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府
缓歌
我宁肯前面站着的是雷蒙德·卡佛,斥责我情感泛滥,而不是盛凉,带着我一整个青春。
“她对我说了一句,你好。
“我回了她一句,嗯。”
“然后呢?”
“我们就互道再见啊。”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失散于人海,我想找一个人,却找不到,我不想看到一个人,却不期而遇。
世界,你怎的,城府如此深。
“你活得并不怎么好呀。”
“是,但是没有你我依旧能活。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你不是空气,而我活得好不好跟你无关。”
“可是我离开你活得更好啊。”
“高中时你的成绩就不好,没想到现在连人话都听不懂了。”
“徐莫,你太过分了!”
“不是我过分,而是你太蠢。想要炫耀好歹也要雇个男朋友,那种外表阔气的,再租一辆豪车,法拉利就算了太俗气了,宾利的逼格很高你驾驭不了,卡宴吧,人高调总得有个度。然后云淡风轻地装作偶遇,说句‘好久不见。’你还是修炼不到家。也是,真正放下的人哪会不甘心地凑过来说,我很好。”
“哈。你以为只凭一张嘴就真的占了上风?你还不是被盛凉甩了,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回忆戛然而止。胡妍妍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和我一样。笑容戾气且蛮横。徐莫想起星巴克浑浊粘腻的空气和过于明亮乃至刺眼的灯光,像甩也甩不掉的尾巴挥之不去。他烦躁地摇头,突然苦笑:其实自己,何尝不是盛凉固执的尾巴挥之不去。
胡妍妍仍旧惹人嫌,以前虽然长得好看但摆脱不掉一种浓厚的乡村气息,现在懂得打扮了好看了些,也只是相较于她以前而言。对于这个关系只是暧昧过的同学,徐莫表示无所谓,更何况是“过”这个曾经。那时徐莫风头正盛,每天都有绯闻,这些缓解劳累而又低俗无比的小道消息到处纷飞,少年们凭着他们懵懂的爱情观热切地讨论着最肤浅最表面的东西。
真是愚昧无比。在所谓的青少年时期对男女同学关系最本能的好奇与激动。当然本来就应该有这么一个阶段,所以对于网络上质疑某个“神童”早熟是否符合规律时,这些发出质疑的大人小时候一定也有过无知幼稚的阶段,且因此多走了一段弯路,所以对于直接跳过这个阶段的所谓的“神童”而产生极大的不满、忿恨、嫉妒以至于让他们希望“神童”泯然众人,却忽略了本该看到这个孩子成熟、聪慧、懂事时的高兴。他得到的这个光环是要用多少脚印一步步踩实了前进来的我不得而知,而这些大人却企图用几句风凉话来否定“神童”的努力,狠狠挫败“神童”的信心,让我感到愤愤不平。何谓神童?也只不过是多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罢了。
徐莫冷淡清高,但他有所谓的,只是盛凉,唯有盛凉,牢牢占据了他本不大的心房。他甚至对于最后盛凉离开时毫不留情的背影也能让他念念不忘。他就是这么贱,不喜欢的瞧都不瞧一眼,喜欢上的恨不得像八爪鱼附在她的身上。
“你的爱太浓烈,你付出了全部然后向对方索要全部。看似你们俩很平等,实际上对方会很反感你这重压于人的倾负。"
“在爱情里,交换的不一定是等价,付出越多的人越被动。”
那个看起来明明很宅的宿舍长竟然可以说出这么有哲理又犀利的话。他预言徐莫不是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那时候徐莫还没有遇见盛凉。
后来,一切都像是顺理成章。
徐莫笑了笑,他现在在一家咖啡书屋,名字很好听——淡尽悲凉。淡尽悲凉。有年轻的女孩悄悄地看着他窃窃私语,他有些愣神,恍觉年轻的盛凉就在眼前,笑容盈盈。
他看了看对面,空空的座位一如空洞的心,尽头的玻璃窗外雪花张扬。咖啡店的背景音乐换成了《Memory》。他有些奇怪咖啡店为何会放这首,本应该放些轻音乐调和气氛的。的确是很刺耳的歌,不过在悲怆下的歌也轻缓不了。徐莫身体后倾,叫了服务员把眼前的黑咖啡换成了有半杯冰的可乐。他看着被灯光晕染的一切,连同那时光。他想是时候回忆下了,权当配合气氛吧。
[盛凉,你给我的不止有喜悦,痛苦的成分远远超标。你让我如何淡尽悲凉?
你果真,城府很深。]
本想用时间顺序来讲讲我这贫瘠的一生。但这是记叙文,我想换成“顺叙”比较对得起语文老师。主人公是谁?我想应是我,我叫徐莫。
的确我不是痴情的人,相反我很自私。
我不爱的人我绝不在乎,我只挂心于我在乎的人。
盛凉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让我在乎一个不爱我的人作为惩罚。注定的一物降一物。
哥们儿问我的时候我透过窗户在看盛凉跑800米,他问我,“你为什么喜欢盛凉?”
