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衣露申

蓝天绿叶 Albuquerque,NM,U.S.A.
专辑:北京市三十五中馨远文学社
而我毕生的梦想,便是能不羁而热烈地爱一次,在风中拥吻,大雨中拉着手狂奔,公路飞车,赤足跳舞,在街角谈天至天明……渴望有人爱我至海枯石烂,连天空都转作粉红色……
    我在手术室外等了整夜,一会坐在椅子上,一会又站起来,坐立不安。李焦躁地骂我:“你跟茉莉在一起三年了,眼看就谈婚论嫁,怎么突然分手?茉莉实在是深爱你,被你一搅,病又重了三分……”他叹口气。李是茉莉的哥哥。
    我理亏,只是埋头不语,心痛如割,满心只想着茉莉。我在手术室的门口心浮气躁地走来走去,突然门开了,我差点撞上门板。出来的护士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手术成功。”
    李冲上去看茉莉。
    我呆立着。紧张太久了,听到这个消息刹那松弛了下来,才觉得头晕脑胀,腿一软倒在椅子上。直到现在才觉得累。
    茉莉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嘴唇是苍白的。这一切就好象是一个幻觉。
    我想起了一句话,生命如衣露申。illusion,幻觉,生命如幻觉。这是玫瑰最喜欢的一句话。
    玫瑰。
    玫瑰的家是全白的,除去棕褐色木地板,白墙,白沙发,白色窗帘,落地窗能看到海。窗边刻着一句话“生命如衣露申”。
    她养了一只叫衣露申的大狗,摇着尾巴跑在窗边,我时常笑她:“你的生命像条狗?”
    玫瑰笑着,坐在窗边梳头发。她有一头天然长卷发,垂在白衬衫上,是极美的。她掠着头发,与我聊梵高的画,拜伦的诗,威尼斯的风景。
    玫瑰是独特的,毫无疑问,有灵魂而且美丽。她的风姿是独一无二的。想起玫瑰,我的心温柔地牵动。玫瑰是我等了几十年的那个人,她是我心目中的女郎。
    这时候有人拍我肩膀:“住院手续办好了,茉莉在306病房。病房我去看了,能住两个人,另外一个是昏迷许多天刚醒的老人,环境还好。”是李。他坐下来:“家明,忘掉玫瑰吧,OK,我知道她样子美,可她太不羁,太独立,你管不了她。这样的女孩子不适合你。为了她放弃茉莉这样好的女孩子……”
    李这大男子主义。我想反驳,又实在打不起精神,只得缓缓地回答:“是我错,我不懂得珍惜茉莉。”
    李没有说话。我们站起身来走向病房。
    病房里是雪白的,共两张床。靠窗的床上躺着茉莉。看到茉莉,我有点心疼,疾步冲上去。她并没有醒,皱着眉,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楚楚可怜。
    我和李齐齐叹气。李累极,嘭一声瘫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我环顾四周。另一张床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看向我。我笑一笑,这想必就是那个刚苏醒的老人,脸上重重叠叠都是皱纹。活至耄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我移开目光。
    我转过头去对李说:“我去买面包——你饿了吧?”
     “家明……”这时有人叫我,我跳起来,以为是茉莉,但茉莉仍然紧闭双眼。我环视病房,目光恰好与老太太相遇。只见她笑着,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一脸的惊喜交集:“家明,你真的在……我等了你那么久,你终于来看我。家明,我十分思念你。”
    我愕然,我并不认识她,老太太怕是糊涂了,认错了人。然而那人也叫家明,还真是巧合。我不忍心打破她的喜悦,只得将错就错,冲她微微一笑。
    “家明……你不认得我?你在开玩笑?”老太太探究地看着我,一脸疑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赔笑。她刚刚苏醒,大概有些神志不清。
    “你说过,就算我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你也会将我认出来。”她说完后沉默了一下,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口吻转作冷漠。“看,我是玫瑰啊,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得我呢?”
    “玫瑰?”我如遭雷击,动弹不得。这的确是玫瑰那种口吻,那把声音,轻,倔强,带点疲倦,十分艳丽。
    我昨天才见过玫瑰,她拎着大大的旅行包到我家与我告别,她说她要去旅行。
    “去多久?”
    “很久。”她凝视我,“你会记得我,恩?”
    “当然,保证记得。”
    “帮我照顾衣露申。”
    “是。”
    “帮我清扫一下我家。”
    我打躬作揖,“一定,一定。”
    她轻轻问我:“将来,如果我们在路边偶遇,你会认出我?”
    “当然,无论过了多少年,就算你变作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我也保证将你一眼认出。”
    “油嘴滑舌。”她笑了,微微眯着的眼睛有种孩子气。我爱玫瑰。
   
