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盛夏.
夜半虽然少了阳光的烘烤,但大地似乎还释放着白日里阳光的余温,烈日恋恋不舍的谢幕,漫天的星斗又披挂上阵。
昨晚也是一样,盛夏的天幕像个大舞台,不断循环着同样几拨演员的演出,一天一场,绝不间断。
本来盛父对这场演出早已厌烦透顶,但从昨晚开始他看待这些的态度有了变化,骄阳在他眼里从令人烦躁的火球变成了散发光明的灯,星星的闪动也别有了一番韵味。甚至平时走着都因为飞舞的蚊虫而使他不断咒骂的小路,今天走着都哼起了小曲,但步伐并没有放缓,盛父依然频繁往返医院和家中,内心依然焦急不安。
——盼了九个月的孩子终于在昨晚凌晨降生,天气再怎么热,好像也气不起来。
每晚准时亮相的北极星今晚格外明亮,盛父抬头看看天,抱着便当盒继续快步向前。
“老盛啊,孩子生了?”同病房的姓伊的同事前几天孩子也刚出生,听说盛母头晚生了个女孩,前来询问情况。
“是啊,只是那孩子身体不大好,刚出生时差点拿过去了。”盛父的语气从兴奋到有些焦虑。并转身看躺在病床的盛母,她正因为孩子的事默默流泪,病床边倒挂着的点滴瓶,节奏缓慢的往下滴着水。盛母灵魂出窍一般呆呆地躺着,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两个男人关于孩子的对话。
同一时刻,楼上的新生儿监护室,两个年轻护士正低声咒骂着,抱怨盛家的女儿有多么难伺候,还说如果是自己,这么虚的一个孩子,还不如不要。
天上星星的亮光骤然变黯——夏天就要过去了吧?
2002初夏.
再过几个星期就是毕业考试,盛季在没有告知盛父盛母的情况下独自在志愿表上填了蓝婴中学的大名,盛父盛母曾经告诉过盛季,人生的每一步都在于自己的选择,他们不会干预女儿的类似学校志愿的事。那么,既然这样,自己就赌一把吧。
十多年前刚出世时奄奄一息的盛季,后来不知怎么自己慢慢便恢复了,医院的医生护士,无论当初怎么认为这孩子没戏的人,后来都纷纷向盛家道喜,都说这简直是奇迹。盛父盛母也都想得合不拢嘴,在给孩子取名时,炎热的盛夏已经只剩个尾巴,在也没什么威力,盛父想来想去,用了几个夜晚终于熬出“盛季”这个名字,说是代表女儿在一个盛大的季节出生,又完成了一个盛大的生命奇迹。之后那姓伊的同事,因为以前是学史的关系,听说了盛父取的这个名字,脱口而出说这是以前周穆王时期一个忧郁王妃的名字。盛父听了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子,自己的女儿原来还和这样一个神秘的王妃齐名,也是注定孩子一生不会平庸无华吧。
盛季在学校的好朋友胡海燕知道她报了蓝婴以后,干脆也在志愿表上填了同样的四个大字,解释说:自己如果考不上,还有去芬兰这条路可以选;如果考上了,便还能和盛季在同所学校。
“那自己如果没考上呢?”只好让父母交几万的择校费咯。
“父母会很失望啊。”那又有什么办法。
“那就只有赌一次咯。”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看着自己的志愿表被收上去,混在一叠填着各种内容的志愿表中,盛季在心里自己和自己做着对话。
好吧,赌就赌,谁怕谁?
