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用我准备买兔子的两先令七便士零钱付款,”他说,“他们不肯收金币找钱。我拿出一把的时候,那人只是大笑,说那是筹码。我还买了点柜台玻璃瓶里的棉花糖。还有点饼干。”
棉花糖又软又干,饼干也很干,不过也很软,饼干是不该软的。可是有汽水,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现在该轮到我去试一试用这些钱买点什么,”安西娅说,“我第二大。小马和马车在什么地方?”
是在格子花客栈。安西娅从后面走进院子,因为他们都知道,小姑娘不该进公共场所。她出来了,如她所说,“很得意,但不骄傲”。
“他说他马上就准备好,”她告诉大家,“他要一个金币,把我们送到罗彻斯特再送回来,还在那里等着我们把我们要的东西都买好。我想我做得很妥帖。”
“我想你自以为非常聪明,”西里尔闷闷不乐地说,“你是怎么干的?”
“我可没那么聪明,一进去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币来,显得对钱满不在乎,”她回答说,“我只是找到一个小伙子,他拿着一块海绵和一桶水正在洗马腿。我只拿出一个金币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说:‘不知道。’他叫他的父亲。那老人家来了,他说这是一个黑桃几尼。他问我它是不是我的,我是不是可以自己作主用它。我说:‘是的。’然后我要小马和马车,我说他如果把我们送到罗彻斯特,这金币就给他。他的名字叫克里斯平。他说:‘好的。’”
坐在一辆小马拉的漂亮马车上,沿着漂亮的乡村大路走,这是一种新的感受,而且非常愉快(有新的感受,这种机会不是常常遇到的)。同时每个孩子一路上想着美丽的花钱计划,自然是默默的,因为他们觉得不能让客栈老板听到他们谈各自的阔气想法。老人家应他们的请求,让他们在桥边下了车。
“如果要买马车和马,你会上哪儿去买呢?”西里尔问道,装出只是找句话来说说的样子。
“找皮斯马什,在撤拉森人头像客栈,”老人家马上说,“说到马,虽然我不该介绍什么人,换了我是买主,也顶多是听听别人的介绍意见罢了。不过如果你的老爸想买全套马车,在罗彻斯特这里,再没有人比他皮斯马什更靠得住,说话更实在的了,我还是得这么说。”
“谢谢你,”西里尔说,“撒拉森人头像客栈。”
现在孩子们开始看到一条自然法则颠倒了,像杂技演员倒竖婿蜒那样。每一个大人会告诉你,花钱容易挣钱难。可沙仙这些钱挣来容易,花掉却不止是难,简直是不可能。罗彻斯特那些生意人一看到闪闪发亮的魔金币(他们大都称之为“洋钱”),似乎就退缩了。
先是安西娅,她很倒霉,这天早些时候她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帽子上,于是想另买一顶。她挑了一顶很漂亮的,上面装饰着粉红色玫瑰和蓝色孔雀毛。在橱窗里标明了:“巴黎新款,三个金币。”
“我很高兴,”她说, “因为写明了金币。金币就是金币,没写什么金币,英国新金币我们倒是没有。”
但是等到她拿出三个金币——她的手这时候相当脏,由于她进沙坑没有先戴上手套,——店里那位穿黑绸长裙的小姐狠狠地看看她,又走过去对一位也穿黑绸长裙的年纪更大也更难看的小姐悄悄说了几句什么话,接着她们把钱还给安西娅,说它们不是通用金币。
“这些钱是没问题的,”安西娅说, “是我自己的。”
“我想是的,”那位小姐说,“不过它们如今不通用,我们不想收。”
