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二。文/月亮
《贰）无论曾经沧海桑田，我早已原谅。
心中那种陌生的悸动，令夜谦倍感惶恐，清修五载，摒除杂念，心如止水。此般比为同门所不齿，不由缩地成寸，飞步离开。
千桑樱唇撅起，拽着夜谦玄色的外袍，面容微红道：“师兄这般坏，明知桑桑功力甚微，为何奔跑如此快？”
夜谦温和地摸摸她的头发，眼神却冷寂起来，如果燕无香来此，定然发觉此般神情与十五年前的男子重叠起来。
年少轻狂，为贼人所累，难分是非，执意灭夜氏一族，他的冰冷、无情，在如今掩饰极佳，而嗜血的本性，湮没于五载清修中，却并非失去。他想要找到源头，抹杀一切阻碍他功成之物，他依然是无情无爱的夜谦。
*** ***
月色冷如水，繁星明若灯。
夜谦迷离地睁开双目，头脑中隐约有什么东西飞般离去，他不由闷哼一声。他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名字，身世……还有家门不幸。忘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木门吱呀的响动，常年的警醒他瞬间做出蓄势待发地攻击姿态，胸口猛地剧痛，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瞬间染红了胸前的白布。
借着月色，他看清是一位妙龄少女，十七岁上下，半月形美目，肤若凝脂，纤细窈窕。见他醒来，少女眸间染上一抹光华，她快步上前，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我叫千桑，你可算醒了，你已经睡了七天七夜了。”目光看到他胸前刺目的红芒，茶色瞳孔猛地一缩，叫起来，“怎么搞的！快莫要难为自己，我去叫师傅。”迅疾如风般掠出房间。
门外风声响动，一老者出现门口。鹤发童颜，眉目慈和。夜谦看到他瞳孔微缩，右手握拳。
老者似乎未察觉，走到他面前，道：“年轻人切莫轻狂。”
夜谦嘴角淡淡笑道：“阁下为何毁我记忆。”衣襟红成一片，他额角渗出冷汗涔涔，却仿佛毫不介意。
老者伸手解开他身前的白布，狰狞的伤口猩红一片，神色不变道：“老夫从未取你记忆，我救你之时你出血过多，命在旦夕，我拼尽一身修为勉强护你周全，给你服用的草药中，无忧草会使人忘却最痛苦的回忆，是好事。”
夜谦冷笑：“阁下为何救我？一切皆为阁下所为，在下未欠人情。”
老者处理伤口后，淡淡地看他一眼：“老夫江湖人称：无心侠。吾孙性善，你垂死之际救你回来，央我相助，若非如此，老夫如何揽这等闲事。”他脚力看似迟缓，却在几步间走出很远。
千桑从门外闪进来，娇俏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夜谦看着她，默默无声。
无心侠——冷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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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却了很多，忘记了面对那人时才会仅有温情，五年中，他磨砺自己的锋芒，冰冷无情的夜谦一朝无影。
花无缺对每个人都笑，因为他看不起任何人。
是夜。
五香居空荡荡，冰冷无声。
燕无香坐在铜镜前梳理长发，镜中女子年近三十，有一种沧桑且成熟的美丽，乌发披散，白衣无华，却只需要静坐，就显得万千风华。
她拉开抽屉，取出匀面的胭脂，是桂喜斋的招牌，也是夜谦最爱给她买的种类。她用整洁的指甲挑起一点，在掌心晕开，涂上腮边，薄唇抿上染唇的红纸，眼前人隐带了娇媚之态。
夜谦一身黑衣，蛰伏在无香居的廊檐上，那女子背对她，面容被铜镜掩映影影绰绰，那瘦削的身影却美丽得动魄惊心——你到底是谁！夜谦眼中寒芒闪过，他只看背影就几乎可以确定，此女是悦来饭庄门外的那个孤高的身影。
燕无香突然感到心中莫名的激荡，一种朦胧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她手指一颤，胭脂盒倾倒一边，红色的粉末撒到雕花樟木桌上，她有些颤抖地抬起下巴，不出声，这种感觉好久不曾经历，夫君也从不肯入她梦里，这种感觉如此甜蜜，竟让她无法分辨是否身坠梦里。
半晌，她静静出声，仿佛遗世孤立的白茶：“阁下是谁？”
夜谦眉宇微蹙，越窗而入。对着女子的背影遥遥一揖，道：“叨扰了。”那女子却豁地站起，虽然是背对，却清晰地发觉她的肩膀猛烈的抽动，她不回头，喃喃道：“夜谦？”
这个声音燕无香无比熟悉，曾经这个声音说过：“卿名无香，如今天香国色，令花无香。”那是仅仅对她一人的温情，那曾经是她捧在手里的温柔。夫君，夫君，真的会是你吗？
夜谦微微怔忪，却瞬间调好了情绪：“阁下知我名讳？”
燕无香猛然转身，墨发白裳甩出一个华丽的弧度，眼前男子朗目如星，温润似玉，像他，又不像。
夜谦看到她的容颜猛地一震，女子与千桑不同，后者之美惊心动魄，烂漫娇柔，让人心生怜惜，与他八岁时见到的月儿妹妹一样清纯；而前者的风姿却世间少有，孤傲，倔强，杏眸里是轰轰烈烈的迷茫，殷红的嘴唇微抿着，却有略带妩媚，却不妖冶。
燕无香终于可以确认，夫君，尚且活着。眼前之人眸中迷惘，这是……忘记了么？她心心念念五年之久的爱人却已经忘却了吗？她呆呆地看着，无声的泪水晕染开腮边的胭脂，平添一种脆弱。
夜谦手中的银针莫名地隐去，他不知道为何，心中的执念告诉他，不可伤害她。他默默拱手道：“告辞。”飞身跃出轩窗。
