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吧,小雨点儿,让风把你吹到一个没有贫穷,没有暴力的金色世界里。到了那里…就再不会痛苦了。 ——题记
我要借助手中这支笔,记录下这个真实的故事。我若不把这藏匿着的丑陋暴露出来,就有愧于写手这个名词。
1_
在一个哈气连天的早晨,我摸爬滚打地起了床,半身不遂地下了地,半死不活地穿上了衣服,又摇头晃脑地梳了头。这里的生活太乏味,我一直都是这样开始新的一天。想想看,睡觉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一晚上都要在那两米长一米半宽的小空间上拱来拱去,换谁谁受得了?
话说到我睡眼朦胧地拉开窗帘,把窗户嵌个小缝。一股浓郁的香气袭来,是泥土的芳香。我的眼睛顿时从橄榄球的形状变成了足球的形状,瞪得溜圆。
窗外下起了蒙蒙细雨,小雨滴打在窗上,溅出星星水花,两三滴聚在一起,又顺着玻璃窗滑落。吮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洗去一身的疲劳。
细雨密密地斜织着,静静地交错。雨丝,轻轻入纱,纷纷而下,发不出一丝声响。这雨,来得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浸湿了我的思绪,总能让我想起什么忘记过的东西来。大脑不停地运转,试图从这无声的倾诉中寻觅蛛丝马迹。
虽然清新,却包裹着一层不可名状的哀伤,像远方空灵的呼喊,借着这小雨点传到我耳边。
下吧,小雨点儿,下完了,世界就会变得更纯洁了,再不会有丑陋和痛苦了。
喂,等等…
是你么,小雨点儿……
小雨点儿,你还好么?
我的身体被抽空,记忆把我带回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被时间遗忘的日子……
……
2_
记忆被斩掉了头尾,记不清和始认识她,又是何时分别的,只记得,曾经,那个小雨点儿,在我生命中出现过。
可能是在从红眼楼搬进四分局以后,大家住在一个院落里,经常出出入入。一回生,二回熟,可能从她出生起,我就认识她了。
在我的记忆中,他的模样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十分较小,皮肤紧紧地包在骨头上,好像轻轻一拨,就会散落下来。脸骨突出,其他部分凹陷,像鱼干儿一样骨瘦如柴。眼睛勉强能睁开,而精神劲也不是很足,但她眼中却透出一种灵气。与狄更斯写的雾都孤儿一书中的奥利弗有些相似,一看就不是个有福的命,却是个让人心生怜爱的孩子。我从来都没问过她的真实姓名,只记得,她有一个同样让人揪心小名——小雨点儿。
小雨点儿,大家都喜欢这样叫她。可能是因为她像雨点儿一样较弱,像雨点儿一样苦命。
3_
童年时期的我,性格很孤僻,从不会主动交朋友,再加上当时我们院子里的同龄孩子少,我和这位同样内向的女孩便凑在了一起。从此,一直有一种力量将我们像两股绳子一样拧在一起,永不分开。
我们经常在院子里玩儿,跳皮筋,跳房子,玩躲闪球,喷水枪,过家家…… 我们都是独生子女,只好用这种办法弥补我们的寂寞。
我幼儿园的时候,她刚刚出生。
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她上了幼儿园。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还在上幼儿园。
我离开中国去瑞典的时候,她不再上幼儿园,也没有上小学,而是在家由爷爷奶奶照看。
“小皮球,香蕉梨,马莲开花二十一……”
还记得,过家家的时候我们之间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咱们玩过家家吧,我当姐姐,你当妹妹。”我对她说。
“不,我当女儿,你当妈妈。”
“我才没有那么老呢!为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当妈妈……”
隔着岁月,我仍然能看见那张小脸,充满祈求的目光……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在这空旷风雨中缭绕,哀转久绝。
4_
那天的事情,我一直记得,也一直寻找着答案。
对于小雨点儿的身世,我一直没有过问。只是在明事理之后经常在饭桌上听见大人的讲话,一点一点才对她的遭遇有所了解。
他的爸爸就是大家经常提起的“胡胖子”,这个名字,在我们邻里街坊附近十分著名。只要是在这里住上几年的,没有人不知道“胡胖子”这个名词。尽管这个名字,常常与“小偷”、“流氓”、“痞子”挂钩。
胡胖子在家里是儿子,所以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了也横行霸道,目中无人。小雨点儿的妈妈是从农村里来的,因受不了胡胖子的拳打脚踢,再小雨点儿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家,回到农村的娘家去了。
听说当时胡胖子下岗了,小雨点儿妈妈每个月只有五百元的工资,扶持这个家。而所赚的钱必须全部“交公”,由胡胖子掌管。而胡胖子经常拿着这血汗钱去外面吃吃喝喝,抽烟喝酒。尽管工资只有五百元,胡胖子却每次都逼迫她交出六百元来,那一百元怎么办,去抢银行不成?小雨点妈妈的离开,也是情有可原的。
小雨点从小和爸爸长大,自然没有收到好的影响。至于她的爷爷奶奶,也懒得管这事情,毕竟,小雨点儿是第三代,关爱程度远远不及他们的宝贝儿子。
5_
记得很小的时候,卖鸡蛋的小商小贩经常驾着马车到我们院子里来。
院子里在家闲饥难忍的老头子老太太们经常出来凑个热闹。我姥姥也经常带着我去买鸡蛋。
卖鸡蛋车子被大家包了起来,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谈论着。还有人说,要想找到新鲜的鸡蛋,必须挑那种带有鸡屎的。
人们忙乱地翻腾着鸡蛋,试图如何能花最少钱买最实惠的。
这时候,我看见一只手,抓了一个鸡蛋,在阳光下晃了两下,观察一下色泽,又把鸡蛋牢牢攥在手心。我目不转睛地盯那只手,当时我也只有五岁,个子很矮,眼睛正好与他的手平行。
然后,我惊人的发现,那只手渐渐地向后移动,戳在大衣的口袋里。
又隔好久,那只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旁若无人地走开了。
我拽了一下姥姥的衣襟,指着那个人说“姥姥,为什么他把鸡蛋放在兜里?他交钱了么?”
