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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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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曾满是善意,她没有一点错,可是这个世界容不下她,一直都是这么的,容不下她。
  一阵哄笑之后,她面无表情的从厚得仿若堆积起了一摞砖块的幕布所遮挡的阴暗角落缓缓迈行到舞台正中,步履庄严神圣,一步一步逐渐地加深着她做好的决定。
  台上等候着的男演员见她走得这样慢,急得忍不住开口咒骂:“丑八怪,你半身不遂吗!怎么走这么慢!”骂完了似乎也不觉得解气,于是又过去狠狠地一把将她拽过来,动作就像是拉扯一块斑驳的布条那般随意。她显然对这突然的拉拽没有任何准备,一个不稳重重地跌跪在了地上,膝盖处震得发麻,锥心刺骨的疼逼得她扭出痛苦的表情。观众被她的狼狈相逗得哈哈大笑。
  男演员将她推倒后本有些心虚,此刻听见鼓励的笑声,心下一喜,毫不留情地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她又一次推到地上,然后瞪着她本就丑陋不堪现在更是被油彩毁得不成样子的脸恶毒的咒骂讽刺着,迎接着观众一波接一波的笑声以及附和的嘲讽。
  她怔在那里,麻木的五官压抑住的波澜怎么也化解不了,在心中积压成尖利的磐石,画出淋漓的伤口,又坠得她不住下沉。
  她呆呆地维持着跪倒的姿势,甚至连眼神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些日子:停在小区门口的警车发出刺耳的警笛,爸爸被一群警察押解推搡到警车中,围在外面看热闹的邻居指点着她说哎哟可不得了喔那个男的杀了自己妻子喏就是她爸妈;迈出家门口,一个男生看到她后特别兴奋地呼朋引伴,“哎快来她在那了”,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堆同龄人围住她没有理由的殴打辱骂她;奶奶死后,她沦落到街上乞讨,过往的行人总是拿着鄙夷的眼色打量她,毫不避讳的和身边人大声讨论:“哎你看这个要饭的长得可真难看啊样子也真狼狈哈哈”。
  没关系,她安慰着自己,这种虽然挨骂但是能换来钱的日子总是要比之前挨骂后还要挨一会儿石头块的日子要好多了。
  耳边嘈杂的嘲笑慢慢变得模糊起来,直到,她清晰的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妈妈,这个丑八怪怎么不去死呢?”
  声音戛然而止,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还以为心早就和脸一样被油彩遮盖得密不透风,不识情绪。
  她也曾满是善意,她没有一点错,可是这个世界容不下她,一直都是这么的,容不下她。
  
  小时候,也有很多和她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一脸天真的问她:“你怎么不去死呢?”那个时候爸爸已经因为失手杀了妈妈而锒铛入狱,她被住在乡下的奶奶接过去,一老一小二人相依为命。
  她本以为,远离曾经生活的是非之地,她的境况会好一点,没有人再把父亲做错的事情连带到她的身上,用鄙夷与防备神情审视她,也不会再有那么多无关的人议论她的家事传出各种各样不负责任的评断。
  她以为她就可以逃离那个众人用各自的声音给她砌的低矮到尘埃里的桎梏了。
  可是她没有。
  她当时不懂——其实直到现在她也不是很懂,为什么丑陋是一种缺陷,为什么长相可以成为别人光明正大欺辱她的理由。每次只要她单独出门,总会被某个小朋友一脸兴奋的发现,然后高声呼唤来别的小伙伴,他们把她团团围住,一个个摩拳擦掌,眼睛里是隐藏不住的兴奋。接着,就是接连的拳打脚踢。她反抗不了,只能一边哭一边挨打,她哭喊着问:“为什么你们这样讨厌我?难道是因为我丑吗?”
  可是从来都没有人回答她。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当年那些小朋友欺负她,到底是因为她难看多一些,还是因为觉得好玩多一些?可是无论答案是什么,她依然这样被践踏着。
  她没有把这些告诉奶奶,生活逼得她即使走投无路也要保持缄默。但她的伤痕骗不了人,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一直在暗暗叫嚣,她被折磨得喘不过气。奶奶还是发现了,没有问她缘由,只是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
  之后,奶奶很少让她出门了。她终于觉得这个世界也许也不是那么糟,虽然自己只是被困在这里,但却是从没有过的宁静。她天真的以为,可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殊不知这个世界只是单纯的想摧毁她。单纯到,不给她一点暖意。比如她那个“朋友”的背叛,还有奶奶的死。
  
  她曾有过一个“朋友”。
  那个时候奶奶怕她挨打几乎不让她出门,有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出去亲力亲为。她总是一个人待在房子里。突然有一天一个小姑娘透过窗子往里张望,起初她很害怕,迎上那束目光总是缩成一团。持续了几天,她也渐渐习惯,在那个小姑娘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也能怯怯的回上几句。后来,她开始把这个小姑娘当朋友。
  直到那天这个“朋友”约她出来玩,把她骗出来后和别人一起打她时,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心疼可以比肉体上的疼痛来的更猛烈。她费力地望向每个人,他们都是那么的开心快乐,她恍恍惚惚的觉得也许这些真的是天经地义。
  她挨打的这一幕正好被回家的奶奶撞见了。奶奶气得直抖,一边大声叫骂一边一路小跑着冲过来,欺负她的孩子立刻喊叫着四处逃开。她几乎是立刻就扑到奶奶怀里去,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印象里奶奶一直都是个要强的女人,她几乎没见过奶奶掉眼泪——除了爸爸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可是这次,奶奶驱赶了那些打骂她的小朋友,紧紧抱着她,先是用颤抖着声音安慰她,随后泣不成声。
  那时候,她想大概是她错了。可能没有人会好好尊重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有缺陷的人。
  但是,丑陋算是一种缺陷吗。
  
