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1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通灵
　　　　　　　　　　　　 《楔子》
　　心本不生，缘起而生；心本不死，缘灭而死。
　　
　　
　　日光一寸一寸的沉落，原本因被夜幕掩埋的世界，却被都市的繁华生生撑起刺目的白昼。时至子夜，终成一片寂静。在凡世灯火之外的黑暗地界，混沌的青火倏然亮起。隐约中一座阴郁的城门于青火中升腾矗立。
　　赫然闻得万千哀鸣鬼嚎，森森诡氛铺陈一道荆棘荒路。驻守关门的十八个罚恶刑鬼逐渐显形，痛苦地扭动身躯，面目狰狞更添几分怖色，扯得手脚上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链一阵刺耳摩擦。黑衣青面的鬼卒不耐烦地举起手中剑戟，抬手便是一道血光，恶鬼这才些许安分，不再出声。待到烟尘落定，鬼卒望着不远处将近的漫漫青雾，一声号令：“开——鬼门关——”悠远绵延的声音在黑夜中盘旋不落，对尚在阳间的生者来说，好似无声。
　　鬼门洞开，万鬼来朝。
　　细密的雨雾，阴暗的房檐，席间的女生望着大堂外的雨帘出神。
　　筵席已经举行了大半，一月一次的鬼宴月月都是众鬼欢娱，说好听点那是歌舞升平，说难听点……不过鬼哭狼嚎罢了。
　　“陈判官，小的来酆（feng）都这都几十年了，还没入轮回道，您行行好可否在阎罗王面前多替小的美言几句，小的来生可都在判官大人的一笔一勾之间了……”不断有死相诡谲的死灵前来敬酒，时不时趁着混乱往被称为“陈判官”的手上塞些锦囊。女生远坐主席之外，却看得分明。那些几十年，甚至近百年都未拿到轮回通令的死灵，拼了命得寻找奇珍异宝，便只为这位陈判官的一笔生死。可似乎——陈岫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手上的锦囊尽数被扔回奉者，言语之间尽数无奈和烦扰。
　　诶，真是“铁面无私”的阴律司大人。女生兀自叹笑，一把推开往自己身上靠过来的胖蛤蟆，看那喝得东倒西歪的老家伙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随手捞过桌上的榛露，披了椅背上的米色大衣，径自步入雨中。
　　花承影站在鬼门关上，从这里可以看到与鬼门关交接的人境边缘，身后便是彼岸荼靡的黄泉路。酆都既是鬼城，常年不见日月，大多是无风无雨的茫茫气候，没有酷暑，也不知严冬。这座城如同它所承载的——都是毫无知觉的死物。今日这雨，实是罕迹，雨丝渗入衣物，却未觉寒凉。真是个死人了吗？她望着自己没有血色的双手自嘲。
　　“很难得的雨，不是吗？”直至发觉周身不沾雨水，淡淡开口。
　　“你能这么认为就好，我还担心，会给你留下很大阴影。”方才尚被众鬼围困的判官，不知何时已执伞立于身后。
　　“你的担心未免太多余，事到如今，我实在不觉得有什么是我看不开的。”
　　“你的鬼话最多拿来骗骗没头没脑的邢天，你我多年的交情，知根知底，何必自欺欺人。如果你真的明白了，出了鬼门关往东就是生径，你今世的肉身尚被好好保存在锦乡。没有阎罗路引的限制，即便出了鬼门关也可还阳，与其在这个鬼地方游荡，何不回去。”
　　“回去做什么呢？陈岫，你说人境还有什么值得我回去的呢？”花承影转身反问，冥官一时语塞，敛眸不再回答，“一切都结束了，各得其所不好吗，还阳也注定奔波。同样是无意义的时间，同样辗转于死灵之间，归隐是我的选择。为天界忙了这么久，说起来我也累了，让我浑浑噩噩一世吧，也算对得起天帝的‘手下留情’至于那具身体，不要也罢。”
　　“随便你，反正我从来就没说服过你，爱走不走。”
　　“那么你呢？陈岫大人，你明明是菁幈仙境的神官，又何故流落于此，你又有哪里看的开了？“承影挑眉道，“少来，阴律司是我自愿调职的好吗，不要八卦。”陈岫拿伞挡开一脸奸笑的花承影，“再者……难道我不适合做冥官吗？”
　　“咳咳，”女生笑得一脸春光灿烂，看着容貌俊逸的陈岫，虽是一身酆都标准的职业黒裳，偏偏生得风流韵致，身如玉树，“你可回去照照自己的摸样，再去看一眼钟判官，或者你的前辈——崔钰，崔判官的……咳咳……英姿，不出去站门面实在可惜啊……”
　　“……你如何不去死。”
　　“不好意思……我已经死了……。”
　　“咳咳，我们还是来说个正事 ，”陈岫清了清嗓子，恢复万事不惊的判官脸道，“原本阎罗王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但实在是被百里家的那小子吵得不行，才让我找你商量，定夺后续事宜。”
　　“百里？他还没有放弃吗？”
　　“是，自从回归百里家一直都在寻找那个名字，天帝明明抹去了他受劫时的记忆，确不知为何，偏偏记住了这二字，阎罗王为了搪塞过去，便告诉他这个人的灵魂已落入肆沙境，生死簿上并无记录，但那小子还不罢休，居然真的往来肆沙境，寻找未果后，要求阎罗王说出名字主人的前世因果。你也知道肆沙境是陨落的命魄盘踞之地，何等凶险。也幸得是金翅鸟转世，尚存生机。此后，他仍是坚持，每月鬼门洞开时都要来寻上一番……”
　　“这样啊，阎王的意思呢？”
　　“他想征得你的同意，是否允他来见你，或者……”
　　“将锦乡的尸体在他面前火化，就这么办吧。”花承影说得沉静，似是仅仅一盏茶间的小事。
　　“不要这么狠吧，好歹也是你的肉身。”
　　“总而言之，让他死心便罢，我都不在乎，你们在乎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陈岫收起伞，望着天际说，“走吧，人境的太阳快出来了，鬼门关要关了。”
　　“恩，走了。”花承影随着陈岫从关上轻巧跃下，离去之余，偏头望了一眼身后青绿的关门。
　　四周的鬼正在渐渐消散，随着破晓晨曦的来临，门后的哭嚎声愈加躁动。花承影觉得头疼，便收回目光径自离开。背后传来大门关闭的尖利摩擦，连同那些悲恸的哭声一起湮灭。这种令人胆寒而又怜悯的凄凉感，是那些仍在安睡的人们永远无可想象的明白。生与死的界限分明如此，然而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世纪不灭的通灵师却为了这种感觉，在生死间不断徘徊。
　　但，那已是过去，被关在门外的过去。
　　这是一个可怖的地方，亦是一个可笑的地方。
　　人们生前极端畏惧这里，人们死后极端冲向这里。
　　天地万物在这里陨落，天地万物在这里重生。
　　可，对于花承影来说，这里不代表死亡，不代表往生，只是自我囚禁的地界。从她踏入鬼门关的那一刻起，她便清楚，被拒之门外的是她毕生的何种意义。
　　什么时候才能步入黄泉路，走上奈何桥，望一眼忘川灵魂腐烂的黑水，再毫无牵挂的喝下那碗孟婆汤。这大概就是，天命此生要抛给她的难题。
　　罢了，身心已死，便抛却轮回，坠入地狱，永无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