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 - 小说 阅读指导

　　都说高手出自民间，自然坊里就传出不少名号，比如泥人张、快手刘、刷子李，个顶个的都是响极一时的能工巧匠，而今儿个讲的，是番薯李。
　　番薯是人人喜爱的东西，在上海，在冷风肆虐的冬天，行走在路上的人，总会被烤白薯的叫卖声吸引过去，而这一排四五个小摊，往往有一个地方排着长队，人们情愿在寒风中呵着气，缩着手等待，也不愿去旁边少人的队里站，为什么呢？不少人是冲着番薯李去的。
番薯李的本名叫李洞福，原是一个中医世家的独子，生活还算富足，可偏偏世纪之交后，一群人文人墨客、革命志士偏偏要打倒旧文化，李洞福就跟着中医这个旧文化旧思想，一同被人鄙视与唾弃；家道中落后，这小子没少扒人地里头的野薯，倒腾久了，再加上对中药的认识，在火里加了佐料，烤出来的番薯又香又嫩，总有人被香味勾过去；最后他在码头跑了半年工，租来一个卖番薯的推车，时间一久，大家都知道，南京西路有一个卖番薯的，姓李。
　　不过番薯李能在南京西路这种一等一的大街上“享誉盛名”，除了经常和同行喝酒讨教烤番薯的功夫，还得益于这条街的警察队长。
有一天番薯李推着车往南京西路走，经过一位高官宅邸前遇到发小，就停下来唠嗑，恰好这家老爷那几日食欲不振，在床上躺着躺着，就被一股奇香给钩住了，向旁边的仆人一打听，这是烤番薯的味道。可是这老爷有一个习惯，不吃路边的平民食物，便让自家的厨师长马上烤。可这烤白薯哪是那种服务于上流社会的厨师会做的，何况那厨师长天天扣着食材钱，月月跑去花天酒地，早就不懂厨师的道了；但是，身为人的厨师长，不会做也得硬着头皮做，便让下手跑去买食材，结果老爷一见厨师长端着烤白薯进来，二话不说就把他赶出去，为什么？因为这厨师长做的白薯，还盖不过那股奇香。老爷气得脸都红了，文邹邹一顿痛骂，扬言再做不出，就让厨师长卷铺盖走人。厨师长脸也红了，急得脸上的汗往外冒。正当厨师长在客厅里踱步，警察队长走进来了，厨师长见他眼睛便放光，警察队长可虚了；这队长曾经和官邸里的人偷情，扒灰被厨师长看见，就被厨师长死死摁住了，这一见厨师长对着自己放光，指不定有什么“好事”。
　　而这厨师长为什么放光呢？原来是警察队长手里提着俩白薯，而这也是在屋外买的，厨师长一闻就知道这味道不一般，让警察队长把番薯速速呈来，拿着这俩白薯交差，就从账房领了钱，去百乐门“翩翩起舞”了。
警察队长本来是丈二摸不着头脑，打听打听，了解是这么个回事，本来还想给老爷推荐一个老中医，没想着胃口好了，这能默默退回了管辖区。
警察队长一边骑着车，一边想着怎么处理好街区的事情，不料“啪”的一声撞上一辆黄包车，结果这连车带人全摔了。这拉黄包车的，没人在意，可这坐黄包车的，向来都是有点财富的人乘的，这警察队长碰上有身份的人，准是一出好戏，旁边里三层外三层全围上来了。
　　警察队长本是小心翼翼起身，猫着腰盯着黄包车里出来人，结果出来是谁呢，那位厨师长，不过脸还是依旧通红，警察队长松了一口气，过去便要把厨师长扶起来，然而那厨师长看着那身黑制服，不高兴了，而警察队长闻到那股浓烈的酒气，知道事情又不好了。厨师长也不知认没认清楚队长的脸，对着黑制服的就是一顿痛骂，最后渐渐的转移到这警察队长上来了；本来指桑骂槐队长还能忍，可这都骂上自己身上了，大家伙都看着呢，这身份怎么能憋着受骂呢。正要发作，人群里番薯李钻了出来，二话不说先给黄包车夫看了看，打出一套熟练的接骨功夫，大家伙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警察队长认出了他，厨师长骂了句对中医蔑视的话，最后又不往数落警察队长，警察队长忍不住了，让几个兄弟架着厨师长回官邸。