  这件事没多久,奶奶就病了。
  她问奶奶:“奶奶你什么时候能好?”奶奶总是搂搂她,看看窗户外面的天:“奶奶是心病,恐怕好不了喽,可是你怎么办呢……”后面那句像是说给她听却更像是自言自语,然后奶奶垂下头叹着气,把目光重新转向她: “奶奶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保护不了你,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她永远也忘不了奶奶当时的表情。自责、悲痛、无力、不舍……所有的情绪都被奶奶隐忍在脸上纵横的皱纹与浑浊的眼珠中。
  后来,奶奶还是死了。奶奶死的那个晚上,她抱着奶奶的尸体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她想她也许是真的不懂,不懂为什么医生明明告诉他爸爸她是他的女儿可是父亲还是将亲子鉴定的结果撕碎扔到地上;不懂为什么她与温婉美丽的母亲有着天壤之别,基因遗传难道也存在物极必反吗。
  这个世界一直在打击她,她无力反抗。
  最残忍的,并不是去辱骂殴打一个人,而是毁掉她心中全部的信任与希望。那个“朋友”毁掉了她相信别人的能力,而奶奶的离开使她不再对这个世界抱有一丝一毫的希望。
  她总是想,如果能和奶奶一起死去就好了。
  可她没有死,所以她要活着,哪怕命如草芥,哪怕心如死灰。只要活着,总还是好的吧。
  
  只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原来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当初她流落在街上,以为全部的生命就要在乞讨中度过,但是那天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双精致昂贵的皮鞋,鞋的主人——也就是现在剧院的老板愿意收留她演丑角。丑陋让她在暗无天日生活了那么多年,却最终成为了她谋生的手段。
  她也以为这或许是好的,于是开始了日复一日心甘情愿被人无情羞辱的日子。可是那只是另外一个更深的暗无天日。
  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她偷偷弄来了一把匕首,准备结束自己的生活。她活得太久了,她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只是她沉默太久了,她积压的太多了。这些在她身体里膨胀,她忍不住要爆发。她不想一个人孤独的死去,她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疯狂一次。
  
  于是她拿出藏好的匕首,挣扎着爬起来,毫不留情地刺向台上的男演员,男演员一下子慌了神,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满身是血的抽搐着倒在地上,余下的力气只够他摆出迟到的惊恐表情,连酝酿好的喊声都堵塞在了喉咙。
  起初台下的观众并没有感觉到异样,还以为这是表演的一部分而大声喝彩。他们觉得,她突然之间凌厉的眼神、凶狠的表情特别到位,真有演员的素质;还有男演员喷涌而出的鲜血真是无比真实,这效果造设的真好。
  当她抽出刀,一个跃身跳下舞台,观众们才稍微发觉有一点不对劲。但观众的角色让他们的思维变得迟钝,直到前排已有观众被她的尖刀刺中,观众席上才一下子发出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他们才开始立刻慌张的四处逃窜。
  她欣赏着众人的畏惧,笑了。
  她重新站回舞台,看着他们一个个哭哭嚷嚷、哆哆嗦嗦的样子十分满足。化了浓妆的贵妇人哭得妆花了一脸,狼狈不堪,再也没有看节目时的高傲与优雅;还有西装革领、道貌岸然的男人,因为太害怕结果在逃跑途中被台阶绊倒,吓得嚎啕大哭;还有人在惊慌的人群中被疯狂的人们挤来挤去,最后跌倒在地上被人活活的踩踏着。她觉得特别舒畅。
  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害怕她了,终于有人开始尊重她了。
  从前,她满是善意。她没有一点错,可是这个世界容不下她,一直都是那么的容不下她。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笑了起来,她从没这么开心过,可是笑出了满脸的眼泪。为什么她温柔地对待别人和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要活该被狠狠蹂躏,而她开始像亡命的歹徒一样粗暴,却有了君临天下的快感。
  她躺在舞台上,用力把刀刺进自己的腹部,狠狠捅到最深处,然后屏住呼吸,握住刀柄搅动着。她在肆虐的剧烈疼痛中,仿佛感受到了内部器官被一点点绞碎破坏的欣慰。
  她闭上眼睛,听见血液汩汩地从身体内部流向肌肤各处,声音好听极了。周身也是一片湿润的温暖。她流出的血,一大片,浸在衣服上,特别好看。
  她的血也是红色的,她也会撕心裂肺的疼,她一点不缺较于他人啊。
  她所有的知觉和力气正一点一点被抽离,她就要到达那个地方了,那里什么样的人都会被收留。
  那个地方是地狱啊。
  
  最后,她做了一个梦。她梦到温柔的妈妈轻轻抱着她,慈祥的爸爸眼里尽是宠溺的目光,他们一家人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她有了很好很长的一生。
  她在这个梦里沉沉的睡去了。
  
  • 大学 - 小说
  • 字数:3657 投稿日期:2015-1-28 20:38:00

  • 推荐3星:[茅屋三椽]2015-1-28 20:4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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