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这么一个少年,当无情岁月像席卷的大火烧灼曾经刻骨铭心的回忆,想起他仍然会泪流满面。——题记
初见景迟时,正值新年。
大雪纷纷扬扬如同鹅毛一样铺满了整个大地,红色的灯笼温暖的光线柔和了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脸。他们追逐着嬉戏着,铃铛般清脆的笑声弥漫在整条街上。每个人与家人欢欢喜喜地团聚后脸上的笑容都越来越恬静越来越温暖。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孑然一身穿过大雪纷飞的街道,杨花般的雪纷纷落下,落在她乌黑飘逸的长发,落在她长而柔软的睫毛,那一双白色的眼眸里也降临了漫天飞雪。刀刃一样凌厉寒冷的北风吹起她单薄的红色长裙,翩跹如妖冶媚人的红色花朵。
她一直都不喜欢用屏障隔离风雪,她喜欢雪落在她的身上,就好像为她洗涤了灵魂一样圣洁。
孑然一身的孤独背影在漫天风雪中尤为显眼,每个匆匆而过的路人都当她是个迷途的孩子,在这漫天飞霜的夜晚匆匆归家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可是槿央也不知道怎么回家。家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梦而已。
在她尚且处于懵懂孩童时,就被族人残忍遗弃,自此流落凡间,孤苦伶仃地行走于凡世那无休无止的繁荣与喧嚣中。
流浪十年。
作为一个流浪者,她走过很多地方,看尽世间美景与繁荣富贵,也尝遍苦涩历经磨难,一路上运气好会有萍水相逢却又侠肝义胆的好心人为她安排住所,让她得以在高床暖枕的地方歇脚,若是没有这桩好事,累了,她就在破旧的房檐下隐去身形歇息。
偶尔孤寂的时候槿央就顶着假姓名来与他人把酒言欢高谈阔论。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过了这座城池,大家就是陌生人,又何必那么认真呢。
在大多数交谈的时间里,槿央只是静静倾听着或是倾城少女们编织的如梦华裳,或是习剑少年们为国效忠的凌云壮志,只是偶尔微笑着应答几句,
日升月沉,草木枯荣,曾经那些找不着家的彷徨与无措早已在时光的洪流中被卷走,消失殆尽。
槿央憎恨自己的长发,因为它们是黑色的,只有几簇纯净的银白色隐匿于其中。多少年间,有多少人赞叹她的如瀑青丝,可她知道,这犹如黑色瀑布般的长发正是族人遗弃她的理由。
雪族的人们都拥有如同流淌的水银一般耀眼夺目的及地银发,她若是站在他们中间,就像无边汪洋中一座小小的孤岛,孤立而又突兀。
血统不纯……
突然,一个人不知何时悄然无息地站在她的身边,为她撑开一个结界,然后为她细心拂去衣衫上晶莹剔透的雪花。槿央惊奇不已,蓦然抬头,只见少年温柔的眉眼,微笑的唇角,以及如同水银一般耀眼而又冰冷的银色长发,白色的眸子明亮如同清辉流泻的星辰,有如水的温柔。
这样的面容,似乎很熟悉,似曾相识,却又毫无记忆。
“你叫什么?想不想回家?”如风的笑容,还有孩子一样明亮却又充盈着淡淡忧伤的笑容,他的声音飘渺,不知为何却让槿央觉得很迷惘,如同水面常年不散的雾气。
“……想。”在听到能回家这样对她而言奢侈至极的事情后,槿央垂眸,略微沉思,声音轻盈地如同一圈圈在天空下泛起微光的涟漪:“我叫槿央。”
“好,阿央,我带你回去。”少年勾起一个温暖的笑容,干净而漂亮,“记好了,我叫景迟。”
少年真的没有违背诺言,带她回到了她曾经朝思暮想的城,那个只属于他们族人的城。
曾经以为时过境迁,当年那思乡之情再也不会如此强烈,但是她想错了,当她站在城门的脚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涌上心头,那些忧伤的彷徨的或是令她难以释怀的片段都在她的脑海里一段段闪回,眼前的一切就像水中的倒影,很不真实。
景迟望着身边的少女,嘴角勾起柔软的笑意。
“可是我……回不去啊。”槿央长而柔软的睫毛覆盖住眸子中的一片阴影,她默不作声了很久,然后轻声说。
然后景迟看到了槿央脸上忧伤的笑容,带着些许自嘲与无奈。
“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雪花落进他银色的瞳仁里,长袍翻飞,他笑了,笑容如同朝阳一样灿烂。
明明只是初次见面而已,却对她许下了这样的山盟海誓,她有些恍惚,却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后来,槿央在景迟的殿中住下,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侍女负责送来。她这才知道,景迟是王膝下的大皇子,是未来雪族的王,如同神一般光芒万丈的存在,其权威不可侵犯。
日子突然变得像流水一样安静,远了世俗的喧嚣嘈杂,一天又一天渐次流过。