姥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又马上低下头来,堵住我的嘴,一边把我往家拽,一边说:“走,咱们不买了,咱们快点回家。”
这件事,一直在我心上,挥之不去。
6_
两年后,又发生了一件事。
隔壁的邻居家的防盗门大敞四开。
“去,快去,把叔叔家桌子上的那盒烟给我拿来。”
“......”
“你快点啊?再不去我揍你了!”
“不...”
“乖,听话,快点。是叔叔同意我们拿的。”
一双小脚踏进了别人家的地板,慌乱地抓起烟盒,疯狂地逃出。一双小手颤微微地捧着一盒烟,递了上去。
我估计,那是胡胖子这辈子抽过最昂贵的一盒烟,代价不可估量。
7_
不久以后的一天,我妈妈从单位下班回来,听见楼道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就来自旁边的一栋楼——小雨点家住的那栋楼。
妈妈前去敲门,发现胡胖子正在“惩治”小雨点儿。那声音根本不像普通的哭声,分明就是早已扭曲变形的哀号。
后来,邻居都去劝解,这事情才就此了结。
再后来,听大人们说,胡胖子发火的原因就是,小雨点儿不小心弄丢了三块钱——一包烟的价钱。
就在那个冬天,我离开这中国,带着无奈与牵挂离开了小雨点。
不仅仅我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她以后的路更加艰辛。
8_
我去瑞典不久,小雨点上了小学。听说胡胖子不打算送她读小学,但由于爷爷坚持义务教育,没有办法。小雨点儿已经八岁了,还在小学一年级。
尽管上了学,成绩却不好,老师常常找胡胖子谈话。而胡胖子不仅满不在乎,反而还很高兴。
后来,小雨点凭着自己的努力把成绩提高了上去,勉强能够及格了。胡胖子却急了,他不希望小雨点的成绩好,更不想要将来送她去上中学,他只想把钱给自己留着,抽烟喝酒。
在瑞典的第三年,姥爷家来消息说小雨点儿出事儿了。
腿部骨折,加了钢板,一年以后才能正常走路。
事出蹊跷,后来才知道,是胡胖子用腿踹骨折的。一切原因都是因为,小雨点的数学成绩打了八十多分。胡胖子嫌太高,一时恼羞成怒造成这样的结果。
这件事情上了报纸,很多媒体都纷纷采访,指责这个狠心的父亲。胡胖子也傻眼了,急得团团转,假惺惺地向小雨点道歉忏悔。
小雨点儿的爷爷奶奶不忍心将自己的儿子送进看守所,而是让他到农村去避避难。
“我原谅他了,别把他抓走...”
这时小雨点儿在病床上对这话筒说的话。
9_
回国以后,我们又见面了。
想当初,一起跳皮筋的人是两个,一起欢笑的人。而谁也不会想到,命运把我们摧残如此。我站着,她坐着。一个钢板把我们永远隔开。
只剩下我一个人跳皮筋,而在她的脸上,我却分明看到了安心的笑容。小小的心灵在雨季飞舞,无拘无束,所有的鲜花都在她的脸上绽开。或许,她在想象,四年前的我们,曾经多么快活。
一滴早春的雨露从叶子滑落下来,一直坠落,跌入无底的黑暗。
而那滴单纯的小雨点儿,一直以为那是飞翔,不断的下滑,只是一种刺激。
一年前,我搬走了。
10_
细雨如泣,听完了我娓娓述说的故事。
我浑身充满了力量,继续生活的力量。
只是,小雨点儿,如此美丽的风景,你看到了么?
努力,加油,到时候,我们就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