    李走过来,疑惑地看住我:“玫瑰?这是玫瑰?”
    “不,当然不。”我双手乱摇,这当然只是巧合。
    老太太也看住我:“我的确是玫瑰。家明,你不信我?”她急了。
    这的确符合玫瑰的性情。艺术家大多比较冲动,情感丰富,不懂得掩饰。
    只见老太太苍白的脸也转作红色,眼睛却十分明亮,情绪十分不稳定。我使劲向李使眼色,示意他去找护士。毫无疑问,这是一段上个世纪的爱,老太太神志恍惚,误以为我就是当年的少年爱人,仅此而已。只是巧合。
    李十分兴奋,并不理会我,只是急促地问:“你说,你是玫瑰?和家明相爱的那个玫瑰?据我所知,玫瑰只有二十六岁。”
    哦,忘了说,李是名作家,专爱写些灵异小说。我瞪着他,这人无时无刻不忘老本行。
    “在我梦里,我的确是二十六岁。”
    李目光炯炯:“梦里?”
    嘿!我摊摊手,这两人倒相谈甚欢。
    老太太悠悠地说,“我昏迷时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回到年轻的时候,在咖啡店认识了一个出色的男孩子,我与他相识,恋爱。然后我醒了,知道自己仍然是老人,但我爱的男孩子仍然年轻。”目光惆怅而伤感。
    我的脊梁骨一阵凉,我与玫瑰,正是在咖啡馆邂逅。
    李继续问:“你是说,你在梦里与家明相识?可是家明是在一个月前认识你,那时你不过二十六岁。”
    “我也是一个月前陷入昏迷状态。有病历为证。”她温和地答。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昨天还见过玫瑰……”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声音骤然拔高了八度,“玫瑰才二十六岁,怎么可能!她昨天还是二十六岁!”
    “要怎样才能证明?”老太太急切地转向我,“看,你的小名叫弟弟,你常常笑,你看书,你讨厌电视,你是网球好手,你会做极好吃的苹果派。”我只觉口中干燥得像要燃烧,恐惧和绝望攫住了我。
    她停了停,继续,“你有一个孤寂的童年,因为父母离异,你被送去英国读寄宿学校。你相信真爱,你错觉你对茉莉是爱情,但当你遇见真正的爱情,尽管她的条件没有茉莉好,你还是选择了真爱……”
    我的脑中轰然作响,好像有什么在燃烧。
    “你会为画一朵刚开的花伫立半小时,以致耽误考试。你情感太丰富,所以你不被别人理解,总觉得寂寞……”
    “你是玫瑰,”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你当然是玫瑰。”毫无疑问,没有人会比玫瑰了解我更多。
    我脑中浮现出田螺姑娘触犯天条,如花美眷一夜内变作老妪的故事。红颜弹指老。
    她欣慰得很,眯着眼睛笑。这是玫瑰,绝不会错。
    玫瑰悠悠地说:“传说人临终之前,都会梦到自己梦想的一样东西……而我毕生的梦想,便是能不羁而热烈地爱一次,在风中拥吻,大雨中拉着手狂奔,公路飞车,赤足跳舞,在街角谈天至天明……渴望有人爱我至海枯石烂,连天空都转作粉红色……我以为你只是梦里的人,原来你真的存在。”
    “可是,如果这只是梦,那我对你的爱情,怎么会有如此真实的感觉?”
    我绝望地哭了。
    看到我哭,玫瑰也流泪:“我不知道,家明,我不知道。”大颗眼泪落下来。我走过去,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我挽住她的腰身——就好像昨天一样,就好像……在她的梦里一样。
    “家明,你是否觉得我们的命运十分不幸?”
    我轻声说:“能遇到你,就是幸运。这一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月。”
    是李先觉得不妥,他低声说:“我去叫医生。”
    我看向玫瑰,她脸如金纸,呼吸微弱。她倚靠在我怀里,低声而凄然地说,“我年轻时也是美丽的,我……却不曾遇到像你这样好的男孩子。家明……我爱你。”
    她再度昏迷。
    护士和医生冲进来。我看着他们把玫瑰推入急救室。
    李搀着我出病房,我麻木地移动脚步。我心已死。
    我不记得怎样告别了李,走出医院。我在日头毒辣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心中的女神在急救室,生死未卜。我神志恍惚。
    玫瑰的笑,玫瑰的泪。我的心中满满的全是玫瑰的影子。第一次遇见玫瑰的情形,突然涌入我的脑海。那时咖啡馆里的阳光很好,照在玫瑰年轻的脸上,有淡淡的光芒。她一个人远远地坐在角落写生,桌子一角放着冒热气的咖啡杯。她穿大球衣,配一条洗得发白的烂牛仔裤,那把长卷发随意地梳在脑后,潇洒而又不羁。额角的一缕头发散在脸边,有疲倦的媚态。有种寂寞。那个场景化为底片一般,在我脑海里一格一格地放映。
    她画完了,走到我面前。原来那是一幅我的画像。我被画得十分挺拔,嘴角带笑,目光却是寂寥的。那种发呆的样子,的确是和我很像的。我笑了,故作平静地看向她,目光却再也移不开,脸上的欣喜无法掩饰。她也微笑,眼睛黑白分明的亮。
    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竟然还会有爱情,强烈得让我害怕。那一刹那,几乎有落泪的冲动,脸上的笑容却抑制不住地扩大。
    我悲哀地坐在街角,把头埋在手掌里,忍不住呜咽。
    也许生命真的只是一个幻觉。
 
高中2年级 小说
字数:3324 投稿日期:2008-10-27 1:23:00
推荐3星:[25135359]2008-10-27 12:4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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