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不知说什么好呢。框当框当,框当框当,窗外的风景变成一条条拉直的线向身后飘去。把手贴在窗上,冰凉的感觉弥漫在指尖。T9的车厢很干净,上铺空着,中铺的妇女在织毛线,桌上放着对面男孩的方便面,泡得热气腾腾。呼哧,他吃得可香了。右脚旁边喷出的暖气让我原本干燥的皮肤不堪重负,翻来翻去看着手,浮着很多红色点子,手背上静脉也冒出来了。
外面的颜色越来越暗淡,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一片黑色。车厢里只开着小灯,很多人开始睡觉。实在是没有事情可以做,取下眼镜躺下。视野一片模糊,只得把眼睛努力睁大。
眼睛瞪着中铺的床板,心里想着可别掉下来啊。听到有女人在打电话,间随着低沉哽咽的声音。不要离开我,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也正是被抛弃的开始吧。把音量开到10,就算听到头疼也没办法睡着。脑袋里装的,是女人的哭声,男人大声嚷嚷,我的右手已经麻木可就是不敢翻身,凉席会嘎吱作响,那样他们就会知道我醒了。不想让父母知道我已经被他们吵架的声音惊醒,一边听着那些刻薄露骨的话从我身边最近的人口中说出,一边想着爬起来去厨房拿刀,我不想看到你们这个样子,不是一直过得好好的吗,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想拿到刀,我要停下这些声音。眼睛开始发烫,有东西流进耳朵里。不能动,一定不能动。
我坐起来,列车中规中矩地前行。还不是为了你,我才这么忍让。不是为了你,我早就和你爸离婚了。女人向我哭诉着。男人整夜整夜不回家,值班,忙。他们就这么耗着,对外恩爱,回到家冷战。我心里很痛,但是不能说,不能告诉任何人。妈妈这么告诫我,这些事绝对不可以传出去。
把放在桌上的小包包打开,翻出个面包。胃已经有些难受了,还是硬生生把面包啃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吃变成我减压的利器。难受的时候必须吃东西,吃到胃痛眼泪流,心就不疼了。压力进食者,书上这么说。
火车在襄樊停下。我把外套穿上,下了车。
没多久感觉腿像冰棒一样,麻木地踏在地上没有感觉。呼出一阵阵白气,看到站台上的工作人员穿着军大衣,我有些后悔没把围巾手套戴上。现在是凌晨两点,站台上明亮的顶灯让我觉得好像是白天。列车员招呼我上车,要走了吗。赶紧跑回去。
回到我的床边,牙齿还在打颤,笨拙地解开鞋带,钻进被子。北方真冷。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闭上眼睛。
框当框当,模糊听到有人走过,小孩子在过道上跑。睁开眼睛,顶灯开着,中铺的男人在看报纸。摸过眼镜戴上,那个织毛线的已经下车了吗。手机显示已经10点25分。窗外一片灰黄的色彩,树枝统统没有叶子。我睁大了眼睛,低矮的楼,没有人,也没有狗跑过,地里没有绿色的东西。这就是北方的感觉啊,我只觉得荒凉。无法想象没有绿色的地方,我有些想念原来的城市。心一惊,原来的城市……头有些晕眩,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还好窗外有太阳,看着阳光,又让我感觉好些。坐在那里发呆,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到达了。车里的广播放着歌曲,或许是长途旅行就快结束,感觉人们脸上笑意多了起来。邻座邀我打扑克,我告诉他我的技术太烂不好意思拖累别人。“没关系,没关系。也就混时间而已。”别人都打一圈了我们还在甩4。他摸摸头,笑着,“伤脑筋啊。”每个人都很高兴地玩着,有一个人是出差到证州,另一个是回利京,还有到那里去玩的,“你呢?”有人问我,我愣了会,“回家吧。”大家闹哄哄地说着,吃瓜子,喝水。就这么度过了旅途最后几个小时。下午2点28分,我到达利京西站。
远远地就看祜嘉站在那里,旁边的人直向我挥手,是爸爸。
直到上车一会儿,我才觉得暖和过来。有些不习惯了,这里干燥寒冷的空气。我看着沿路的树,都没有叶子。真是没办法喜欢这个城市,没有绿色的地方。旁边有好些骑自行车的人,裹得跟粽子似的,想起原来住的地方,女孩子为了漂亮都穿得很少很好看,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我觉得头很疼,最近怎么了,从姑妈那里回来就变成这样,老是有奇怪的想法。