离毕业考还有一个星期,一天在饭桌上盛母问起考哪个中学的事,盛季嘴里包着一口热汤,听到这个问题迅速把汤咽了下去,热汤顺着喉咙一路灼到胃里。盛季大口喘着气手忙脚乱的找冷开水,盛母也因这个小事故没再追问此事。后来在考试前一天,盛季主动找盛母说了自己报的蓝婴,且全校只有个七个名额,竞争者都是全校前几十名的那群人,名副其实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当天盛季为了明天的考试八点就关灯睡觉了,出乎意料的,比平时早睡四个钟头盛季居然一会儿就睡着了,但第二天三点便醒且再也睡不着。突然想起自己在南京的朋友伊文,此时已经考完放假,这几天他一定夜夜都在熬通宵上网,这个点多半在网上厮杀地正在兴头儿上。盛季悄悄起身拨通了伊文的电话,果不其然,他还没睡。
“你今天不是考试吗,怎么,半夜紧张的睡不着?”伊文是当年盛父那个姓伊同事的儿子,比盛季大几天,后来俩人进了同所小学,再后来他一家人迁往南京定居。特别的是,他是盛季死党胡海燕的表哥,他转学去南京那年,海燕也刚从芬兰回国,算是顶替伊文成了盛季在学校最好的朋友。
“呐,嗯,我八点就睡了,这会儿睡不着。”盛季拼命压着声音,生怕隔壁盛母听到。
“听海燕说你考蓝婴,不错啊,出息了啊,蓝婴也敢报。冲你这勇气,我在精神上鼎力支持你!”伊文关掉了网游程序。
“精神上值几个钱?”
“算了,问你啊,你是不是认识我们学校初三的凌延?”
凌延是盛季和海燕一个交情甚深的网友陈若格的哥哥,但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小时候在街上偶遇认识的。陈若格住在甘肃,而凌延长期在南京。
“也谈不上认识,我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他也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
“我就说你越来越出息了,他在我们学校名声胜过学生会会长,一个活脱脱从韩国小说里出来的人物。”
对于凌延的种种“事迹”,盛季早从陈若格和凌延妹妹凌茄口中听了不少,再听到同样的形容,也再没有任何反应。
中美混血,成绩好的令人乍舌,一米八几的身高,出众长相,钢琴十级,家境显赫,校篮球队中坚力量……如此种种,盛季早从同学的日韩小说漫画中见了无数,早就见怪不怪。后来盛季和海燕还把凌延的一切光环归结到他的血统上——混血儿各方面出色是天经地义的事。
一天的考试下来,盛季虽精疲力尽但还是在晚上和同学去KTV唱歌唱到深夜,海燕刚应为觉得自己考得一塌糊涂,不愿面对最后成绩而买机票迅速飞去了荷兰,说要好好玩玩以便作好心理准备。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原来也不过如此。
盛季在八月生日那天接到了蓝婴的录取通知,七个名额,她是七人中最后一名,压下了几万择校费赌注的赌局,她惊险的赢了。而铁了心认为自己跌出前五十名从而逃去荷兰躲避现实的海燕,是第一名,满分220,她是218。
“多么像戏的人生。”盛季在电话里一面笑着啃饼干,一面地电话那头的伊文如是说。
2002秋
海燕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结结实实在荷兰玩儿了两个多月,直到临近开学才飞回来。她在荷兰那块从未涉足过的异国土地上能待这么久,全拜她和盛季一个叫范桦的朋友所赐。范桦原是大理人,也是一个从小便不安分的人,因为父母工作的便利,以及特殊的家庭背景,从很小便游遍世界,先后在新西兰、上海、美国、爱尔兰等地上学或生活过,这点和海燕又几分相似。这次也是因为范桦在莱顿大学读书的缘故,海燕和他整天满荷兰到处跑,不知不觉也就过了两个多月。
盛季从海燕相机里看到她和范桦在荷兰的照片,照片里的海燕笑得如同欧洲夏天灿烂无比的阳光。
329路公交车从蓝婴门口到盛季和海燕家的这段路是一直向西的,秋日黄昏的阳光慵懒无比,每天盛季和海燕坐在车上都昏昏欲睡,有时盛季会想,也许这车就会一路开进世界尽头,消融在无边的温暖里。