“我不知道。”
“认真回答。”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眼睛看向他,这样可以表现出我说的是实话,“我的直觉叫嚣着告诉我‘她是对的’。”
“男人的直觉?”
“每个人都有直觉。”
“徐莫,你表面上看起来挺冷的,但你认真起来很可怜。”
他没有用“可怕”,而斟酌着选了“可怜”。他语文成绩一般,这一次的用词却深得我心。
他停顿,苦笑:“其实我有什么资格说你,每个人都有可怜之处。”
“所以,旁观者清。”
我没有去深究他的可怜之处,不感兴趣,也不想。每个人都有。
“下午有物理测试,你还不复习!”
“有什么好复习的啊,该背的定义公式都背了,错了的题都抄在了错题集上烂熟于心了。倒是某人要开始预习了。”
“学霸都是这么损人的吗?还有什么赶紧预习啊我有听讲的!”
“嗯。但不懂。”
“……”
他拿着书翻阅,我开始沉思,第一次以少年心态开始思考“喜欢”一词。
喜欢,我喜欢盛凉。
那么,我为什么喜欢她?
初见时她一晃一晃的马尾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再见时她晶亮的眼睛看到了我心里去。没有一个女生在着一样肥大的校服后仍被我牢记,明明看起来身形差不多,明明很多人都梳了一个同样的单马尾,却只有一个人不仅入了我的眼,且入了我的心。
我寻思半晌,仍只得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看着她就是好,连我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好。
[有可能是我喜欢上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但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都念念不忘。]
我都不知道她是有多无意才致使我崩溃在理智的边缘,一次次不停地越界。
该是说她城府深,还是归根结底我太蠢,爱她过深。
反倒自伤,仍不知悔改,厚着脸皮说“我好心塞啊媳妇儿”。
直到最后,当我连厚着脸皮也不能追她回来时,我才知道,不平等的平等就是斑马不能爱上金钱豹,斑马只能喜欢斑马。我忘了这个原则,所以这段恋情不得善终。
你走了,留我慢慢地,把一个夏季熬成一个秋。
许嵩说,爱情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悖论,小心翼翼不见得能获得满分。我们之间缺少了那么多的信任,最后还是没有打开那扇心门。
每次都是我去找你,每次都是我叫你媳妇儿但你根本不会答应,每次都是我看着你的背影消失才离开,每次都是我固执地守着这段感情。你淡淡地说,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那天我赌气地把所有歌都删除了只余一首《城府》,我狠狠地想:盛凉算什么?
她的确不算什么,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她只是蜉蝣罢了。可是对于我这另外一个蜉蝣来说,这个名为盛凉的蜉蝣很算什么。
从头到尾,我错得一塌糊涂。
“我爱得有多蠢。是我太笨还是太认真?”
哲理帝宿舍长郑重其事地重复:“付出越多的一方受的伤害越多。”
“滚!”
第二天我就原谅了盛凉,我说也许只是盛凉一时接受不了吧。
然后我去找她,带着一点欢喜一点愧疚更多小心。
只要追回来就好了吧。
后来呢?没有后来,因为再也没有盛凉的参与了。
她一直只想当个过客,而非插足别人的人生。
[我宁愿看着你,睡得如此沉静,胜过醒时决裂般无情。
你说你,想要逃,偏偏注定要落脚,情灭了,爱熄了,剩下空心要不要。
春已走,花又落,用心良苦却成空,我的痛怎么形容?一生爱错放你的走。——《用心良苦》]
因着你决裂般的无情,我不得不放你离去。
思绪被打断了,背景音乐早已不是《Memory》,而是石进的《一个人的时光》。
服务员走过来说:“老板说冬天喝冰可乐对胃不好,特地给您换了杯玫瑰奶茶。”
我漠然地闭眼点头,我在想如果我面前站着的是海明威或是卡佛,他们一定会斥责我的情感泛滥、用词累赘,而他们推崇的“极简主义”让他们得以理性思考人生、爱情、哲学,而不是在一旁攥着文字像个女孩扭扭捏捏。
“失恋而已,你只需说:我,一个年轻的男孩,就在今天失恋了,而我需要不停地对别人颠三倒四地说我的惨境以此来告诉人们我失恋了。”
所以卡佛只适合写短篇小说。这毋庸置疑。
那个服务员又说了一句话,我没有听清。我太沉浸于自己的想法,我在想盛凉,然后我觉得这个服务员的声音怎么会如此熟悉。
我睁眼看去。刚刚我还在想也许我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她就出现了。
盛凉,你好。
“其实我是店长。你还是那么漂亮,也还是那么自我。多少年了。”
看见我抬头,她淡然地笑,在对面的位子坐下,挡住了纷飞的雪花,填补了那空地方。
我想起了一首三行情书:
我们从来没有势均力敌过
你居高临下 我落荒而逃
