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3年级 - 散文 阅读指导

　　我一直恨这个世界，因为许多曾经属于我的东西全都被它给吞噬了。尽管有时我想的时候也会明白，这些都是世界给予我的，他想收回随时可以收回。但我却宁愿不要，也不愿承担这份痛苦。
　　
　　我出生于一个炎热异常的夏天，在那个夏天，我第一次呼吸到了人世间的空气。那种让人无法割舍，延续生命地东西，给了我新生。那时候的坏境也和现在不同，没有污染，河道里没有垃圾，所有的一切，就像从未变过的蓝天一样，我深深地怀念童年那种不知该如何描述地辽阔。
　　也许很多东西都跟食物一样拥有一定量的保质期，这么长时间，该变质的早就变了，除了扔进垃圾桶仿佛别无他法。我在小的时候曾经以为，爸爸妈妈就是我的全部，他们身上寄托着我对他们的依赖。后来我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他们将我抛弃扔下的时候，就已经让我放弃了对他们全部的感情。 我和别的孩子不同，童年还没过父母就消失了，就仿佛是一阵烟雾，说散就散了。是爷爷费尽全力把我抚养长大，这些年来，他表现得就像是个巨人。
　　爷爷是一个沉默的老人，在外人面前，除了偶尔碰见老朋友见面时不可避免地寒暄，他很不喜欢讲话。但我其实知道，爷爷并不是不爱讲话，而是不习惯跟那些人讲话，他是一个孤独感很强的人。以前在家我上学过周末时，他就成天和我坐在院子里，边晒着太阳，边琐碎地说着些什么。后来，我逐渐明白了他的孤独，也明白了他在奶奶逝去后，自己一个人过地苦痛。
　　那个时候，小小地我其实就在恨了，我恨自己的父母，恨他们抛下我和爷爷，恨他们双双过着自己的逍遥生活，我们却艰难度日。岁月不会给人留一丝喘息地机会，当我一天天长大，这颗早就埋藏在心里的仇恨种子就变得越来越大，以至于后来我在想起爸爸妈妈的时候，想到我和爷爷这些年生活过的日子，就克制不住地想冲出家门，去找到他们，与其理论，让他们负到应有的责任。但我不能，因为爷爷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必须照顾他，所以我一直把这种想法遏制在心里最深处，像是一把锁锁死了箱子里存在的东西。
　　爷爷曾经告诉我，要想做一个文明的人，成为好孩子就必须去读书。那是在父母消失不见地两个月之后，爷爷又重新把我送回了学校。我依旧记得爷爷陪我去学校之前的那个下午，过去了那么久还无比清晰，就像是一把刀深深地雕刻在心上，任由血流着也永远抹去不掉。那个下午，因为自己离开学校五六十天的时间陌生到将近放纵，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回去。爷爷苦口婆心地劝我，一直给我讲他自己的故事，说他没文化所吃的亏。到了最后，我看着他满脸通红，却还放低姿态央求我去学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后来才明白的，他根本不需要这样。但当时爷爷看着我态度坚决，知道这个孩子不会再听进去任何什么了，一下就沉默了。我抬起头，明显地看到了他眼睛红了那一圈的痕迹，接着，就有了一两滴晶莹地东西从他苍老的脸上滑落下来。我很悲痛地也跟他一起哭了起来，我说我想爸爸妈妈了。爷爷把我抱在他怀中，抚摩着我的头，我能感觉到上方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我的头顶，我情不自禁地往他怀里钻，哭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我就愿意去学校了。原因一直到现在说不明白，但我明白的是，我在那个下午第一次把爷爷当做除父母外最亲近的人。我也在很久很久以后，明白了自己重感情不能被背叛的心理。
　　上学之后，我的生活好像变得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不同的是，上下学接我的爸爸变成了爷爷，给我做饭的妈妈也变成了爷爷，甚至就连工作赚钱养活家的重任也变成了爷爷承担。这些以前都仿佛显得正常无比地事情，现在却一点儿也不正常。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爷爷在爸爸妈妈还在家的时候为什么不来我们家，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他。但那时，我没有这么多的心思，而是在新学校该玩耍的玩耍，该学习的学习，过着一个小孩应该有的童年生活。
　　老师对我很照顾，在第一天我转校之后，就把我安排在了第三排的中间，和一个表面看起来非常友好的女生同桌。那时我八岁，上小学三年级。我是很喜欢我这个新同桌的，她也喜欢和我做朋友，我们俩就像是和其他的男孩那样拥有深厚的友谊。我曾经在一个星期天邀请她去我家里玩，当她看到我家空无一人的时候，就问我你爸爸妈妈去哪儿了。我不好回答，像个小女生一样撕扯衣角。我的性格其实一直都很内向，于是支支吾吾地努力遮掩着家庭的真相。后来，她就走了，我挽留也挽留不住。
　　星期一我去学校时，她就要求老师和我换位，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我是个骗子。当我向她追问我怎么是个骗子的时候，她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我。我当时就懵了，她这种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眼神让我害怕，当然，这也许只是一个小孩子看到大人之后无心地模仿之举。可我童年时根本无法将两者区分，被她这样看着看着就哭了。她一边看着我一边嘴里嚷着些什么，像个在家待了很久很久，尖酸刻薄的中年妇女。她说的话更是刺痛了我的心，她说你骗我说你爸爸妈妈去上班了，可我为什么听我妈妈说你家没爸爸妈妈呢，你这个大骗子。我记得那时因为这件事，我足足伤心了半个学期，一见她面就躲，看见她和别人说话就止不住地浮想联翩，怕她说出了我在同学面前深藏的秘密。