“我们到了。”爸爸把车停下。哥哥去取行李,妈妈来开门,面对我一直笑着。桌上摆满了香蓬蓬的饭菜。“来,临桔,这是你最喜欢的番茄鱼。”妈妈夹了一大块鱼放进我碗里,“味道太淡了。辣椒在哪里?”我尝了一口,皱皱眉,妈妈的筷子停了一下,“我去拿。”拿过瓶子,我开始放辣椒粉。他们看着我,“临桔,什么时候开始吃辣?”祜嘉问道,“一直都喜欢吃的。”尝了一口,真辣!急忙跑去找冰水喝。看着镜子里的我,脸颊红红的,眼泪都快出来的样子。干嘛放那么多辣椒,使劲打下头,你几时吃过那么多辣椒的,傻帽一个。
回到房间,我看着粉色的窗帘,淡红色的床罩,红色小猪的睡衣。突然想起什么,跑到隔壁祜嘉房间,“哥,我的房间一直都这么布置的吗。”祜嘉正在玩游戏,“对啊。”我没继续问下去,我应该是讨厌粉色的,为什么把房间的物品全弄成这个色调。“咚咚。”回头看,妈妈站在门外,“快睡了吧。明天开学第一天,要早起。”当着她的面,我回房躺好闭上眼睛。妈妈关灯带上门。
睁开眼睛,还是睡不着,最近老是这样。磨蹭到差不多两点过,才渐渐睡去。
闹钟定在6点30分,翻身起床。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挂着黑眼圈。一直做梦,根本就没有睡好。唉,真累。
和祜嘉一起上学。自行车没滑出多远,我就摔倒在地上。祜嘉忙停下车,跑过来拉起我。“怎么了?”我拍拍膝盖,“没事。”他看着我,“真的没关系。我们走吧,要迟到了。”我爬起来扶好车。
风割在脸上的感觉真疼,刚才摔倒我也觉得很意外,突然像是不会骑自行车似的。最近的怪事一堆啊,我摇摇头,觉得很无奈。
以后,除了偶尔脑袋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失眠进行中,生活还算正常。天气逐渐转暖,这个周末全家人计划到沁山去玩。
下了车,我跑在最前面,这段时间考试一个接一个,班上的同学都很拼,保持前5名让我觉得压力很大。难得全家人一起出游,天气也很配合,阳光照在身上,连头发都被烤得暖和极了。妈妈在后边叫我慢些,爸爸依然垫后,挺着中年人的大肚子气喘呼呼,哥哥跑来想要抓住我。我一边尖叫一边跑着,心情很好。回头看,爸爸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停下休息。
站在岩石的边缘处,看着山下的公路,远处的湖泊,风把我的头发吹得乱乱的。祜嘉走过来,站在我旁边。“这个给你。”他塞给我一条手链,红色的珠子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祜嘉帮我戴上,“可以避邪的哦。”晃晃手,“谢谢。”
安静地坐下来,看着天上飞着的鸽群。“去姑妈家玩,醒来的时候。”我拔下地上的杂草,“可我不记得为什么会进医院。”祜嘉看着我不说话。
“以前我很讨厌有个妹妹,什么东西都被你分了一半走。心里老想要是你消失不见就好了。”祜嘉躺在地上,“可能是已经麻木了吧,如果没有这个烦人的妹妹,反倒觉得很不习惯呢。”我把衣服甩到他脸上,“麻木?你敢说我烦。”两个人开始打打闹闹。停下的时候,祜嘉开始怪声怪气唱歌,我哈哈大笑。
天上的云很白很干净,我喜欢看这样的天空。
“车子翻下山路,送到医院后昏迷了5天。万幸的是只有擦伤而已,听姑妈说醒来后就不记得当时的事了。”祜嘉从裤袋里拿出烟,“据说你是那车里伤得最少的人。”我睁大了眼睛,祜嘉弹弹烟,“车子的右半边压在地上,左边悬空。就像这样。”祜嘉比划着,“如果是右边的座位,不知会伤得多惨。”想想那样的情形,虽然不记得了,但还是觉得有些后怕。祜嘉凑过来,摸摸我的头, “可那天我看到你了。”“啊?”“那天我从房间出来,想要找点吃的。看到你站在客厅那里,就是第二个沙发的地方,我对你说话,可你不理会我。当我从厨房出来,就没看到你。当时还以为你旅行回来太累,一个人先上楼休息去了。”我看着祜嘉,指尖有些凉,“后来呢。”祜嘉点上第二支烟,“爸爸打电话回家,说你出事了。当时我还很奇怪,临桔不是已经回家了吗。”祜嘉看着我,我觉得头疼得厉害,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并没告诉他,看到你的事情。”
祜嘉抓住我的手,“救援人员从车底把你挖出来,却只有轻微的擦伤。”我看着他的眼睛,透着一丝寒意。“据说压在你身上的一具尸体变形得不成样子。”祜嘉的手抓得更紧了,我努力想要挣脱,头疼得厉害。
祜嘉松开手,“吓到了吧。”他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我埋头拔地上的草根,耳朵里嗡嗡地响。
“活下来就好。”祜嘉大力拍下我的肩,站起来继续前行。
想知道,我想知道那时发生的事情!