景迟把她保护得很好,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泄漏。在景迟的宫殿里,她可以自由行走,没有任何束缚。景迟的宫殿美伦美奂,整个宫殿是最好的天然屏障,外面的风雪再大宫殿里也温暖如春,里面所有的植物都能够安然生长,郁郁苍苍。
槿央穿过长廊和花园,到处都可以见到长裙及地的侍女灿烂地微笑,英姿飒爽的侍从们习武弄剑,清风吹过,樱花在他们的身边缓缓飘落下来,如梦境一般奢侈。
不过景象再美也不及景迟的万分之一。
他喜欢用法术让樱花花瓣漫天飞舞,如同破空一般向槿央飞来,围绕着槿央旋转,像是在跳舞。他喜欢在树下弹琴,纤细的手指拨出悠扬华美的旋律,细小的樱花花瓣会落在他柔软的睫毛上。他喜欢露出如风般淡雅柔和的笑容,就像是天上的仙人降临人间。
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孤寂地坐在高高的屋顶上,辽阔的星光掩住了少年眼底的桀骜不驯,细碎的光亮落在他的肩膀上,总是让槿央觉得梦幻得不真实。后来她才知道,景迟的母后早逝,他已经失眠很多个夜晚了。于是,从此屋顶上每晚就会有两道孤寂的身影相依相伴。
然而,他最常做的就是每天早上准时守候在槿央门前,然后每当看到刚刚翩然梦醒的槿央推开门时就展开温暖的笑容说阿央早安。
时光荏苒,光阴在指缝间悄然溜走,槿央习惯了景迟不离不弃的陪伴,景迟悠扬动人的乐律,景迟隐忍忧伤的笑容。
他总是喜欢叫她阿央,很别扭的称呼,一开始槿央还会抗议,但是景迟却丝毫不在意,反而更加过分地一遍遍唤她阿央阿央阿央。
——阿央,花朵开成了一片花海,你陪我去看吧。
——阿央,你身子这么弱,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阿央,以后我不在你要在樱花树下等我。
然后槿央就会鄙夷地看他一眼,然后别过头去,佯装恼羞成怒地说:“谁要等你。”实际嘴角却勾起一抹她都未曾发觉的笑意。
久而久之,这么奇怪的称呼竟然越听越顺耳了起来,若是有一天景迟不这么温柔地唤她了,她恐怕还会不习惯。但这都只是她的心里话而已,在景迟面前,她从未提起。
日子过的未免也太平静了一点,神觉得是时候掀起一点波澜了。
最近景迟的宫殿里会经常来一个粉妆玉砌的少女,温婉一笑就倾国倾城,手上的金银珠宝彰显着她的地位显赫。她喜欢寸步不离地守在景迟身边。景迟若是弹琴,她便在一旁翩然起舞;景迟若是作画,她在旁边专心欣赏;景迟若是学习法术,她就静静地在一旁驻足等待。
听侍女们说,这位少女乃是雪族侯爵家的女儿,名叫纤雪,地位显赫,自小便聪慧过人,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是少女当中法术最好的一位。一头柔软的纯银色头发,高贵纯净的血统毋庸置疑。
血统么……槿央失神地望着铜镜里自己的及地长发,黑色,血统不纯。
据说,王召见了纤雪之后很是满意,还要把纤雪许配给景迟。
听到了这样的传闻,槿央承认失神了几秒钟,但是景迟在她面前仍然如初,笑容就像阳光碎片变成了花朵在他脸上徐徐绽放,干净而又温暖。终于有一次,槿央在和景迟并肩看繁星满天时,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恭喜你,和纤雪喜结连理。”
景迟皱眉,语气慢慢变得冷峻而又严肃:“你听谁说的?才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星光落在少女的眼眸里,璀璨万分。她慢慢绽开笑颜,然后故意一本正经地说:“纤雪这样倾国倾城的少女,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如花美眷。”
槿央的美眸波光流转,黑发红衣,肌肤胜雪,要裂断人眼眶的强烈美感。景迟呼吸一滞,然后他笑:“还是阿央的三千青丝最美。”
繁星满天,璀璨光华轻柔地洒在大地,此夜甚好。
又经过了几个月,纤雪来的次数愈来愈少,最后在宫殿里再难捕捉到她那纤细娇小的倩影。而真正让槿央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景迟再也没有弹过琴,明明他拥有一双纤细的适合抚琴的手。
有一次槿央忍耐不住好奇心问及,景迟只是笑容忧伤如幼童,深深浅浅的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眸中,像一道道不可泯灭的伤痕一样。最终还是被他闪烁其词地搪塞了过去。
后来有一天,景迟和她在花园里散步,他驻足于樱花树下,槿央听到樱花树源源不断盛开的声音,樱花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他的头发上,他长而柔软的睫毛上,他的长袍被风灌满,上下翻飞,银色如水银一般流淌的柔软长发也轻轻地被风吹动起来,他笑,如同朝阳般灿烂而又安静的笑容:“阿央,抱抱我好么?”