　　虽然这件事很令我难过，不过也总有忘了的那一天。但家里的花费却是随着我一天天地长大而增加，交学杂费以及日常所用的伙食费，都把爷爷这个年迈的老人压得喘不过气。而我也时常在怀疑，爷爷究竟是在哪里赚来的钱，他的工作似乎并不能满足我的需求。
　　可能爷爷并不知道，我在私底下跟踪过他。因为我和爷爷生活了这么多年，平时并没有看过他有多忙，也没有看过他工作的样子，我很好奇爷爷平时在我上学的时候都干些什么。于是，有一次放假，是比我们低一年级的学生考试，我没有告诉爷爷，而是在早上照常出门之后躲在一家商店旁边，等了半个小时左右之后，爷爷就出来了。他出来时太阳正巧升起，和煦地照暖大地。我在那个瞬间，顺着这美好的一天开始，是差一点就快要放弃的。因为我根本想象不到平时淡定自若地爷爷会去干些什么工作，他应该是去散步差不多。可我终究还是跟了上去，没有离开。
　　我看到爷爷背负着手，缓慢走进一家邮局。我很不解，在我的印象中，邮局里的人一般都是穿着制服的年轻小伙，边唱着歌边游走在街上送货。我正在想，爷爷就出来了，远远地我观望着他。他的装束发生了变化，本来洁白颜色地上衣外穿上了一件标有邮差两字地绿色外套。随后，我又看见了他手中正推着的自行车，以及后面满满地一沓信件和报纸。我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爷爷这份工作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我星期天放假在家的时候从来不出太远的门，就算是散步也会跟我说一声，或者让我陪他一起走，没多长时间就会回来。可到这时候我才明白，爷爷一直没有停止过工作，他对自己地掩埋像是一层迷雾一直以来把我的眼睛遮盖住，让我看不清楚。
　　我越来越觉得爷爷可疑，我甚至认为他没有把几年前父母为什么突然消失的事实告诉我。可我对爷爷是崇敬地，而并不是猜忌。所以，就算他怎么，怎样做，我都不会干涉，我也不能把它说出来。我可能是比同龄小孩都早熟一点儿的，因为在他们以后才能费尽力气想起一件事时，我都早已能够完整地去思考，去分析这件事的好坏。我觉得这是可怕的，但生活不得不让我这么做，所有的一切都是被现实所困，没有人愿意真心成长，都想永远做个孩童。
　　日子很快，很快到一转眼我就长得比爷爷高了许多，也从小学升上了初中。我阻挡不住岁月，终究长成了少年，这些东西从来没有在我的计划之中，它们的发生就仿佛是一场意外。爷爷也因为常年辛苦劳动身体健康日益下降，我越来越为他担心，他却依旧不懂得调理，把一些好东西总是留到我回来后才吃，而他已经瘦到了皮包骨的那种程度。我问过邮局，除了星期天以及一些节日，爷爷没有停下过一刻自己应有的工作。他也知道我早就明了，一直对我说着没事。但我明白，爷爷是在强撑着的，他还时常对我说，你必须好好读书，要考上大学才能出人头地。每一次说这话时，语气就正如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一样，那么真诚，那么地充满着期许。
　　我有预感，但也没想到现实竟会这么急切地证明它是如何残酷。初三毕业那年，是我最为伤心的一年。那一年，我有了梦想，我也为升学考试做准备。而爷爷就在我不知不觉中，猛然间支撑不住世界对他的压迫，而撒手人寰。爷爷曾经和我说过他的梦想，我也答应他一定让他全部实现，可现在我不得不违约，或者说是爷爷违约。因为他说要看我考上大学，娶妻生子，现在他走了，究竟是谁说话不算数呢？我不知道。
　　爷爷去世的那天，是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冬至。所有的人家都在忙着烧饺子，爷爷也没有任何例外地在厨房忙着。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他烧着烧着，为什么在我推门进去时就一下瘫倒在地，就一下没了呼吸，就一下高飞不回呢？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怎么就忍心抛下我？他难道不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是把他的孙子从悬崖边猛地推了下去，陷入深不见底地深渊吗？那次，我哭的喉咙沙哑，直到没有力气再哭。这些就像是汩汩流动地血液一样，充斥着我血管般地记忆。也正是那此后的一天，我翻出了家里的电话簿想找到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向他们告知爷爷的死讯，爷爷当时已经被邻居送去火化完成，这也就由此翻出了父母的真相。
　　那个真相是一张纸，这倒没什么特殊，特殊地是上面的字。年代的长久让这张纸看起来锈迹斑斑，我看着这么多爷爷过去的东西忍不住难过，就一边哭一边找号码，便在不经意间缓缓展开了它。随即，哭泣一下就停了，我眼睛通红像是不够，还努力睁大，看着上面的内容。上面的标题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赔偿说明。
　　这张纸揭开了我这么多年的疑问，它就像是一张剧本的终结，让观众，让我明白了自己的结局。那上面详细地说明了，父母发生车祸后司机所赔偿的价钱，以及爷爷不是我亲爷爷的证据。我也一下明白了爷爷为什么只干送信员这份工作就能养活我这么多年以及我未来上大学的钱，为什么爷爷对我的期望这么大，为什么这么疼爱我。这和血缘无关，这也和金钱无关。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的事情有好多好多，我都想问，但却没人能够解答。我只是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一定会完成约定的，就算你看不到。
　　我在初三这年的暑假来到了爷爷的老家，将他在自己土生土养的地方掩埋下葬。我给他上了三炷香，放了一些水果以及一些他爱吃的东西。临走前，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我说，谢谢你，真的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