　　第二天，一个人衣冠不整的冲到番薯李面前，扬言要看师傅的真本事，愣是不让李师傅做生意了，旁人提醒他，这是昨儿那儿被撞的乘客，番薯李也没细想，可能是自己做生意哪儿碍到人家了，又不知道人家什么来头，不想扩大事态，想让人看着摊子请他上茶馆，可是这人硬是不同意，还让李师傅要下跪磕三个响头叫三声爷爷，同时永不得出现在上海滩，一旁好事的人里三圈外三的围着，纷纷要让李师傅顶上他，不能让人欺负咯，李师傅无奈的笑了笑，只好摊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厨师长也没多少客气，掇了条凳子，挑起长衫坐下，指名要俩番薯，现做，一白一黄，并且要一边制作，一边要作一首诗。
　　这一听就是为难人，哪有街头小贩会颂诗的，可这有什么办法呢，李师傅都接下这档子事了，也不难说不会拉不下脸吧，可这闹事的人，却是一脸阴笑，指望着李师傅请难呢。
　　“您这难着我了，我一个街头小贩哪里会作诗呢？”
　　“你做不了？那就是认输了？那你就该收拾收拾别在这儿出现了。”
　　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李师傅嘴角轻轻一抽，抹了抹手，这边熟练的从麻袋里掏出俩宝，烧火的佐料和没结霜的番薯，大伙头一次看小贩烧番薯，何况是李师傅的制法，用的原料就用心，烧制的配料就下功夫，啧啧称好。李师傅也没听旁人如何念叨，虽然手上俩番薯滑进了蒸网上，但李师傅手上的功夫却没停，见他端另一个灶头的锅，直接把那包烧火料扔进去，蹭的腾出碎火，惊得一些人往后退，师傅眉毛也没动，从容的从车里拿出，在灶上放上一盖着盖的锅，接着用烧火棍挑了挑火块，扔进去俩木炭，用白布擦了擦手，揭开了盖着盖的锅，只见里头满是铁砂，众人看了愈发疑惑，接着，大伙发出“咦”的声，连厨师长也瞪大了眼睛，盖子下不是平日里看到的铁笼蒸番薯，而是一大锅铁砂，师傅直接从热气腾腾的蒸网上抓起番薯，放进了铁砂之中，铁砂的热量化了空中的细雪，而师傅直接一下手，像炒茶一样在铁砂里游走，手上虽然鹰爪一般沧桑，但却走着白蛇一般的灵巧，龙飞凤舞于铁砂之中。师傅脸上却是大汗淋漓了，看的人也是目瞪口呆，终于知道为什么李师傅的货好，就在于大家这可望而不可即的手艺。当大家以为这铁砂炒好的番薯是最后的工序时，李师傅抓起铁网，从铁砂中捞起了番薯，铁砂纷纷从网眼中漏了出去，而在这瞬间，师傅已经把锅放到一旁，拉开铁网，翻滚着火焰中“舞蹈”的番薯，之前抖入的药材，香味也在这时弥漫开来。
　　待到所有工序结束，李师傅一抽铁网，微微泛焦的皮，随着离心力纷纷脱落，露出期间的白黄之肉，李师傅用油纸包着，递给了厨师长，并说道：“春朝深眠地，深藏黄土心，他日经苦痛，落俗显真身。”
厨师长一愣一愣的，没接过番薯，也没言语，没想到这地头摊还有这号人物。正杵着呢，一身黑衣的人走了出来，笑道：“哟，这不是省长大人的御厨嘛，怎么坐这儿和街头小贩对垒呢？我说着怪不得那么热闹。”这一席话把厨师长拉回了神，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逃出了人群。
　　这莫名其妙的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昨儿警察队长和厨师长的矛盾顶破天了，便回去让老爷做主，老爷一听厨师长没用了，连个番薯都不好烤，偷偷拿钱消遣，更何况那满身酒气比自己还大爷，说着一通胡话，就辞了他，让警察队长收拾，厨师长酒醒后没了身份丢了生活，气愣是没出撒，便打听到了番薯李，硬是要拆了这个让他“丢饭碗”的人，便偷偷从拘留所溜了出来。而没想到这李师傅还真有些许本事，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这说来也巧，这李师傅是谁啊，好歹也是学过医的人，虽然诗词不懂，可是至少背的了《汤头歌》，知道韵脚的感觉，茶楼喝茶没少听戏曲，这刚好派上了用场。
　　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束，更莫名其妙的是有人传番薯李被警察队长罩着。自从这个事件后，南京西路上番薯李，成为了一条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