“我相信她们以为这钱是我们偷来的,”安西娅回到街上大伙儿那儿说,“如果我们戴上手套,她们就不会认为我们那么不老实了。是我的手太脏,使得她们怀疑。”
于是她们找了一家简陋的商店,姑娘们选择了棉布手套,那种价值一先令三便士的,但等到她们拿出一个金币,老板娘用她的眼镜看看它,说她找不出。结果手套只好又从西里尔准备买兔子的两先令七便士中支付,还付了同时买的那个绿色仿鲜鱼皮钱包。
他们又试走了附近几家店,像卖玩具和香水的,卖丝手绢和书的,卖一盒盒好看的文具和有趣照片的。但那天在罗彻斯特没有一个人肯收他们的金币,而他们这样走了一家店又一家店,人越来越脏,头发越来越乱,简在洒水车刚开过的路上还滑了一跤。他们也饿坏了,但是用他们的金币,没有人肯卖东西给他们吃。试了两家糕饼店全没用,他们实在太饿,也许是由于店里的糕饼香喷喷的缘故,于是照西里尔的建议,他们悄悄地商量好一个行动计划,孤注一掷地实行。他们迈开大步走进第三家糕饼店——毕尔糕饼店,老板的名字叫毕尔,——柜台后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干涉,每一个孩子已经拿起三个一先令一个的刚出炉小面包,把三个叠在一起握在两只脏手里,在三个面包上同时大大咬了一口。他们就这样手里拿着十二个小面包,嘴里塞得满满的站在那里,豁出去了。店老板大吃一惊,走出柜台。
“给你,”西里尔拿出进店前就准备好的一个金币,尽量清清楚楚地说,“付你的面包钱。”
毕尔先生抓过金币,咬了咬它,的确是金的,就把它放进了口袋。
“你们走吧,”他说,板起了脸,冷冰冰的像一支歌里唱的那个人一样。
“可是找头,”安西姬说,她有个节约头脑。
“找头!”店老板说,“找你的头!出去,我不叫警察来查你们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你们可以认为这已经是你们的造化了!”
在城堡公园里,这几位“百万富翁”啃完了他们那些小面包。虽然这些面包里软软的加伦子十分可口,像一种魔力那样提高了孩子们的兴致,然而想到要冒险到撒拉森人头像客栈去找皮斯马什先生打听马和马车的事,那就连最大的胆也不寒而栗了。男孩们情愿放弃这个主意,然而简向来乐观,安西娅一般说来又十分固执,她们非去不可,他们也只好乖乖地照办。
这一伙人这会儿已经脏得无法形容,他们就这样向撒拉森人头像客栈走去。在格子花客栈已经奏效的后院进攻法在这里再次尝试。皮斯马什先生正好在后院,罗伯特用这番话开始了他的交易——
“他们告诉我,说你有许多马和马车出售。”大家讲定这回该由罗伯特当发言人,因为书里总是先生们而不是女士们买马的,而在蓝野猪客栈西里尔已经干过一次。
“他们告诉你的话不假,年轻人,”皮斯马什先生说。他个子瘦长,有一双非常蓝的眼睛、一张抿紧的嘴和两片薄嘴唇。
“我们很想买些马,谢谢你,”罗伯特彬彬有礼地说。
“我想你们可以做到。”
“你能给几匹马让我们看看吗,谢谢你!我们好挑一挑。”
“你在开什么玩笑?”皮斯马什先生问道,“是派你来送信的吗?”
“我告诉你,”罗伯特说, “我们要买马和马车,有人告诉我们,说你靠得住和说话实在,但我断定他是不是弄错了。”
“我的天!”皮斯马什先生说,“要我把整个马厩的马赶出来供阁下大人你过目吗?或者我该派人去问问主教,他是不是打算出让一两匹马呢?”
“请吧,”罗伯特说,“如果不太麻烦的话。那你真是太好了。”
皮斯马什先生把双手插进口袋,哈哈大笑,他们可不喜欢他的这副样子。接着他叫道:“威廉!”