呐,多么梦幻的想法。
2003夏
盛季是早上刷牙时听到盛母说要离婚的,刷牙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又立即流畅起来。
“想离就离吧,我无所谓。”
“盛季呐,妈妈想你最近一个人出去一会儿,我和你爸好办事。”
“好啊,最近学校没说要补课。我去南京吧,正好伊叔叔也在那边。”其实是近日陈若格要去南京,住在凌延家,一直在问盛季去不去南京玩几天,且特意说明因为凌延他们初中毕业,没有功课,可以帮盛季搞定几科假期作业。
“嗯,也好,今天下午就走吧。”
“嗯。”
来接盛季的是伊文,据说是从海燕那儿听到的消息。
“听说你找了你们学校的一个学姐做女朋友?哥们够能耐啊,今天应该把她领来看看嘛。”盛季拉着滑轮下拉杆,到处张望着。
“怕把她带来伤你自尊了。说实话我女朋友真的贼漂亮,我特意告儿她没事别出门,容易招色狼。哦不对,不是色狼的见了她都成色狼了。为了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不嫉妒死,才没叫她来。再说咱俩这么多年从出生就开始的老交情,叫她来不大好,我们正好可以叙叙旧你说是不是?”伊文在一旁滔滔不绝。
“好好好,停,换个正常点的话题。我说,姓伊的你是吃了什么药长这么人高马大的。”真的,盛季悄悄比着自己和伊文,发现自己头顶可能也只能与伊文的肩膀平行。
“自然生长,羡慕吧你,本人就比你早出生那么几天。就你这个一个永远无法把自己拉长到一米六的汤圆身材,要到猴年马月才追得上凌延啊?!”伊文弯腰一脸暧昧的看着盛季。
“切,你跟那家伙一样,发育不正常。”盛季脸颊微红的别过头去。出乎意料,伊文竟马上把话题转到那个人身上。
凌延同学在海燕疯狂横扫荷兰的时候,也她在莱顿大学偶遇,海燕能认出凌延全靠盛季和海燕软磨硬泡一个月才从若格那里拿到的凌延的照片。随后二人一见如故,海燕小朋友一高兴就把盛季的电话邪路了出去。再然后盛季就从手机短信里第一次认识了凌延。
在二十一世纪最初的这一两年,是手机还未在中学校园里大面积普及的年代,这样的结识方式盛季后来想想也够传奇。
伊文家在一个小区某栋楼的底层,却奇迹般地从同栋楼顶层的一对八旬老人那儿花低价购了顶楼平台的小阁楼,不大的锥形空间里被全部贴上木地板,留了一只小小的圆窗,伊文说晴朗的夏夜从那儿望出去可以看到漫天星辰。阁楼本事伊文的房间,但盛季却对此很好奇,想住在那里,于是伊文准备让出房间回底层的家。
在电梯里,屏幕上不停跳动着数字,二,三,四,五,六,伊文笑着说自己家是唯一的底层叫电梯费户,而且还是使用最频繁的一户。盛季呆呆望着不断上升的数字,心里则盘算着另外的心事。犹豫不决时,顶层到了。
那天晚上卖阁楼给伊家的老夫妻摇着扇子在顶层乘凉,为了避免蚊虫,两位老人竟把顶层用薄塑料网围了起来,听说为此还和开发商物业闹得很僵。两位老人非常和善,和信赖的盛季聊得很投机,直到半夜两点盛季才躺到了床上。她用被子把头蒙起来在被窝里发短信,一瞬间意识到这是伊文天天睡的床,马上弹了出来,站在床边咒骂了好一阵子才红着脸继续缩上床发短信。
盛季那晚在发给陈若格的短信中说:“明天我收拾东西搬到凌家去,把地址给我。”
阁楼内手机屏幕桔色的光一亮一灭,阁楼外星星同样眨着眼睛。
次日清晨七点,几乎一夜没睡的盛季攥着伊文给的钥匙下楼,轻手轻脚的洗漱了一阵,随后找来纸笔给伊家留了一张纸条:“谢谢你们各位对我一夜的照顾,我决定不再麻烦,不必为我担心,我已联系好一位朋友,他家比较方便。恕我先告辞”。盛季顿了顿笔又写了一句:“伊文,我会电话联系你。”
盛季又撕下一张便条把晚上若格给她的地址又抄了一遍,捏在手里,把钥匙留在桌上,拉着旅行箱轻轻带上了门。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把盛季带到了这所被晨晖笼罩的华丽小区门口,从盛季上车把写有地址的纸条交给司机时开始到自己下车,这位和蔼的司机大叔便一直向盛季念叨着这小区有多么气派华丽,末了不忘添上一句:“住在那里的事你男朋友吗?如果是可不要错过了啊,富家子弟很难找的。”
