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晨光,是夜郎国的王子,我居住在夜郎山的断壁下,这里有我的仆人。
我从来没见过我的亲人。他们说,我身上有神的恶咒,会伤害到夜郎国,所以我一生下来,就被送到了这里。
这儿有一种奇怪的鸟,叫作鹰。它们总是停留在断壁上,不吃,也不喝,默默向着西方凝视,直至死亡,然后再笔直坠入深谷。但我从来没有发现过它们的尸体。仆人说,这是鹰族的祭拜,当它们在祭拜中死亡时,也就达成了目的。在它们死的一瞬间,灵魂就将它们取代,身体也将消失,然后就拥有了更高等级的飞翔,灵魂的飞翔。
陪伴我的,除了我的仆人,还有一个来自天竺的剑士,似水。似水是我在断壁上无意中救回的。
似水有一把剑,上面用血写着三个字“天堂剑”。似水告诉我,天竺剑士的一生就要保护好他的剑,因为剑士的剑是由剑士的血打造成的,当剑离开剑士的手,剑里的血就再也不能流进剑士的身体了。
我突然觉得天竺的剑士有种莫名的悲哀。
在我的城堡上,种了很多紫罗兰。仆人说,紫罗兰是海洋的化身,它们可以帮我驱逐灵魂的黑暗与神的恶咒,但我认为,它们更加增长了我的忧郁和伤感。
美丽的紫罗兰是很会吸引鹰的。在城堡的上方总会盘旋着许多的鹰。其实鹰是爱着紫罗兰的。因为它们有着伟大的志向,飞在海洋的上方,一直向西,永远,永远。它们爱着海,所以也爱海的化身,紫罗兰。
似水也爱紫罗兰,如鹰般深爱。他的眼有着与紫罗兰一样的深蓝。我总也看不清他深蓝眼睛下埋藏着的爱与痛。刀光剑影,依旧染红不了他的双眼。
似水总喜欢抚摸着紫罗兰,默默地念着:
兰花映红梦悠悠,
春风西去花飘飘,
花开花落花不败,
才明此花非彼花。
我不明此诗之意,一片茫然。
似水也不会告诉我。因为他认为,我不再是个孩子了,我应该自己去理解。
其实我真的长大了,仆人们也不再呼我哀,而叫我王子。然而我还没摆脱一切的恶运,我不知道多久死神会来到我的身边。
似水答应过我,他会帮我消除我身上的恶咒,因为这是剑士的礼义,答应拥有他生命的人的一切请求,我救过他的命。
我并不相信他能帮我除去身上的恶咒,因为我天真地认为,我没有所谓的恶咒,我只是想用似水来证明我而已。
然而却办不到。
仆人们带来了一个女巫,如紫罗兰一般清澈。我猜不出她的年龄,她的一切容颜与举止都异于常人。仆人告诉我,这是我父亲派来的,那些紫罗兰也是她带来的,她说,这些紫罗兰才是真正的海之化身,是用海水浇灌而成的,拥有海的灵气。
她用修长的指甲划破了紫罗兰的花瓣。
她看着花瓣上流出的深蓝色的液体,浅浅地笑了笑,自言地说着,很好。
她命我的仆人摘下了这些花瓣,放入洁白的浴池中。清纯的池水一下变得透蓝,有种莫名的悲哀。我被池水净了身。
蓝在消残,我身上有了如鱼鳞般的水痕,她无奈地摇摇头。
他是被海神诅咒的。
她对似水叹息。
似水的手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我感到了恐惧。
女巫说,我这一世都必须永远记住海神,我永远是海神的奴,必须刻上海神的记,否则性命不保。
从此,我的心口刻上了紫罗兰,而且是用鹰族王的尖喙刻的。
然后一如既往,只不过我开始有了痛,仿佛一下子有了知觉。
似水更加沉默,他不再靠近紫罗兰,但仍然深爱,我第一次从他眼中读懂了他对紫罗兰的爱。
女巫再没来过,仆人说,女巫自杀了,是用紫罗兰的叶刺刺破心脏而死的。她的血洗染了似水的剑,这是女巫生前要求的。
似水的剑也由鲜红变得淡红,让人痛心的淡。
他总爱抚摸着他的剑,黯然神伤地说,天堂的剑,终要回到天堂。
不知不觉,已是初冬。
似水还是往日般深沉,他的剑已从痛心的淡变成了绝望的粉。
紫罗兰还是异常的茂盛,因为这些紫罗兰吸收了鹰的血,鹰的滚热的血。一向孤傲的鹰,因为爱,使它们的血炽热。
似水每天都会问我:
王子,你还记得你那个让我帮你消除恶咒的请求吗?