一个弯着腰的马夫出现在马厩门口。
“来吧,威廉,到这里来看看这位小公爵!他要把所有的马全部买去。可他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我可以保证。”
威廉用轻蔑的眼光,有兴趣地顺着他主人伸出的大拇指看过来。
“真的?”他说。
可是罗伯特说话了,虽然两个女孩都拉他的上衣,求他“走吧”。他说话了,非常生气,他说:
“我不是一个小公爵,我也从不装作一个小公爵。至于子儿嘛,你把这个叫什么?”别人还没来得及拦住他,他已经掏出两大把闪闪发光的金币,捧起来给皮斯马什先生看。
皮斯马什先生真看了,还用拇指和一个手指头夹起了一个金币。他咬它,简希望他会说:“我马厩里最好的马给你。”但是其他人心中更有数。然而对于就算最不抱希望的人来说,接下来仍然是当头挨了一闷棍,因为他简短地叫了一声:“威廉,把院子门关上。”
威廉咧嘴笑着,去关上院子门。
“再见,”罗伯特赶紧说,“不管你怎么说,我们现在不买你的马了,我希望这对你是一个教训。”他已经看见一个小边门开着,一面说一面往那边挪身子。但是皮斯马什先生挡住了他的去路。
“别走得那么快,你这小废物!”他说, “威廉,去叫警察。”
威廉去了。孩子们挤在一块儿,像是一群吓坏了的小羊,皮斯马什先生话不停口,一直说到警察到来。他话说了许许多多。在这许多话中,他说:
“你们可是一群小坏蛋,对不对,竞拿你们这些金币来引诱老实人!”
“这些金币是我们的,”西里尔勇敢地说。
“噢,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当然不知道,一点不知道……噢,不知道……当然不知道!还把小姑娘也拉扯进来。好吧……如果你们乖乖地上警察局去,我可以把小姑娘们放走。”
“我们不要给放走,”简一副英雄气概地说,“我们不跟男孩分开。钱是我们的和他们的,你这坏老头儿。”
“你们到底打哪儿弄来的?”皮斯马什先生说,稍微软了一些,简刚才开口骂了他,男孩们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软下来。
简不知怎么办。默默地看了一眼其他孩子。
“舌头丢了吗,啊?骂人倒是够快的。好,说吧!你们在哪里弄到的?”
“在沙坑那里弄到的,”老实的简回答说。
“又一个谎话。”皮斯马什先生说。
“我告诉你,我们是在哪里弄到的,”简说, “那里有一个仙人……全身棕色的毛……有一双蝙蝠耳朵和一对蜗牛眼睛,它一天实现我们一个希望,全都兑现了。”
“头脑有毛病,对不对?”皮斯马什先生压低了声音说,“你们这些小子,竟把这个可怜疯姑娘拖进你们的罪恶偷窃勾当,那就更加可耻了。”
“她没有疯,这是真的,”安西娅说,“是有一个仙人。如果我再看见它,我要希望点什么东西给你;如果报复不算坏事,至少我会这样做——就这样:”
“上帝保佑我,”皮斯马什先生说,“如果他们当中不是还有一个疯丫头:”
这时候威廉回来了,脸上带着恶意的冷笑,他后面跟着一个警察。皮斯马什先生用粗哑的声音郑重地悄悄跟他讲了半天。
“我想你是对的,”警察最后说, “不管怎么样,我把他们带走,告他们非法拥有,有待查问。上级会处理这件事的。大概会把那两个疯丫头送到疯人院,把那两个男孩送到改造所。好了,来吧,小朋友们!吵闹也没有用。你领着这两个姑娘走,皮斯马什先生,我盯住这两个男孩。”
四个孩子又生气又吓坏了,话也说不出来,给押着走过罗彻斯特一条条街道。发怒和受辱的泪水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因此罗伯特撞到一个路人身上也没看到是谁,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唉呀,这是真的吗!噢,罗伯特少爷,你这会儿在干什么啊?”还有一个同样非常熟悉的声音说:“黑豹,我要和我的黑豹走!”