多少年了
我听见自己回答说,我不知道。
这个词已经变成了我的保护壳,可我明明是记得的,清清楚楚。
她凝望着我,说:“徐莫,你这么有城府。我看不懂你。”
我不怒反笑,我说:“盛凉,我怎么有城府了?我真心真意对你换来的不过冷眼相对,你从来都看不起我,以前是,现在也是。”
那个当初讽刺胡妍妍的我又来了,看着她,面无表情。
她一直在笑,很凄凉,我有点后悔。她什么也没说,她不爱说话也不善于说话。她沉默了很久,像是在组织语言。
“我是一个慢热型的人,我很迟钝也很呆,我不懂得与人相处,和人打交道,你知道的,那时候我的朋友很少。”她默了一下,“你真的很耀眼也很遥远,你对我也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我连面对普通同学的本领还没练成呢。所以我很淡漠,但这……这不怪我吧。”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很明亮很清澈,我最喜欢的也是这双眼睛,这么多年了仍没有变。
她说,“对不起。”
我苦笑,“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了解你,没有替你想过,没有真正学会爱一个人。所以伤害了自己,连带你。”
我拿出钱币放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去。
她拾起钱币给我,说别付钱了,好像你在为这个迟到的真相上交滞纳金。
我说,那好。
她又开始沉默,却在我转身离去之际轻声问我:“那你学会了真正爱一个人吗?”
我摇了摇头,说,谢谢你再见。
《一个人的时光》的钢琴声仍在萦绕,盛凉,给我个时间,只容我一人。既然以前你决定你要做我人生中的过客,那今天我决定不再去打搅你的人生。
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听到盛凉说,徐莫你城府真的很深。
这一次,我无力反驳。
原来,一直以来我都在扮演那个披着痴情良人外套下的反派。
淡尽悲凉。
如果可以,盛凉你一定要,淡尽悲凉。
[我寻你千百度,日出到迟暮,一瓢江湖我沉浮。
我寻你千百度,又一岁荣枯,而你从不在灯火阑珊处]
我寻到了却抛弃了,我找到了却质疑了,我觅得了却厌烦了,我失去了却后悔了。我不停地做出改变,乃至违逆了我的初衷。我借口佯做改善,实际离经叛道。
我拿什么去偿还我的曾经?
真的,从头到尾,我都错得一塌糊涂。
我想起我很喜欢的《半城烟沙》,我爱歌词,无关旋律,无关配乐,无关一切音乐知识。我很悲伤,但我笑得出来。
「慌乱中邪正如何辨,飞沙狼烟将乱我徒有悲添」
这荒唐的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结束,好歹存于青春时期,还可用“年少"二字敷衍。但我自己都分不清楚这该如何定义,你却讷讷不言。
「半城烟沙,兵临池下,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
一将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黑发。
半城烟沙,随风而下,手中还有一缕牵挂,只盼归田卸甲,还能捧回你沏的茶」
我不信地老天荒的传说,那些只存在于人们想象中的美好神话正如陶渊明虚构的桃花源是与黑暗现实相对立的美好境界。但我信你。这是个命题,如果那人是我,那么他一定信任你。可惜,这是个假命题,因为缺少条件,一个是我,一个是你。我们把他们都置放在了旧时光,竟忘了讨要。
但我爱过你一个曾经。
我疯了吧,我明明在笑却有眼泪肆意流淌。
END
我心伤悲。
“缘分”这个词很有分量,我常听人说“尽人事,听天命”,你做好你该做的事情,然后只得听天由命,一半靠自己,一半靠命运,一半是既定,一半是未知。我承认这么说很不靠谱,但事实如此。上天撮合你和其他人,而你从不知道谁才是最适合你的人,你以为最好的总是下一位,却害怕失去了就要用一生去后悔。你纠结在十字路口不知道向左向右向前走,还是转身去追以求失而复得。月老很忙的呀,他高高在上,我们也没法反抗。所以好多人感慨,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有时候往往尽到人事,不敌天命。
那么,一个人就要把自己变得很好很好,然后很好很好的人才会来到。
在此之前,还有诸多未知的困难。你我前往的道路,尽头光耀,路程艰辛。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我们谁都亏欠了谁,我们又谁都没亏欠谁。不必纠结城府深浅,或许你我都有所顾虑。
谢谢你啊,赐我一场空欢喜。
对不起啊,子曰三思而后行。
——摘自盛凉的日记
初中2年级 - 小说字数:4920 投稿日期:2014-10-30 18: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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