盛季站在小区门口给若格打了一个电话,无奈那位小姐无论如何也去不来床,只好派凌延的妹妹凌茄出去接盛季。
凌茄是一个在盛季看来瘦得不可思议的丫头,长自己半岁却像自己的小妹妹,凌茄说是因为自己练芭蕾的缘故,本来便不被允许长胖,且很大的训练量也胖不起来。不过她却实实在在是一个漂亮姑娘,因为瘦削显得很大的眼睛,和混血带来的栗色柔软头发,都无疑是给这样一个芭蕾舞女学徒添彩的细节。
一路跟随凌茄到了她家,虽比不上邻居那一大栋洛可可式近乎宫殿的宅子,但这样一栋小巧玲珑的木制别墅也足以令盛季惊叹,突然想到凌父凌母都是南大的教授,盛季在心底默默念了句:“真是教育腐败啊。”
“凌延去同学家了,他经常这样,有时在电话里和若格吵一架,电话一摔紧接着便收拾东西去同学家。不过现在他不再动不动收拾东西,因为他那个同学家已经存了他许多衣服家当,随时都能两手空空的去住上一夜。真是个特殊的爱好。”凌茄领着盛季上楼找房间。
“随便挑吧,反正我爸妈长期不回来,最近两位又扔下我和凌延去了澳洲,不过十公费旅行的吧。”凌茄嘟哝着,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也许爸妈离婚后我也只能跟着其中一个亲人生活吧,另外一个也许真的会被淡忘掉吧?但,真的有这么容易么?
盛季最后选择了底楼一间靠近客厅的房间,本来想住阁楼,前一天灾伊文家阁楼度过的晚上让她感觉很奇妙,但听说凌家的阁楼被用来堆放一些陈年旧月的书,整个阁楼都被填满。
傍晚凌延回来了,原因是发烧。
之前他也知道了盛季来他家,那时他正在KTV跟毕业的同学一起疯,而不到是个小时以后便烧到三十八度多不得不回家。
盛季拉开门愣了两秒,门外的凌延一脸绯红好像头都快冒烟了,他看到盛季惊讶的眼睛时还勉强笑了笑,随后用沙哑的声音说:“盛季你好啊!好久没联系了。”盛季扬着头顶了他几秒,随后转身进门:“快进来吧,凌茄练舞去了,你家药放在哪里?”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见到凌延,盛季觉得好像自己脸上也有些发烧。
催促着凌延躺上沙发后,量好体温,按照退烧药说明书上写的给凌延吃了药。凌延吃药后,不久后沉沉睡去,盛季连忙起身上楼找若格——她经常生病发烧,应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凌延那家伙似乎很排斥上医院。
“他之所以排斥上医院,我想应该是因为他小时候有个亲热内在意愿去世了吧,不知道具体是谁,他不原意多提,不是父母,可能是对他很重要的亲人吧。”若格拧好湿毛巾往凌延头上搭好,扭头看着盛季说。
“至于吗?一个人大部分的亲人都应该在医院的病床上去世,再说是这么多年前的事了,有可能因此不去医院吗?”
“不一定,小时候发生的事极容易留下一声的阴影。”
当晚临近午夜时开始下雨,且越来越大,凌茄淋着雨回来,盛季忙把凌茄推到浴室,找了几件衣服扔进去。“这兄妹俩是不是天生有自理能力缺陷啊。”盛季甩上浴室门嘟哝了一句。
第二天一大早凌茄和若格就消失了,留了张字条说去旧书市场。
盛季前一晚和若格收拾好一切后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看书看到很晚。接近中午时被醒来的凌延从地板上叫醒,盛季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凌延那张放大了的脸,而是他背后从窗户透入的耀眼的阳光。盛季微微眯了眯眼,一瞬间想到自己来南京真正为了逃避的东西,一阵令人麻木的痛窜至全身,然后从指尖悄悄蒸发掉,因为眯了眯眼,瞬间填满眼眶的眼泪差些再凌延眼前流下来,但硬是被收了回去。
凌延站起身。“这么睡会有和我昨晚一样的下场的,快起来。”
那满眼眶的泪水最终还是因为凌延的起身出房间,在哈欠的助动下成功流了盛季满脸。
盛季站在凌延身后静静看着他找出自己的暑假作业,然后摊在一堆零食之间开始奋笔疾书。那是自己最不擅长的数学,如果叫自己做,也许浪费几大张草稿纸画上满纸的辅助线也无济于事。凌延的笔则似乎没停过,顺利在纸上列好了一道道题目的算式。
“喂,你知道你昨天晚上烧到几度吗?”
