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下]

风随年华 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与三叶草123合写]傍晚的时候,私人诊所闪着火光,星星点点的火花迸发出来,像极了天上璀璨的银河。听着消防车呼啸而过,老人找了一个墙角慢慢坐了下来。他吞了一口糖浆,很粘稠,带着一点甜。
  十五年前的黄昏。
  
  夕阳融在天空里,用仅余的些许光辉撑起这个秋日末时的光亮。老人背着破损的空篓走在回村的路上,经过耸起的土坡便到了村口,这里停着些往返村镇的做生意的摩托车。这是一条长长的小路,两边是矗立了半个世纪的树木,悬而未落的枯叶在晚风里飘摇。
  
  秋高气爽,可是老人的心里很不痛快。他的菜卖价最低,而且贴心地额外备置了一壶水、几个杯子,供给口渴的过路人——不管你是否买菜。可是有一个体态肥硕的妇女,抹着很厚的口红,披着睡衣,尖声尖气地说:“哦哟,这么便宜,又这么周到,怕是加了什么不良催生剂哟。”老人急了,他这么些年守着这个摊位,从来没有赚过黑心钱。他大声为自己辩解。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群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语。
  
  老人摇摇头,赶走头脑里这些让他糊涂的事情。他突然像是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远远地,有一个白色的椭圆状物体半掩在落叶堆里。
  
  走近时,他猛然往后一跳,眼睛直直地望着跟前瑟瑟发抖的婴儿。纯净的脸庞,柔软的手指蜷在一起。他碰了碰婴儿的脸颊,光滑又冰凉。他奔向村子小卖部前聚集的人堆,每次黄昏时,这些女人收拾完家里的碗筷,便聚在这里,制造以及传播一些乡间流言……
  
  “谁家的孩子……在村头那……冻得快不行了。”大口喘出的气体在逐渐抽离温度的傍晚瞬间雾化,女人们惊讶地看了他两眼,蹙着眉边挥手边说:“谁会把孩子放在那里啊,你眼睛花了吧。”一个女人舞着鲜红色的指甲,似乎老人是一阵风,扇扇就让这团老朽、令人厌恶的风改变路线。
  
  “就是、就是……”异口同声的回答接踵而来,老人生性木讷,站在那里憋红了脸,一言不发,低低地看着土地。在一阵嗤笑声中老人头一扬,像是想起了什么,掉头奔向夜色。
  
  孩子还在那里,粼粼的星游动在漆黑的天河,四处很安静。孩子怕是冻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老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该让孩子在外头呆这么长时间,他应该先把孩子抱进温暖的被窝。
  
  孩子在大衣里,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惊到了,用力颤抖了几下。老人一步一步踏在枯叶上,窣窸的声音回荡,偶尔传来的狗吠声让夜晚显得愈发寂寥。转弯时,他听见身旁一栋房子二楼的窗户“嘭”的一声关上了。
  
  他能够感受到孩子的体温了。回到家后,他守在火炉旁扇着扇子,炉火渐渐旺盛起来。卸掉裹在婴儿身上薄薄的花亚麻布,纸条从麻布中掉落出来:求求好心人抚养孩子,告诉她她的父母死了。
  
  他想把孩子放回去,可是当他用烧热的水温暖着啜泣的孩子时,放弃了这个想法。他知道一天里有很多村人从这条路上走,但他们都没有捡到这个孩子,他捡到了,应该照顾孩子。
  
  第二天天亮,阳光依旧洒下。老人颤巍巍走到村长门前,轻轻敲了敲,他还是第一次敲开这扇门。
  
  “村长……您好。我昨天……捡到了一个孩子。”他支支吾吾,急于说完自己要说的话。
  
  “捡了个孩子?”村长伸了个懒腰,揉揉蒙眬的眼睛。没等老人回答,他走进房内拿出一个瓢盆,把里面的水全部倒进门口的花盆。
  
  “是……就在出村的那条小路上,还有一张纸条。”
  
  他递上那张褶皱的纸,村长一手叉腰一手接了过来。老人站在台阶下静候村长的安排。
  
  “村里也没有多出来的公费可以养活这个孩子。既然是你捡到的,就先放在你那吧,等我过几天去镇上开会问问镇领导怎么处理。”老人轻轻点了点头,“还有什么事吗?”
  
