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1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雨酒清明
　　轻雨如烟。三四月的清明雨落在这不知名的江南小镇，沉默了流水，融入了淡淡的哀愁。粉墙黛瓦早已斑驳，古老的斜顶屋在烟雨氤氲中静默，青石板也敛了原有的幽亮。
　　
　　历尽沧桑的街道沉默不语。行人稀疏，纷纷躲避这惹来惆怅的时节，而茶馆酒楼的喧攘却也掩盖不了楼外的清寂。
　　
　　道旁，一袭白衣细细留意着周边，步履缓慢。一步步，不着声响，又似用力艰难。淡淡的眉宇看不出表情，藏不住与生而来的王者之气，却也无法挥去笼上的茫然与愁绪。
　　
　　白衣男子静静地走在街道上，并不在意纷纷的如丝细雨，任其化入黑发白衣，滑过身后始终不离的长虹。雨纷纷，已多时未归故里。
　　
　　数不清这是第几座小镇，春去秋来，夏雨冬雪，踏过万千古道，走过无数轻桥，渡过数百江河，寻遍江南，你最爱的地方，却再没能找到你。
　　
　　经过古老的城镇，他有时还会听到，数年前的那段佳话。长虹冰魄，相随相伴，形影不离。白衣翩翩，蓝衫盈盈。这便是古镇，历尽沧桑而渐渐沉淀。并非消息闭塞，不察无常——相反，洞悉世事幽微，却只愿留下不可磨灭的美好，留住对未来淡淡的希望，在喧嚣繁华外不变古镇的清闲悠然。
　　
　　他记得，她曾淡淡地笑着在耳边对他轻语：“我们守护的安宁，就像一个悠悠的梦。心安，意足。”他也记得，他当时只是宠溺地笑，轻抚她的长发，不语。而今，他只能在心中喟叹，悔当初没有反驳她，没有告诉她：蓝，那不是梦。梦，终究会醒的。
　　
　　所以，现在是梦醒了么？可那，明明不是梦啊。
　　
　　眼前又渐渐浮现出那熟悉的笑脸，温婉而明媚，铅华不染，超世脱俗。
　　
　　蓝——
　　
　　他想轻唤她的名字，和过去一样，只一声，便融尽一切关怀与宠溺。
　　
　　但，良久，他都无法唤出那个字，只觉喉咙干涩，不能出声。那个在心底唤过千百次的名字，想从他口中冲出，无奈似阻碍重重，辗转找不到出口。用尽全力，终究，他只好作罢。换来的只是他嘴角勾起的，一丝苦笑。
　　
　　已经习惯许久不唤你的名字了么，已经习惯无数次回想我们过去的日子了么。可是，蓝，我始终无法习惯没有你的生活啊。
　　
　　白衣男子紧蹙剑眉，紧拳笼在衣袖中，指关节泛白。这些年，泪早已被时间风干了吧，如同多年前，最后那一声“蓝”，随时间风干，缄默了声息。
　　
　　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个黄昏，残阳如血。刀光剑影，厮杀声不绝于耳。彼时，他们还在并肩作战，默契如常。是年少轻狂了么，还是多次胜利带来的满满自信，让他没有想到失败的可能，亦或是付出代价的成功？他与她分开对敌，他在看见不远处刺目的火光后心头一惊与瞬间涌上的恐惧，他杀红了眼冲到她应在的地方，却再没看见她的脸。心力交瘁，却再没有她精心煮沏的茶送到手边，浸暖他的心。
　　
　　这段回忆如那日的火光，灼得他难以忍受。每每想至此，他的心便一次次沉重不堪，压得他喘不过气。七剑之首，扛得住天下，却无法扛住失去她后沉痛的心。
　　
　　那日，他对他们说：“我要去找她，既然如今没有找到她，她就一定还在。”说出这句话的他，像一个孩子，害怕说出生死的字眼，像一个简单的孩子，懵懂而坚定，只一心想找到她。
　　
　　“虹，找……如果……如果找不到呢？”莎莉哽咽着，想劝住白衣男子，努力承认谁都不愿承认的结果。
　　
　　“那就一直找，直到我找到她，或者，我死。”
　　
　　语气淡淡，神情笃定，这个“死”，他想，为她，他担得起。
　　
　　蓝，不是说好了生死与共么。我还活着，那么，你也不许离开！
　　
　　白衣男子头又疼起来，他用力揉揉太阳穴。继续走，眼前是一家酒楼。
　　
　　也是不知进过多少家酒楼，每次必喝同一种酒。这几年来，他一直寻找那个蓝色的身影。时光没有磨去他对她的刻骨铭心，却渐渐冲刷模糊了他所坚信的，或是他一直希望的、想象中的结局。找遍一座城，他心底便多一份失望，多一份茫然。但他仍继续寻找，他不甘放弃，哪怕一个极其渺茫的希望——如同黑暗中似乎一闪而过的光。而这种酒，则在他觉得累了的时候给他以安慰。因为，蓝说过，这种酒的味道与清歆酿有几分相似。清歆酿，她年年为他准备的独有佳酿。曾几何时，桃花林里落英缤纷，树下，微凉的玉手为他慢慢斟上一盏甜澈的琼浆。
　　