“几度?”
“三十八度五呐。”
“嗯,不是很严重啊,我这不是又好了吗?”也不全是,凌延还是时不时咳嗽。
“还不严重?败给你了。”
有了一小段的冷场,盛季小心翼翼的看着凌延写字的背影,几番犹豫后才缓缓开口。
“喂,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吗?”
“不要总以‘喂’加问句作为对话开头。”
“凌延,直到我为什么来这儿吗?”
“嗯。”
“我妈说要离婚,叫我回避,也许会跟爸大吵几架呢。”好险,又差点哭出来。
凌延的笔顿在纸上,笔墨从笔尖不停溢出,形成一个墨渍点。凌延接着在阳光中从转椅上转过身来,“盛季,逃避永远不是好主意。”盛季听不出他的情绪,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仿佛即将溶解于阳光中。
手机铃响,盛母的电话。
盛季在几声“嗯…嗯”的回答后木然合上手机,盛母刚才用疲惫不堪的语气在电话中告诉她,离婚手续已办好,盛季跟着自己。——好像从此,就不能再与父亲有任何交集了呢。盛季继续木然蹲下身抱住脚。
凌延也听出了一星半点,猜得八九不离十,突然站起来、前进、蹲下身、把盛季的头按在右肩膀。盛季哭得失去知觉前,只记得转椅的吱吱声,在炎热的中午显得更加突兀。
夏日的南京真是一点不输给自己居住的城市,热浪横行,站在太阳底下一分钟仿佛就会出汗。
“姓凌的你是不是又烧到三十八度五了?!这么热的天带我来这儿!”盛季汗流浃背的追赶前方的凌延,他好像一台不会累的机器。
“运动是扔掉忧愁的最好方式,中考前的一个月我天天晚上到学校操场绕圈跑。”
六、七月颇为炎热的这个中午,南京某处的一个巨大的运动场,红色跑道上凌延健步如飞,身后有个女孩奋力追赶着,从始至终,她都没能追上前方的身影,太阳在空旷运动场正上方注视着一切。
凌延,事实证明,那天以后无论我怎样拼命追赶你,你也最多只是停下脚步等我,却没有一次回头迎上我。
盛季一直对贸然告辞伊家感到有些抱歉,次日黄昏她捏着刚和若格研究好的购物清单,骑上凌延的二十八寸单车直奔超市。晚些时候流着满脸的汗在超市遇到独自一人的伊文,也许是第一次被家人派来买菜,面对面前整齐码放好的一排蔬菜有些举棋不定。盛季径直推着购物车走过去抢我他手里的清单,给他选好要买的蔬菜,放进他的购物车里。
“一个人为水仙是大蒜开的花的人,怎么可能认识这些蔬菜。”盛季对当年自然课上伊文的这一惊世骇俗的言论一直念念不忘。
“谁叫它们都像一个妈生的。你看你看,这,这两样菜有什么大的区别吗?为什么就要叫两个名字。”
“是你自己没常识。”
“……”
“嗯?怎么不说话?”
“呐,盛季啊,你跟凌延这两晚过得很愉快吧?”伊文迅速换上一脸促狭的笑。
“干嘛?”盛季的记忆迅速倒带回两个月前的一个中午,海燕在食堂的桌上一边喝着冬瓜汤一边用含糊的声音对她说:所有限制级的话题都是男生订立膜拜的对象。——两个月后,盛季找到了活生生印证这句话的例子。
直走、右拐、过十字路口、左拐、再左拐……盛季把巨大的购物袋结实捆在单车后座上,俨然在单车后座挂俩红白蓝编织袋的收废品的老奶奶,再郁闷无比的回忆着路线骑回去。临出发前一脸讪笑的凌延提醒她说如果迷路请找警察叔叔。此时的盛季有被他不幸言中的预感——每条街道似乎都一样,但与来时的不一样——这无疑是最头疼的现状。
然后就在盛季准备绝望的报告警察叔叔时,奇迹降临人间了,她竟转到了伊家楼下。正准备找伊文,却看见卖阁楼给他家的两位老人,正在小花园里欣赏今日最后一丝余晖,心里骤然平静下来,推着单车缓步走向他们。
“老人家,还记得我吗?”盛季微笑着,购物袋拍打车轮的声音停止。
“呵,你好啊,小妹妹!怎么没再住下去?”