燕无香瞬移身形，那道影子敏捷无形，而她最擅长轻功，尾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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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隐低咳着，大片殷红的血染红她粉色轻纱，丹寇色的指甲染成猩红的色彩，她却笑着看向燕无香：“无香妹妹……你在我身边将近二十载，你在报复呢……你的情郎，你的孩儿……都是姐姐的过错呢……”她低低喘息，“你为何从来不问……我……救你会隐教时……发现什么……做了什么……呢？夜谦……”
她的瞳孔缓缓散开，最后一句话模糊不清，燕无香却听清了，那是：“夜谦，还活着吗？”
冷月隐身子很轻，她飘起来，看着燕无香迷离的瞳孔，无声地笑起来，她想去无情山，看看他。
夜谦啊，夜谦，你还记得曾经的月儿吗？你说月儿羸弱，月儿创造了和你一样大的门派，你……肯不肯多看我一眼呢？
爷爷照顾你会很好吧……
夜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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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梦，从一开始夜谦就知道这是梦，可他不愿意醒来。
那是残阳如血，女孩跪在冰冷的身体前，眼泪无声地留下，没有嚎啕，没有呜咽，单纯的流泪，她倔强地看着他，大声说：“你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他自己却淡淡说：“我江北夜谦从不杀老幼。”
他自从五年前从昏迷中醒来，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中的女孩像极了今夜的女子，倔强孤傲地抿着嘴唇，他无意识地轻喃出一个名字：“……无香。”
床前的白影身姿一顿，仓促间并未换去薄纱，香炉燃起迷离的香饵，夜谦眼前虚无一片，再无女孩的身影，坠入更深的沉沦。
“师兄，师兄！”门外响起少女清灵的嗓音，夜谦猛然惊醒，许久未曾如此沉睡，阳光透过黑色的窗幔隐约洒在空中，窗户虚掩，空气中有尚未散去的沉香味道——有人来过！
夜谦眉头微蹙，是谁？仇家来此，他意识沉沦必然不能毫发无损，师妹？她武功逊色，更不可能在他毫无知觉时投放迷药，究竟是何人？
空气中隐隐带着一种草木清芬，夜谦对于香料一项不在意，却第一时间明白这是桂喜斋的胭脂味。
“师兄？”少女的声音略带焦急。
夜谦推开窗，淡淡说：“无妨。”
千桑舒了口气，俏皮地说道：“我在楼下等师兄吃早饭！”接着脚步声远去，轻快如小鹿。夜谦的脸上那种戒备的神情不由散去，淡淡地微笑起来。这是他低谷迷离期间的一抹阳光，是他生活黑暗间的一片亮色，是他想要守候的女子。
房间内的空气全部散尽，他突然发觉床边有一块白色的纱制布料，他瞬间联想到昨晚的女子，上面却隐带干涸的血迹，他的心一紧，她……怎么了？
燕无香冷冷地注视着面前之人，在她即将离开之际他封住了她的穴道，强行带回此处。“阁下是谁？”
老者鸡皮鹤发，打量她半晌开口：“江湖人称无心侠。”
燕无香自认从未得罪此人，不由狐疑：“前辈带晚辈来此，有何计较？”
老者道：“你是燕无香？夜谦曾经的妻子？”他把曾经二字咬得极重，燕无香心中一阵瑟缩。
她默默颔首。
“我是冷月隐的祖父。”冷仇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
燕无香微笑：“若是为她报仇，无香就在这里，前辈请便。”
冷仇摇头：“夜谦是月儿用生命保护之人，若非救他，怎会损及心脉，为你所杀。我奉劝你远离夜谦，他不仅是月儿所爱，更是我得意门徒。”
燕无香悲怆一笑，道：“我本无他念，从未想重修欢好，他一切安好，也有他要守护之人，我心无杂念，本应离去。”
“哦？”冷仇冷眼观之，“此话何意？”
“夫君喜静，却甘居临街市之所，仅为千姑娘一夜安眠；夫君喜阴，因无窗之房安全无患，却甘愿居于窗前，只为保护千姑娘平静无扰；夫君冷情，五年前除我外不近女色，如今无半分变，先生可曾从夫君眼中看到过温情？他却只对千姑娘温和清润。”燕无香眼中有泪，却并不流淌，默默陈述像事实。
冷仇半晌长叹声：“世间女子竟有如此剔透，月儿生性阴狠，我虽痛心却无责怪，你解脱也好。”他看了看燕无香，递上一颗药：“此物名无忧，服之忘却前尘，姑娘好自为之。”一阵风起，平息后再无人影。
夜谦傍晚归来，无真门灭门之事已有眉目，刻意把他引向别处之人不知为何终于不再阻拦，他相信，不出十日便可查清真相，届时……他看向一旁困乏得即将睡去的少女，一抹难得的赧色浮上面颊，这丫头呆笨至此，他勉为其难娶她为妻吧。
桌前，一张信笺平静地摆放着，一抹草木清芬萦绕不去，他打开信笺，里面俊逸的行楷：
无香安好，请君勿念。
吾曾相负，愧对君恩。
情非束缚，而为成全。
且放执念，惜取前人。
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最后四个字，来人仿佛用尽了力气，上面还有一抹未干的泪痕。空气中，桂喜斋的味道愈发显得稀薄。
夜谦想，或许……不必执著。无香，多谢。不过，永不再见。你无须愧疚，我执意相忘。无论曾经沧海桑田，我早已原谅。
天边，一如十五年前，残阳如血。
客栈外，一滴泪水，正在逐渐风干……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