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情》——夜
题记:我竟不知晓时光能让人苍老到这般境地,也未曾预料蹉跎背后那般残酷的真相。
早先接到我短信的杜宁远倚着他那辆崭新桑塔纳,在医院门口隔着一条马路的对街吐着烟圈,见到我们出来了,他以食指掐灭了猩红的烟头,疾步走了过来。我匆匆一扫,地下竟不下数十个,可见他是多么烦躁。
据说,男人只会在烦躁的时候猛抽烟,也只会在失意的时候酗酒,这是大多数男人的常态。
杜宁远和我搭着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和我男友苏幕遮是同一个系,平时也跟着我们一帮子人厮混。
他看着安柯的眸子似乎深沉压抑,唇抿得格外冷峻,停滞良久。他突地打横抱起安柯,匆匆过到对街的车上。
安柯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轻轻阖上眼没有拒绝。
车厢里死一般的沉默压抑,一路飞驰,很快便到了我租住的地方,三楼,无电梯,一室一厅一卫,笼统不过七十来个平方。
他把安柯放在卧室的床上,我去厨房给她熬粥顺便仔细看了看病历卡上的注意事项。
我端着熬好的粥,另一只手上捏着几枚补血的药丸。刚走到卧室门口便听到杜宁远的脚步身已经快来到门口。
安柯疲惫地说了句,阿远,这是最后一次。
后来我好奇地问了问她,最后一次什么。她说,最后一次接受他的帮助,他适合更好的。
在失败的婚姻背后是满目疮痍的伤口,因此她无暇触碰这般完美无瑕的他。杜宁远喜欢她,这是我们众所周知的《秘密》。
时光磨平了尖尖的棱角,她已无意多说什么,那么相爱的郑峰都能和她离婚,更何况是单方面爱她的杜宁远,单方面的爱,爱着的一方永远要对被爱的一方小心翼翼的呵护,这样的爱,徒增疲惫。
我能感觉到他的脚步猛的一顿,深吸一口气拉开门扫了我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安柯喝了粥吃了药,沉沉睡了过去。趁她熟睡,我拿了钥匙准备去不远处的超市买点她的生活必需品。她和郑峰离婚,毅然决然的净身出户。
路上行人匆匆,阳光静好,却总觉得胸口憋着股闷气,阳光似乎有了重量,沉甸甸的积压在心头。那种无力愤慨压抑难受似盈溢着整个大脑,无处宣泄以至几欲发狂,毁灭吧,破碎吧,让一切更果决些吧。
报复性地,我给郑峰发了个简讯:她拿掉了你们的孩子。
来来去去不过半个钟头,到家的时候大门竟然洞开着。进去一看,果不其然,卧室门口,郑峰抱住了脸色苍白的安柯。同样郑峰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他一脸绝望:“安柯,你怎么可以私自拿掉我们的孩子!”
安柯闭着眼睛,声音沙哑:“别忘记我们已经离婚了。”
他隐忍着怒气:“难道你真的不懂我么?”
安柯猛地推开他:“对,我不懂你!你没有像以前那么爱我,你没有像以前那么在乎我,甚至对我不耐,对我发火,夜不归宿,甚至连我身体几度不适你也没有丝毫察觉,你觉得你合格么?你叫我怎么懂你!”
她蹲下身子捂着腹部,嘶哑的喉咙难受到极致,几乎哭不出声音,只是眼泪在脚下渐渐洼积成池。
郑峰蹲下身抱住她,声音苦涩哽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没有察觉你身子是我的错,我爱你啊,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我不想你跟着我以后吃苦,拼死干活还不是为了你,可每次你除了跟我吵架发脾气,连顿饭都没给我好好做。”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相互指责谁的错误已经失去了意义。即使两个人都有错,即使认了错,却也撩不开这层隔膜了,回不到最初甜蜜的时光,所以徘徊在悬崖边的幸福也在她拿掉孩子那一刻残忍的坠落万丈深渊。
无法拾掇的苦楚,只好眼睁睁看着幸福远走。郑峰,你终究非是良人。
安柯低低地苦笑一记:“对不起,生活耗尽了我所有的憧憬,爱情,没有了。”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已经颠覆了我的世界,此刻的你与当初的阳光大男孩似乎怎么也无法重合,你已经不是那个一句告白都会脸红的男孩了。生活让我们都饱经风霜,让我们耗尽一切的力量却得到最终分手的结局。
了解你,所以知道怎么毁掉我们两个人。孩子是致命的关键,你的家庭容不下我了,你的心也会随时间渐渐遗失。所以我认命,我安于现状。
安柯想着和他的现状,开口:“既然已经离婚了,那我们就再也不相见吧。”
没有足够的勇气,所以没法做朋友,毕竟曾经那么那么相爱过。我们都是怯懦的孩子。
他紧紧抱住她,压抑着低吼:“柯,老婆,我们复婚,我爱你,我也只爱你。”
多大的笑话,离婚分手不是因为玛丽苏的第三者,竟然是两个人的心,心远了,淡了,就结束了。
是谁说轰轰烈烈不如平平淡淡?平平淡淡只能压抑得失去一切,平平淡淡只能让自己对生活死了心。
没有爱情没有信仰的世界,总是空洞得连眼泪都嫌多余。
