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3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陆、
　　交完差事，天色已晚，琴玖回到掖庭宫，对莫昀再三言谢，倒弄得莫昀有些不大好意思。
　　今日走了许久的路，琴玖颇感疲惫，便解衣欲睡，却忽然想起那染病的姑娘杜若，在这宫中人心凉薄，上至皇后下至最低等的宫人，皆是拜高踩低之人，惯会逢迎得势的权贵，却处处打压落魄者，譬如这掖庭宫中，若是有银钱奉予管事宫女，便可得些轻松差事，时常还可以躲懒；但若身无长物①，那便只得像琴玖一般落得个苦差事，日日劳作不息，如若病倒了，那可就前景凄凉了。想到这些，琴玖有些怜悯那个宫女，于是披衣起身，凭借模糊的印象走到杜若房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她，毕竟自己与她并不相熟，也许贸然而入会显得唐突，惹人不快。
　　却不想房中人已经察觉了自己的脚步声，出声问到：“何人在门外？”
　　琴玖被这无力喑哑的女声吓了一跳，加上夏夜有些清凉，不禁哆嗦了一下才应到：“奴婢琴玖，今日因姑娘染病无法起身，帮姑娘担了差事，夜里清闲，便过来看看，打扰姑娘歇息了。”
　　杜若沉默了半晌，久到琴玖以为她睡着了，她才开口：“多谢，你既来了，便进来坐坐吧，整日躺着怪闷的，我们说说话罢。”
　　琴玖推门而入，木门吱呀轻响，屋内光线昏暗，并不比屋外明亮几许。杜若躺在床榻之上，也许是因这夜色而显得脸色灰败，也许是病中本就憔悴苍白，总之是形容瘦削，模样堪怜。琴玖在床边的一个小凳上坐下，同她说话：“杜若姑娘，你不过病了一日，怎的如此光景？”
　　杜若轻声叹息：“你道这是何处呢，这是宫中，我不过是最低等的婢女，偶感风寒又怎会有人照料，缺医少药的，自然会如此。”
　　琴玖有些不忍，说：“杜若姑娘，我知晓宫中人情冷漠，却不知竟至如此地步，宫中不是有许多太医吗，你好生躺着，我去唤太医来为你诊治罢。”说罢，欲起身出去，却被杜若叫住——
　　“欸站住，别去了，你去了也无用，太医们要照料的皇上和嫔妃们的贵体安康，是不会来看我的。你叫琴玖是吗，刚来这儿不久吧？”
　　琴玖道：“琴玖立春时初到掖庭宫，至今已三月有余。”
　　“果然是新来的，我到这已经两年了，看到过很多宫女因小病小痛无人问津而死去，死后也没有什么避讳，就让外面的侍卫用白布一裹便运了出去，随便扔在荒野之处就了事了，简单得很，如今，大概是轮到我了。”杜若语气中未免凄凉。
　　琴玖心内酸楚难言，灯火如豆，她看着病榻之上的杜若，即使是病中，她亦是肤如凝脂，手如柔荑的美人，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青，姿色远胜过自己几分，想来待字闺中之时也是玉净花明②的美人罢，只是如今，真是可怜。她于心不忍，奈何自己与她同为宫女，无计可施。
　　很突然的，她想起了莫昀。欸，莫昀是侍卫，每月有俸禄银两，也许可以让他帮忙讨点药材，只是不知他是否肯施以援手。如此想着，便想要跑去求助，却想到掖庭宫的侍卫每日两班，今夜并不是莫昀当值。
　　只有静待天明了。她无奈，只得绞了一方巾帕给杜若擦了擦脸，喂她喝了小半杯水，安慰了几句，便回房歇息了。
　　翌日清晨，侍卫刚一换班，她就找到莫昀，央求他帮忙，莫昀答允了，跑到太医院好言好语说了一堆，还使了些银子才换来几副治疗风寒的药。琴玖煎了药，又衣不解带地照顾杜若，如此不过几日，她便好转了。
　　六月初五那日，恰逢小满，杜若已经康复，开始担差事了。琴玖帮着她做完事，天色尚早，云淡风轻，是夏日里难得的清爽。杜若看着天气好，大约心情也不坏，便说要带琴玖去一个地方。
　　琴玖跟着她走了良久，隐约觉得这是通往莳花局的路。
　　果然，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后，她们便看到了那棵灿若流火的枫树。杜若走到树下，停步，回首，示意琴玖也停下来。
　　琴玖不解。
　　杜若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垂首看着满地红叶，捡拾起几片色泽最艳最干净的枫叶并几根纤细的树枝，便蹲在地方自顾自地写写画画起来。
　　琴玖愈加迷惑了，挽起素裙，蹲下去查看。原来，杜若是用尖细的树枝刻画着树叶，将叶片中心镂空，形成一个个清晰可辨的汉字。可是，这宫中的日子虽然冷寂孤苦，但衣食无缺；她们身为罪臣之女，虽然没有俸禄银子可领取，但是若想取得纸笔之类的用具也并非难事，藏书阁便文房四宝，杜若又何必如此费劲书写？真教人想不透缘由。琴玖忽的想起自己幼时通读史书，曾在书卷上看到过汉朝有细作③心思灵巧，能以树叶为纸，木枝作笔，镂空叶片成字，再用细线串起叶片，抛入水中，顺着潺潺流水流向宫外，自有人在特定的地点将树叶打捞起来，如此这般，便可以不露痕迹地传递机要消息了罢。可如今是太平盛世，并无敌国外患，战事更是多年未曾听闻了，由怎会有细作混迹于宫中？琴玖满腹狐疑，心想自己是否多虑了，可，杜若的行径又实在是有些让人生疑。
　　这么思忖了半日，杜若早已写了数十张树叶笺子，从袖间扯出几段丝线，以十片为一串，熟练地将叶片串在一起，素手一扬，便将枫叶尽数抛入水中。
　　琴玖内心惊惶，难道这杜若，真是他国细作？若真是如此，她又为何要让我看到这些，莫非想拉我下水，一同为她的主子做事吗？可略一想想，自己不过是对她存了几分好感，照顾了她几日罢了，除此之外，并无甚交情，若是细作，定不会如此轻信别人的罢，那，这些枫树叶子，究竟是作何用呢？
　　①：身无长物是指除自身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形容贫穷。
　　②：玉净花明，古书中形容女子容色明丽，干净美好。
　　③：细作，指暗探、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