　　此酒名清歆。她曾告诉他。然后扬手略指另一寻常酒酿：那是司皈，其味与清歆有几分相似。
　　
　　于是他独饮此酒，来唤起一点旧日的迷醉。纵使如今，清歆香醇温润，司皈苦涩浓烈。
　　
　　清歆，司皈。倾尽吾心，思卿归。
　　
　　虹踏上酒楼，依旧挑一张靠窗木桌，叫上酒，将长虹放置桌边，凝望窗外细雨霏霏。江南雨似乎永远不会变，楼内是一片喧闹声，与窗外的安静格格不入。
　　
　　虹微微皱眉，举杯饮酒。几盏酒饮下，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
　　
　　蓝。
　　
　　他端起酒杯，闭上眼，欲饮下又一杯司皈。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酒杯，把他的手轻轻按下。指尖微凉。
　　
　　微凉的手。他心下一顿，同时感到长虹的铮鸣，与木桌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迅速睁眼。
　　
　　满含笑意的双目与他直视。略带狡黠。
　　
　　仿佛什么迅速升起，又重重落下。虹原本重新充满期待的目光又迅速黯淡下来。
　　
　　“哥哥，烈酒伤身哦！少喝点吧！”
　　
　　脆脆的童音活泼悦耳，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嘻嘻地看着虹，双肘撑在桌上，托着腮帮，歪着头看他。
　　
　　巨大的失落涌来，白衣男子恍惚中又想起那个蓝衣女子，浅笑吟吟，取下他手中的酒杯，轻声道：“虹，饮酒莫贪杯，当心伤身。”为了他，她特意酿制清歆酿供他独享，降低酒的浓度，使酒醇香而不烈。“清歆”之意，倾心，温馨暖人。那是她，独具的温存。
　　
　　小女孩见虹发呆，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哥哥！”
　　
　　虹回过神来，一边心里苦叹自己常爱回想，一边换上如初温润的笑容道：“什么事，小姑娘？”
　　
　　“说了让你少喝酒嘛！”小女孩噘起嘴，仿佛在为白衣男子片刻的出神生气。
　　
　　虹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这个涉世未深、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又怎会明白饮酒的滋味呢，纵使借酒消愁愁更愁，短暂的麻痹带来的轻松，没有经历过世事的人又怎会清楚。
　　
　　见白衣男子并不在意自己的话，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双手撑在桌上，站在凳上，一副认真的样子道：“真的！是那个姐姐说的，是她让我告诉你的！”说着指向虹斜身后，说，“你看！蓝姐姐——”
　　
　　蓝——姐姐！
　　
　　虹心里又是一惊，一扫先前毫不在意的样子，猛地想要站起来，又碍于担心引起旁人注意，只好急切地转身看向小女孩指的方向。内心的期待又一次袭来，他不由捏紧了拳头。
　　
　　一个淡蓝衣裳的女子轻轻倚在向外延伸的栏杆上，微微低头望着楼下，侧脸线条柔和，青丝如瀑，微风吹动着她的鬓发，安静美好。
　　
　　多年过去，心底那个熟悉的身影未曾模糊分毫——熟悉的蓝衣，熟悉的发饰，熟悉的侧脸，熟悉的，她！虹心中按捺不住激动，这次不会再错了！顾不上其他，他急急地向前迈出一步，身子前倾，右手向前略伸，大声唤道：“蓝！”一字道尽了千言万语，又融入了多少情意，终于，大声地唤出来了！
　　
　　他猛地站起，又定住，拳头捏得更紧，身子微微颤抖，连手边的长虹也在兴奋地铮鸣！
　　
　　蓝衫女子略带迟疑，而后自然地回眸转身，几缕青丝在风中舞动，眉头轻蹙，嘴唇因紧闭而发白，脸庞微微泛红。听见那句相隔几年的、只属于自己的呼唤，她不由眉头轻轻挑动，美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在眼前的世界快要模糊的一瞬，朝白衣男子的方向，嫣然一笑。
　　
　　而在虹眼中，不远处蓝衣飘飘、快要落泪的女子纯美的微笑温婉如昨，敛尽了天地光华，就在他的世界里，静静地绽放。
　　
　　终于，白衣男子放松了紧蹙的剑眉，渐渐松开握得快要僵硬的拳头，由衷地微笑，深情地凝望着他全部的世界。
　　
　　原来，那一声“蓝”，一直在心底。正如你我的心，终不曾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