安柯的双手顿在半空,眼中闪过触目惊心的痛楚。绝望像失控的海藻般疯狂在内心扎根滋长,一点一点蚕食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只要闭上眼就可以隔离这个世界是不是,那就闭上眼吧。
冷冰冰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她,却真真实实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她说:“郑峰,晚了,我再也无法生育了。”
我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泪滴,在白皙晶莹的脸庞上隐隐约约,甚至看到惨白的唇角,勾起的浅笑。
郑峰的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轻轻垂了下来:“告诉我,你在骗我。”
她说:“这是真的。”
然后,他掐住她孱弱的肩膀,痛苦地看着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拿掉孩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手渐渐收紧,带着绝望的痛苦,带着对前途无望的痛楚,带着,必须结束的惨然。
她似乎感受不到痛苦了,只是近乎贪婪却又忧伤地看着他,这个相爱了两年却挨不过半年婚姻的男子。
“在你日复一日的无视中,我对你失望了,在死一般压抑的生活中,我对你绝望了,在我们没有爱情甚至断了生活的那一刻,我对自己和世界彻底无望了。”所以拿掉了孩子,所以她也撒了个小小的慌。
刚毕业刚走进社会的她和他终究还是太过年轻气盛,努力去闯,努力去追逐,那么相爱的她们终究还是被婚姻生活所打败。不是爱得不够,也不是不够坚定,只是少了那份激情,在爱情和亲情的过渡中,她们都溺死在这条过渡线里。
爱情总是得屈就于生活。
安柯是个好女子,却也是偏激极端的女子,当她觉得两人无望了,就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拿掉,内心是格外清冷,这样的女子注定被这个肮脏的尘世伤得伤痕累累。也注定熬不过,熬不过将爱情转化为亲情的过渡。
清冷、自傲,不甘沉默,也不要没有爱情的生活和未来,是太年轻,是太稚嫩,是自己画地为牢,是自己将自己摧毁得支离破碎。
那么多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不照样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年么?就因为心还不够成熟,所以终究轻而易举被内心的猜忌和对方的冷落所打败。
她的果决最终毁了她自己,即使多年后我问她你后悔过么,那个时候的她,手里牵着五六岁的小女孩,在海边沙滩上漫步,展露笑靥,说,后悔过。
生活不是小说,不是每个女主都会高傲倔强的说绝不后悔。人生总是这样,前一刻可以苦笑着说绝不后悔,后一刻又能浅笑着说后悔。
苦笑着,不后悔,这是自欺欺人,浅笑着,说后悔,这是终于过去了。承认曾经后悔过并不丢人,张小娴曾说过,如果时间不可以让你忘记那些不该忘记的人,我们失去的岁月又有什么意义。
正因为曾哭过笑过狼狈过,所以才会在岁月的洗礼下愈发清濯,时光使我们褪去稚气,洗尽铅华。
我们终究得学会在失去的岁月里释怀忘记那些生命中存在过的绚烂,回忆容我们缅怀,却不容我们回去。
郑峰说,安柯,是我对不起你。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安柯蹲下身,泣不成声。
我走过去,蹲下身搂住她:“柯,为什么要这样说。”
病历卡我仔细看过,也询问过医生,明明没有任何异常,以后无法生育,这恐怕只是她的托词。
她红肿着眼,泪眼汪汪似被丢弃的小动物,那般惹人怜惜。
他是真的爱她,只是时光交错了彼此的身形。
她闷声说:“纵然是他先爱上我,我却用了三年时间将他揉入骨血,我比谁都晓他的脾性,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结束这一切。”
有没有爱情已经不再重要了,回不去的年华,只容自己祭奠。他们回不去,不然也不会走到离婚的地步。
若只是为过去赎罪,勉强继续在一起,终究差强人意,就这样散了吧,毕竟,他也很清楚,他的家庭容不下一个无法生育的妻子。
家庭和爱情,他给了她答案,再完美的爱情在落幕瞬间也便如落花零落般残缺。爱情在现实的磨砺下愈发脆弱,直到被这题选择题溃败,一败涂地。
我想我懂了。
在她哭干眼泪的时候我懂了,原来爱情真的没有用。它只能给你片刻的欢愉,给你寂寞单调的人生图上厚重的油料,坑坑洼洼,不堪入目。
街上车来车往,房间门口,我和她抱作一团,初春的清寒仍圈在周遭,借以对方的身体汲取温暖。夕阳西下,霓虹闪烁,暗夜降临,夜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的体温很凉。直到晨光熹微,满天繁星只剩下两三个星子挂在墨蓝的高空,远处,天边的云霞被初生的朝阳染红,意寓着希望的阳光缓缓驱散了心中的阴霾。
过去的都过去了,更多复杂的东西,还是交给时间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