每当这时,我都一笑而过。因为自从女巫来过后,我终于相信了我有恶咒的事实,我也再不会认为谁能为我消除恶咒了。
因为这是对抗海神。
然而似水却总是坚定地说,能,一定能,王子,你会自由。
我无语。因为天竺的剑士不会欺骗任何人,在训练成剑士的过程中,他们早已忘记了什么叫欺骗,他们只知道忠诚、保护、爱与恨!
可是这很遥远,至少我认为。
鹰要走了。
我对似水说。
似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掉泪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掉泪。
是为了鹰,抑或为了紫罗兰。
鹰走的那天,似水没来,这怕会让他更加忧郁。仆人告诉我,鹰要去西方了,因为这儿不能再生活,它们要去遥远的西边,它们要跨越海洋,和它们最原始的祖先生活在一起,还有鹰族所崇敬的神。
鹰在临走前拔下了自己的一根羽毛,它们用羽毛沾上了自己的血纷纷埋在每一株紫罗兰的旁边,然后用锐利的爪抓紧一叶紫罗兰,忧伤地飞走了。
我们默默目送它们远去,一直向西,到海的尽头。
锐利的爪,竟没有撕破一叶紫罗兰,这是爱,把它们溶化了,锐利的爪慢慢变得柔美,爱一般柔美。
鹰肯定会在它们的那片领地种下紫罗兰,因为它们爱着紫罗兰。
终于,似水的剑变成了象征死亡的蓝,海水深蓝。
我哭了,因为似水告诉我,当它的剑变蓝时,就该回天堂了。
似水抚摸着他蓝色的剑,低沉着头,对我说:
我死后用紫罗兰花瓣埋藏我。
我咬着唇点点头,转目看着紫罗兰,说不尽的悲伤。
似水抱起我,将我放在花床上,让我闭上眼睛。
我不明其意,似水淡淡地笑笑,用我的命换你的命,消除恶咒!他镇定地说着。
我不敢看他蓝色的双眼,闭了,一片黑暗。
我感到心被一种冰冷威逼,越来越近。当冰冷与我的心相交的那一瞬间,冰溶化了,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滴在我的心上,如海水般刺痛。
我努力地睁开眼,然而却呆了,滴落在我心口的是似水的剑溶化成的海般深蓝的液体,紫罗兰在消逝。
我知道,这蓝色的液体,是血,是女巫与拥有血性的剑混合成的血液。
这是女巫的方法。
消除恶咒的方法,血祭。
我沉了,如鱼一般坠入海底。
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刺骨的冰冷,使我的心已麻痹。我感觉不到血祭的结束。
当惨白的似水如尘埃般落地时,我也被刺醒了。
我低头看看心口,紫罗兰被拭得一尘不染。
我低身抚起似水的头,以夜郎国王子的身份赐给似水最高的祝福。
安息吧,似水。
我遵守了他的遗言,含着泪洗尽了紫罗兰的花瓣。
我将他埋在了夜郎山的断壁,那个鹰居住过的断壁上。
我捧起了一把紫罗兰,默默混着泪,撒上了似水的遗体,一丝莫名欣慰。
突然一阵春风飘过,带着一群熟识的鹰,吹乱了紫罗兰的花瓣。
紫罗兰凋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