槿央粲然一笑,她不知道那笑容落在景迟的眼里,美到摄人心魄:“好。”
然后,她拥抱了他。她没看到,他的一滴眼泪如同被融化了的冰,滴落在飘零的樱花瓣上。
槿央被发现了。当凶神恶煞的士兵包围了她,手握锋利的利刃长矛同时指向她时,很意外地,她的心里没有丝毫地害怕,反而有深深地眷恋,她知道,血统不纯的人是不允许出现的雪族的,当年饶她一命已然是天大的恩赐,而她却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是对王的不敬。
只是,如果她死了,还能够看见凡世漫天飞舞的大雪么?还能够和景迟一起并肩看满天星河么?还能够听见景迟抚琴的悠扬乐律了么?还能够看见他忧伤却温暖的笑容了么?
不敢想……
利刃长矛同时刺向她,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念:“景迟……”闭上了双眼……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她抬头,看见景迟动手伤了人,为了她。
作为血统最高贵最纯净的皇子,未来雪族的王,对付士兵这种低等群体简直易如反掌,他动手伤了几个,然后把只会低等法术的槿央护在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士兵们,为首的一个士兵一见是皇子,便也没了刚才那盛气凌人,只是苦口婆心地劝阻道:“皇子,这可是王的命令……”
“可是,若是我不让呢?”景迟寸步不让,眼神轻蔑地扫过众人。
双方对峙不下,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侍女匆匆而来,说是王有话要转告给皇子。
附耳低声说了几句,景迟长而柔软的睫毛覆盖住了眼底的一片阴影,他轻轻点头应允,然后转过头去望向槿央,他这次笑容再也没有丝毫温暖,满满都是显而易见的忧伤,眼底难以磨灭的伤痕再一次在槿央的面前展示出来。
纵然他对别人千般轻蔑万般刁难,在她面前也只不过只是景迟而已。
一个孤寂彷徨又哀伤的景迟。
他拥抱了她,然后笑着说再见。
后来,槿央回到了凡世,继续她孑然一身的奔走,一路上照样运气好会有萍水相逢却又侠肝义胆的好心人为她安排住所,让她得以在高床暖枕的地方歇脚,若是没有这桩好事,累了,她就在破旧的房檐下隐去身形歇息。
照样偶尔孤寂的时候槿央就顶着假姓名来与他人把酒言欢高谈阔论。静静倾听着或是倾城少女们编织的如梦华裳,或是习剑少年们为国效忠的凌云壮志,只是偶尔微笑着应答几句。
一切都回到了命运原定的轨迹,安然进行着。
纤雪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她,告诉了她一些心碎不已而又难以置信的事情。
她说,你知道吗?我喜欢了景迟整整十年,他却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不过如果他喜欢的少女比我优秀,我也认了,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出现在他身边,他为了你断然拒绝了我们的婚约,真可笑是不是?
她说,你知道后来他为什么不再弹琴了么?因为他为了你杀了一个想去告密的侍从,他觉得手里沾了血的琴师再也不配抚琴了,所以他再也没有碰过琴。但是你知道他有多喜欢弹琴么?
最后,她轻垂眼眸,自嘲一般无奈地笑笑,笑容里满是不甘心,一张精致动人的脸上有两道显而易见的泪痕,她笑着流泪:王一定要杀你的原因就是你阻碍了他的儿子,你血统不纯,怎么都不可能当王后。为了你,他被囚禁了,就算是王对自己的儿子也毫不手软,更何况王膝下还有其他皇子,他应该再也不能继承王位了……
听完,槿央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泪流满面。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少年最后拥抱她时说的话——
我喜欢你。
原来,他把自己保护得这么好……而自己全然都不知道……
几年以后,槿央走过了大大小小的城池,看尽繁华落尽,尝遍人间苦涩,一些刻骨铭心的事情她自欺欺人地说她已经忘记了,但是记忆里那个少年却一直都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又到了凡世的新年,与往年一样,是凡世中最热闹的时候。无论多么忙碌的人都会在与家人的团聚中忘记忧愁与烦恼,舒展开越来越安静的微笑。
她行走在大雪纷飞的街道上,任凭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身上,在很多年前的某天,一个少年也曾经这样让樱花花瓣围绕着她翩翩起舞……
也许很多年以后,她可以很骄傲地对所有人说,她喜欢过的少年眼里落满星辰,拥有忧伤又温暖的笑容,他喜欢叫她阿央,喜欢每天早上等在她门前只为一句早安,喜欢在樱花树下抚琴,喜欢和她一起并肩看星海浩荡……这个少年所有的所有,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想着想着,她低声地啜泣,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掉落下来。
“阿央,都过了多久了,你怎么还是不习惯撑起屏障?”一个少年声音飘渺,如同水面常年不散的雾气。
槿央蓦然回首,看见笑容忧伤又温柔的少年正注视着她。
我喜欢你。
我也是。
------------------我是分割线---------
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上小荷。
暑假里也只发了一篇文。
去了很多不同的网站发文,渐渐明白小荷才是最没有利益最纯粹的存在。
总觉得自己很过分,明明小荷里有我爱和爱我的人,明明小荷是个适合疗伤的好地方,明明这里很温暖,为什么要离开?
还好,我及时醒悟过来,回家了。
这一次,必然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