他们撞到马莎和小宝宝身上了:
马莎的态度令人敬佩。她对警察或者皮斯马什先生告诉她的话一个字也不肯相信,甚至当他们要罗伯特在一个拱门下面翻出他的口袋,拿出金币来的时候也一样。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她说,“你们疯了,你们两个!根本没有金币——只有这可怜孩子的手,上面全是煤灰和尘土,就像个扫烟囱的。噢,我真不愿看见今天这样的事:”
孩子们觉得马莎这样做非常仗义,尽管十分不讲道理,直到后来才记起沙仙曾经答应过,它实现的希望女仆们都看不见。因此马莎看不见这些金币,只是说了真话,自然也没说错,不过并非什么格外仗义。
当他们来到警察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警察把他们的事情告诉警长。警长坐在一个空荡荡的大房间里,房间一头有个难看的东西,像儿童室的婴孩围栏,是关犯人的。罗伯特猜想这到底是牢房还是犯人给押在那里受审的地方。
“把金币拿上来,警官,”那警长说。
“把你们的口袋翻出来,”警察说。
西里尔没有办法,把他的双手伸进口袋,却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接下来开始哈哈大笑——一种古怪的伤心大笑,它使人觉得更像是哭。他的几个口袋都是空的。其他孩子的口袋也一样。当然,太阳下去了,沙仙变出来的所有金币全不见了。
“把你们的口袋翻出来,别发出那种怪声,”警长说。
西里尔把他那些口袋翻出来,他那件外衣的九个口袋个个都翻出来了,但每一个口袋都是空的。
“怎么回事:”警长说。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搞的——这些狡猾的小叫花子!他们一路走在我前面,我也一直看住他们,不要引起路人注意,不要妨碍交通。”
“这太奇怪了,”警长沉下了脸说。
“如果你们对这些无辜的孩子吹胡子瞪眼睛的做够了,”马莎说,“我这就租一辆私人马车送他们回到他们爸爸的公馆去。这件事你还没完,年轻人!……当你装出在他们可怜的、没办法的手里看到金币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过你,他们根本没有金币。一个值班警察,大白天的竞不能信任自己的眼睛。至于另外一位也不能说更好,他开着撒拉森人头像客栈,他的酒喝了会怎么样他最清楚。”
“看在老天爷份上,把他们带走吧,”警长生气地说。但是等他们离开警察局以后,警长对那警察和皮斯马什先生说,“你们现在怎么说1”这话他说了至少二十遍,跟对马莎说话时同样生气。
马莎说到做到。她叫了一辆非常有气派的马车带他们回家,因为公共马车已经开走了。警察在场的时候,她站在孩子们旁边虽然那么高傲,但是他们一旦单独在一起,她却是那么生气,因为他们“自己瞎跑跑到罗彻斯特来了”,这一来,他们一个也不敢提起从村里用小马拉着车送他们来并且在罗彻斯特等着他们的老头儿。就这样,发了一天大财以后,孩子们毫无面子地被吩咐上床,而这一天,他们只增加了两副棉布手套,里面都脏了,因为她们用脏手戴过,还有一个仿鲜鱼皮的钱包,以及十二个一便士小面包,它们在他们的肚子里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了。
最让他们难过的,是怕那位老人家的金币在太阳下山后会和其他金币一样消失不见,因此他们第二天特地下山,到村子里一则向他道歉没有在罗彻斯特和他再见面,同时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他们发现他非常友好。那金币没有消失不见,他还给它钻了个洞,把它挂在表链上。至于面包店老板拿的那个金币是不是消失不见,孩子们觉得他们管不着,这也许不老实,但又不能说完全没道理。不过这件事后来还是让安西娅感到不安,最后她偷偷寄了十二张邮票给“罗彻斯特毕尔糕饼店毕尔先生”。她在信上写道:“付十二个小面包的钱。”我希望那金币是消失不见了,因为那糕饼店老板实在凶,再说那种一便士一个的小面包,在所有真正老实的糕饼店里六便士就可以买到七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