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2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摆脱影子的人

江门培英高中 胡晓阳

他为什么要摆脱自己的影子?
  最近新来了一位新邻居,他的名字叫严倓,年近三十,神态严肃,个子比较高大,浓浓的眉毛格外惹人注目,国字型的脸泛有几分淡黄,加上脸上那一条条火车路般的皱纹,显得既憔悴又苍老。自从他搬过来以后,他家的窗户就没再打开过,用报纸封得严严密密的,如果你想看这个月头的报纸,不妨走近他家的窗户,所以,每逢月头,总有不少过路的人为此驻留片刻,享受一月一次的免费的阅读大餐。不光如此,他出门的时候,总带着黑墨镜,总撑着黑色不透光的大雨伞,总拿着一袋东西。
  那天,天外浓密的乌云像海浪般在天空翻滚、咆哮,暴风雨要来临了。
  “咔嚓,咯吱——”正在阳台收衣服的我听到了严倓家木门打开的声音,“这下雨天要去哪呢?”我心里暗生疑惑,据说严倓孤身一人很多年,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了,曾育有儿女,但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年头生活不易啊,又无子女可以依靠,我带着忧虑,匆忙从楼梯奔下,伸手抓来挂在衣柜边的雨伞,决定跟着他,以便进一步了解这位新邻居,看看他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
  在门前,我踌躇了一会,会不会影响别人隐私呢……毕竟是邻居,总得来探个究竟吧。
  我踏着积水匆匆跑出家门,左瞅右探,怎么这么快就不见踪影了呢,峰回路转几个巷口,不远处忽然闪过一阵黑影,带着疑惑,我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探头往那边巷子里搜寻,只是个死胡同罢了。
又走了好几圈,没见踪影。
  无奈之下,走了回家,抖抖身上的露珠,卸了外套,刚要进屋,又有几丝黑黑的余光映入眼帘,转头一望,哎,果真是他,带着墨镜,撑着黑雨伞,还是拿着那个扁平的袋子。
  “严倓,这大雨天,上哪去啦?”与他相迎而来的邓大嫂向他打招呼。
  或许,雨下得太大;或许,他没有听见,他没有做理会,依旧沿着旧有的步伐前行,在我身旁走过,一切,显得那么清净。
  走到一个井口前,他忽然惶恐地蹲下,蜷缩着身子,不断地颤抖,一副不敢再前移一步的样子,仿佛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毙命似的。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虽然墨镜掩饰住了他的眼神,但我仍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甚至遍布我的全身。直至他再次站起身来,绕过井口,镇静地返回家中,“咔嚓,咯吱——”我这才从那意想不到的一刻挣扎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轰隆隆——”在雷鸣的助威下,闪电在那漆黑的夜划出一条又一条令人惊悚的弧线,一次又一次地照亮周围,光挡在了严倓家的窗户前,反射在我家墙壁上,显得尤为苍白惨淡,之后,又恢复成原先的阴森,我站在窗户,看着看着,如同坠入无底的黑暗漩涡之中。
  第二天一早,天仍未亮,我如平常一样赶去菜市场买葱大包,因为儿子在学校总是吃不饱、吃不好。回家途中,路上静幽幽,除了呼呼的刮风生和唰唰的叶子夹着几分积水翻滚的声音,剩下的便是路人行走时的脚步声、呼吸声和心脏跳动的怦怦的脉动。
  我低着头看着那热乎乎的包子,一把黑大伞忽然闪现,我差点儿就埋头撞上去,马上无意识地退缩了好几步,简直吓得我魂飞魄散,“没长眼睛吗?这大清早的撑着把黑雨伞,走出来吓唬人啊!神经病!”我还没斥责完,那家伙就已经摊到在路边的草坪上,泥水溅满了他那双原本光亮的布皮鞋,脸色苍白得吓人,手里还栓着那个颇为眼熟的袋子。
“这不是严倓吗?”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是他。于是急忙跟他道歉,伸出手想要把他扶起来,谁知,他显得更加惶惶不安,用脚蹬了几下,又往后退缩了几部,还一屁股坐进了淤积着雨水的泥坑,这下,连他的黑大褂也沾满了泥巴,双手更是陷入泥潭之中。纵有万分不解,我还是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走吧,不用理我。我自己能回去。”他无力地垂着头说。
  “那你——”我还是放不下心来,我们周围的空气像死一般的沉寂。
  “走啊!”他狰狞地抬起头来,怒吼一声,简直是想活生生地把我给吃了。
  “哼!”我带着几分怒气,转身就走。
包子凉了,上学又赶不上了,儿子直冲我抱怨,一肚子的委屈快要把我撑爆。
  送儿子上学后,回到家,独自一人坐在阳台边上,凝视着门前那条湿漉漉的水泥路,等待着那个黑色的身影,“刚才那么做,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要是他有什么苦衷呢……”
  一直呆到正午时分,阳光变得灿烂起来,很耀眼,树阴格外的黑。
