬起头用眼睛看着我的眼睛:“如果我有一天要走,你有什么东西要送给我?”
我指了指那块柜台上的黑石头,说:“这石头碍眼,你可以带走。”
他大骂:“你真他妈没人情味。”顺势把他的剑认真地放在了我的手上。
“这才算得上纪念。”他笑着说,他的笑很好看,跟雨花似的。
看来他是真的要走了,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心里空出了一块地,那块地不大不小,刚刚好。
他说:“这不行,一块石头怎么够。”于是他顺势去后屋拉那匹老马,老马很犟,不想被他拉走,他就更加使劲地拉,泥水滴了一地。
他说:“这样才够本。”
瞎子说话了:“掌柜,要不让我送送他?”
我说:“反正这马都快死了,拿去也可以,但是可惜了,我本想吃吃马肉的。”
他说;“想吃自己买去。”
我又笑了,特别是他真的拿起黑石头,吆喝着瞎子,牵马出门的时候。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你得送送我。”
我转过身去,瞧着滴在地上的泥水,有些苦恼,说道:“凭什么。”
他又笑了,“嘿,是你说的送侠士出门,应当祭酒告天,白衣相送的。”
我用脚在泥水上旋了几圈,土黄色在那块砖上显得不那么明显了。“我又不是什么太子,你又不是什么侠士。赏你头死马已经够面子了,快滚滚滚。”
他开始是有些懊恼地皱眉,忽然又笑了,很安静的笑,像是刚来的时候一样。“如果有一天,你听说了一个拿着块黑色石头的侠客,那就是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而且还不会打架。”
他很骄傲地说:“是是是,不会打架,不会打架就当不了侠客吗?”
我说:“是的。”
他说:“事在人为。”
他就这么走了,好像没有留下什么,除了一把剑,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像是把一个单纯的人引上了一条稀奇的路似的,但我又不觉得太担心,因为那男人,性子里,确实有些东西,是比刚出锅的馒头还要烫的,只要轻轻一碰,便可以烧很久,甚至可以烧上天去。
我又一次拔出了那把剑,上面有用炭笔歪歪斜斜地写着他的名字。
“什么破名字。”我收了剑,放在柜台,像是等待一个英雄一样等待一个人归来。
门外,雨一直下,没有尽头。



后来是十年以后吧,或者十一年,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是芒种。我收到一封信,附带一本小书,信上面写:“老马肉不好吃,被我拿去喂了两条狗,石头我磨小了点,挂脖子上。另外,最近我娶媳妇儿了。最后,那小册子是我写的,将就着看看吧。”
我这才想起原来酒馆里曾经有个客人拿了我一头马和一块石头,然后我看着被我挂在墙上的那把剑,剑鞘黑得发亮,我立刻记起了那个人的一举一动。
那晚上,他的小书我看了很久,这辈子我从来没有看书看得这么久,久得连我是酒馆的老板这件事我都忘了。瞎子过来问我瞅啥呢?我就都给他听。
第二天我贴出了告示,说酒馆里的饭菜,随便吃喝。开始来了很多人,像是搬家似的,酒馆被搬空了,只留下了我的东西和那个人的剑。
我坐在门槛上想了很久,我又想起了我回沙漠的那年立夏,只是这次我不仅看门前的地,我还很使劲地看天,想要把天全部看在眼里。
我发现件很有趣的事,原来我看了这么多年的天,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这片天,我从来没有觉得天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我狠狠地想象着心中的天空的形象,我想到了湛蓝色和白云,那白云是雪白的。我又看着这天,风起云涌地变幻着,像是团火,开始燃烧了。
它烧得很灿烂,在这个白天,它比夕阳更加灿烂,灿烂到让我的眼睛流泪,甚至还流血,在恍惚中我忽然看见了天的真正模样,哪怕只是那一瞬间,我看见了一个很干净的天空。
那年夏至,我把酒馆烧了,遣散了伙计,带着盘缠,去走很多路,见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我觉得我可以找到那个男人,也许再见面时,我会对他说点什么,也许没有,我不知道,但我很想再见见他。

我偶尔会翻翻那本书,从头翻到尾,回忆起书院里同学说的“没有慧根”,“没有仙缘”。回忆起我幻想的那翱翔于九万里高空的仙人,回忆起那茫茫的,无尽的黄沙,那飘忽不定的云,我恍惚中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就那么直愣愣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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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初中2年级 - 小说
  • 字数:4476 投稿日期:2015-2-25 20:37:00

  • 推荐3星:[茅屋三椽]2015-2-25 20:4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