“在伊家只是借宿一晚,我在这边有个朋友,住他家更方便一些。呃~那个,老人家,知道这个地址骑车该怎么走吗?”盛季掏出皱巴巴的纸条,还好前几天用了没丢。
“你的朋友住这儿?”老爷爷看着纸条,没戴眼镜有些吃力。
“小姑娘,怎么不打电话叫凌延那小子来接你?现在说不定他正四处找你,打电话告诉那小子你在哪儿。”老奶奶凑过去看了纸条,愣了一会儿随即笑眯眯地说。
“这…这…呃…请问……”盛季一松手单车差点倒在她身上。
“你就告诉凌延,你在他爷爷奶奶家楼下。”老爷爷收起纸条递还给盛季。
那晚石头城华灯初上时,凌延推着自己的单车和身边的盛季缓慢前进着,女孩尚未从错愕中恢复正常,对身边凌延的各种抱怨充耳不闻,颅腔内共鸣强烈的响着,只有耳边凌延同样惊叹的声音让她确信不在梦境。
“我们还真有缘啊!”凌延仰天感叹着。
雷雨时夏日亘古的华彩乐章,凌延盛季前脚刚迈进家门,一阵雷声准时响起。
屋内的若格望着窗外:“两位,凌茄小姐还没回来。”
“我说你妹整天忙些什么?谈恋爱吗?”
“前些天她的舞蹈老师说这个暑假每晚去练三小时舞。风雨无阻。”
“真是辛苦咧。啧啧。”
“那死丫头没有带伞的习惯,我现在去给她放热水。”凌延一脸冷峻的起身。
凌茄果然又淋着雨回来,第一件事便直奔浴室,洗完澡舒舒服服地抱了一本书坐在灯下的沙发上。若格说因为写作业太累早早谁下了。盛季端了咖啡递给露台发呆的凌延。
“嗯,呐,真没想到那两位老人是你的爷爷奶奶。”
“缘分天注定哪,你是我的贵人么?”凌延扭头看盛季。雨已停,气温降了好多,她还是一件单衣。
“什么啊,巧合而已。”贵人的定义又是什么呢?有缘就是贵人么?有巧合就是贵人么?——那父母是有缘还是无缘?——平白无故又想到了此事,它成了阴影这几天一直环绕在盛季心上。
——不过,似乎触及到了也不会流泪了啊。是麻木了习惯了接受了不想管了?怎么心里还是那么硬生生的疼呢?
后来盛季在南京总共待了五十天,这五十天里做的最多的便是回忆父母以前的关系,但盛季发现这无比困难,回忆到了最后成了凭空想象,想象到要哭了便去那个操场一圈圈的奔跑。凌延一再告诉她想哭必须苦出来,但她却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越来越坚强,逐渐接受一切。
五十天后盛母催促盛季该回家了。
南京漫长炎热雨季达到高潮,盛季离开的前一天,凌延的爷爷奶奶先一步离开南京,说是早已联系好新西兰的养老院,一年前就在筹备出国度过余生。老爷爷留给盛季一封短信:“姑娘我并不是凌延他们的亲爷爷,你能握住你自己的幸福。”
伊文在偷看到这一句话的信件后,意味深长的品析道:“这幸福到底指哪个方面呢?恐怕不只一个吧?”伊文笑着躲开盛季的拳头时,盛季看到他身后凌延的脸,表情复杂难知其意。
告别南京飞行了三个小时后到达自己所在的城市,盛季下飞机打开手机,有一条凌延的短信息:“我会帮你握住自己的幸福。从你十四岁开始。生日快乐,盛季。”
盛季打开手机中的日历,橘色屏幕上赫然显示:“二零零三年·八月二十六日。”
“生日快乐……”盛季喃喃着,呆在机场大厅里。
我会帮你握住自己的幸福。从现在开始。
(未完,无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