有光明的地方毕存有黑暗,君不见,影子,正是我们最忠实的朋友,不离不弃;正是最谦卑的同伴,只在脚下;正是最崇拜我们的粉丝,随身而动。
  影子……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一丝电流流过脑海,怎么没见过严倓的影子呢?
  是啊,怎么就没见过呢。
就在我陷于沉思,远处的榕树下冒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熟悉的身高,我感到了几许慰藉,但愿是严倓,他终于回来了。
一块硕大的厚云层缓缓飘来,遮挡住了即将射入这片村子的阳光,地上的光一层层地,像退潮般褪去,渐渐地,整片地方昏暗起来。
  远处随即传来一阵阵愈发靠近的脚步声,正是严倓,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还是那清早时的装束,不过没有撑着伞,可能因为断了几根伞骨吧。但身上的泥巴都干掉了,硬邦邦的黏在黑大褂上。
  我心头涌起了一股愧疚感,流过全身各个细胞,那种感觉不好受。
风调皮地打了个哈欠,把严倓头顶上吸了过去,阳光还未照过来,他早已娴熟地撑起那把折断的黑大伞,慌慌张张地躲进树荫下,好比老鼠见了人,什么都不管了。
   不久,另一朵云飘来了,他这才从树荫下站起,像蹦上好运气一样,轻轻地越过树荫,踏上云的阴影下,跟着云的步伐,快步走回家去。
  原来,这世上不光有“不见得光的事”,还有“不见得光的人”。阳光,真的能杀死他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没有见过严倓了,似乎已经被人遗忘。或许他出来了,我们都没有看见罢了,我这样安慰自己,以便消除自己过多的疑虑。毕竟,这么大个人,照顾好自己,绝对没有问题。
“嘀嘀——”接着,窗外又响起了救护车的警笛声,然后就是愈演愈烈的议论声,噪音强度堪比菜市场。
  走出家门,在严倓家门前,老老少少聚在一起,一堆紧挨着一堆,除了那辆不间断闪着蓝红光救护车,还有一辆黑乎乎的面包车停留在旁边。只见穿着隔离服的医护人员都陆陆续续地进入严倓家里。
他家的门倒向里头,门框净是凹凸不平的木刺。
  我挤进人群中,急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哎呀,你的邻居,就是那个有点神经质的家伙,叫什么来着?”
  “严倓。”
  “对,对,就是他,在家里去世了,没人知道,都腐烂了。”
  “怪不得早几个星期就没见到过他。”
  “最倒霉的是我,我前天还以为那恶臭是死老鼠散发的呢,我忍着恶臭,就站在他家窗户旁看报!”
  众人议论纷纷,只知道他就躺在床上,抱着那个袋子就死掉了,至于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
  这是儿子也闯进来了,拉扯着我的外套。我从人群中摆脱出来,赶紧拽住他的衣袖往屋里大步走去,家婆曾经千叮万嘱,千万不能让儿子看这种场景,毕竟年纪小,不吉利。
  “妈,那个大个子叔叔,真的死了吗?”儿子的表情看起来很奇异。
  “他只是生病了,医生来带他去医院,要治疗一段时间才可以回来。”我蹲下身子,温柔地抚摸儿子的头儿,“有什么事就告诉妈妈,知道吗?”
我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右眼皮直哆嗦。
  “严叔叔说他这辈子与影子有不戴共天之仇,却怎么都摆脱不了,只好撑着伞。”
  “你问他了?”
  “上个月我和小潘在放学路上看见他鬼鬼祟祟的,发现他走路总是要避开阳光,带着墨镜就罢了,还撑着大黑伞,于是我们很好奇,就跑去问了。”
  “然后呢?”
  “就像刚才所说,接着……”儿子止住了要讲的话。
  “恩?”我注视一番,决定用母亲的威严好使他透露隐瞒的东西。
生怕我怀疑他什么,还真一口气说了出来“小潘跳起身来一手扯下他的墨镜,还抢走他的雨伞,不断取笑他不敢面对影子的懦弱。”
我瞪大了眼睛,“他没有躲开吗?”脑海里不禁回浮现出之前那一幕。
  “有,他立马就蹲下去了,还双手抱着双腿,但因为这样,他上了小潘的计谋,他的影子赤裸裸地暴露在他面前……他怔住很长一段时间后,就放声痛哭了。”“他还呜咽着说什么对不起儿子的话,没听清楚。”
  后来,医护人员在他怀里的袋子里找到了一封封尘已久的遗书:儿子,爸爸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爸爸不应该不陪你玩,却教你跟着影子玩,跟着影子走,这样你就不会踏入马路边上的井口,坠入那寒冷的黑暗之中。爸爸发誓,以后永远与你相伴,想安眠与地下的你一样,毁灭掉自己的影子,这杀人凶手!"
  天空的乌云再次密布起来,连他家的影子也一同毁灭掉了。
  一个占据身躯的冤魂,行走在这阳光地狱,执着于毁灭与黑暗。阳光的沐浴,得以解脱他那被怨恨束缚的灵魂;雷雨的墨泼,得以解开他那由 错失铸造的手铐。
  他早已死去,短暂的毁灭不能取代影子的存在。
  • 高中2年级 - 小说
  • 字数:3377 投稿日期:2014-12-13 14:51:00

  • 推荐3星:[葛心韵]2014-12-13 14:5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