  “噢噢,没有了……那我先走了。”老人心里像是打了一个结,自己每天卖菜的钱刚好满足温饱,现在多了一个孩子,这两天怕是要再省省了。田埂一旁的池塘波光明灭,边上生长的杂草伸到了田埂上,来来往往没有人在意这些,只是踏在前路人踏出的平坦地方。下午来挖挖吧,老人想。
  
  回到家,看着孩子红润的脸庞,他的心里有着这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欢乐。孩子望着他笑,他也笑了,皱纹蜷缩在一起。
  
  可是两天之后的消息并不好。镇上没有孤儿院,也联系不到城里的孤儿院,而且小镇小村本来制度不完全,没有有效证件,即使联系到了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村长告诉他:“这孩子……你还是先养着吧,镇里每个月会给你拨一点钱的。”实际上,每月一百五十块根本无济于事。
  
  老人还是默默接受了。他想起孩子的笑容,如同绽放在被单上的粉嫩莲花。
  
  老人想起十五年前的这些事,恍然间,已经十五年了啊。
  
  多么明亮的阳光,赤裸裸地丝毫没有包装,就这么直接地冲破窗户,明晃晃地泼在妞妞脸上。紧闭的双眼,苍白的面颊。
  
  旧院子里面很安静。老人痴痴地坐在土台阶上,模糊的双眼没有目标地望向前方,一滴泪顺着皱纹缓缓移动。台阶下的黄土地上遗留着昨天的鸽子骨头。
  
  过了一会儿,胖女人过来了。“哎哟,老头子你怎么弄的?妞妞呢,快送去医院啊。”老人没有回答,一动不动。胖女人嘟囔了几句,老人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妞妞死了。”
  
  胖女人像是受到了惊吓,往后退了几步,“我还以为妞妞只是病了,我家虎子在开玩笑呢!那……哎呀,真是太不好办了。我先去镇上办些事,你别太难过了。”说完,胖女人匆匆离开。一阵风吹来,卷起了地上的灰土。原来晴朗的天气也可以这么冷的。
  
  老人拿出了多年的积蓄。这些积蓄本是给妞妞上大学的生活费,可是现在却用于另一件事——妞妞的葬礼。他没有多少钱,也没有多少亲人。
  
  这个异常简单的葬礼安排在当天下午,他没有请白事乐队,自己拿出很老很老的一只小号,铜锈斑驳。他吹得很卖力,像是把妞妞未及得到的爱全部随风吹进她已经冰凉的心里。
  
  棺材对于妞妞瘦弱的身体来说显得很大,老人想,这样可以让妞妞更自由。下午天空一下子阴暗起来,没有雨,没有雷电交加,依然闷热,只是天空变成了模糊的铅灰色。
  
  来探望的人也有一些,嘘寒问暖两句就匆匆离开。黄昏时小卖部门前依然进行着万年不变的谈话,笑声很大。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改变。
  
  收拾妞妞的遗物时,老人看见那瓶药,顿时想起了什么。他后悔自己被妞妞的死冲昏了头脑,居然忘了查清楚原因。抓起那瓶糖浆,他奔向镇里,小街还在那,可是当他踏进去时就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私人诊所的招牌还立在那里,旁边打毛线衣的中年妇女团坐在一起,她们的谈话传进了痴痴站在那里的老人耳中。
  
  “那个狗屁医生听见诊死人的消息就赶快跑了,幸好以前没有去他那看病……”
  
  “我听见他跑的时候还说‘妈的,早知道这药这么厉害,我就去卖老鼠药了,肯定能赚钱’,真是太没有良知了……不过他是连夜跑的,行李什么的都还留在房子里……”
  
  她们看见老人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瓶药,便知道他就是受害者,赶紧跑上去安慰。
  
  “妞妞……不能这么白白死了。我对不起她,我偷懒没有排队,我该替她死。”老人蹲了下来,背上的脊椎骨清晰地暴露出来。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可是她不能白白死了,我要替她找回公道!”
  
  “大爷,您的心情我们能理解,可是上法院得多少钱,您能付得起吗?而且现在人都跑了。买药的时候大概也没证明吧,还是算了吧。”她们又说了很多话,老人没有听进去。当她们继续坐下织毛衣时,老人默默走远了。
  
  过马路时,一声汽笛吓了他一跳,随即黑色轿车擦身而过。
  
  傍晚的时候,私人诊所闪着火光,星星点点的火花迸发出来,像极了天上璀璨的银河。听着消防车呼啸而过,老人找了一个墙角慢慢坐了下来。
  
  他吞了一口糖浆,很粘稠,带着一点甜。
  
  
高中2年级 小说
字数:2845 投稿日期:2014-8-14 10:49:00

推荐3星:[三叶草123]2014-8-14 10:5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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