晚上回到家,一头栽在床上。天花板里摇曳着树叶的影子,窗外是安静的黑幕。耳朵里灌满啸声,心情没办法沉寂下来。梦里面常出现的场景,吵闹的家庭,模糊的睡眠,那种揪心的受伤害的感觉。想着想着不由得抓紧衣角,心跳得厉害??我想知道当时发生的事。
这之后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抹再多的眼霜也只得无奈地看着镜子里的黑眼圈嚣张。一边是缺少睡眠头疼得厉害,一边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着急死了地想入睡。等家里安静下来,估计大家都睡着了,我便悄悄爬起来看书,做题??没办法的事,想让自己累到睡着。
渐渐地,晚上通宵看书的精神越来越好,瞌睡都被积累到白天的课堂上去了??这也算是身体的应急调节吗。老师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差,要不是我的考试成绩很稳定,我想他早就清候我了……
难的是上体育课呀!
每次体育课我都晕呼呼的,开课的绕场两圈慢跑就差不多耗尽我所有精力,接下来的三十多分钟纯粹就是折磨啊。
今天上篮球课。仁慈的体育老师看看我,让我在旁边候补。我蹲在场边休息,帮同学拿衣服。身后不时传来女生的尖叫,回头看过去,3班和6班正在打比赛,我身旁的女生也把眼光挂在那群男生身上。对这些提不起兴趣,索性坐在地上,左手托着下巴打瞌睡。眼皮越来越沉,感觉人群骚动……
我摸摸后脑勺,真痛。一个女孩跑过来,蹲下看着我,“真不小心啊。”她说。我看着她,“你是……”女孩跳起来,“这么快你就不记得我了。5555我好伤心哪。”她捂着眼睛装作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站起来。
37号座位,还好,靠右窗,可以看到沿路的河流。第一次单独旅行很兴奋。姑妈已经离开了,她还要赶着回去开会。旁边的女孩一句话也没说过,看上去有些闷的样子。
……这个屋子里挤满了人,出口处穿着白衣服的男人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纸。我坐在房间角落里,旁边站着那个女孩。
“这里?”
“可能会死啦。”女孩蹲下来,两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我想,他手里的东西记录着我们的信息。”她两眼直望着出口处那个男人。
“你忘记了吗。车子从路上翻下山谷,我们都在车上。”她倒说得镇定,我呼地站起来??剧烈的抖动,翻滚。我什么都抓不住,重重地撞击在车身上,玻璃碎片深嵌进我的手臂。眼泪流出来了,身体很疼。
我冲到入口处,“我,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男人翻了翻手里的东西,“再过3分钟,你的生命结束。”说得那么轻松,“凭什么,为什么会是我!我不想死啊!我要活下去!一定是你们弄错了。你没有决定我生死的权利!”我对着他吼叫,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男人的手指着我的额头,只觉得全身没了力气,我说不出话来,慢慢滑倒在地上。
女孩走到那人身边,“我想查查我的资料。”“很幸运,受了一点轻伤,待会我们会送你回去。”女孩笑笑,扶起我走到人少的角落。
“我一直很努力,好好学习,希望可以考上理想中的大学,一定要好好工作,我希望可以挣够钱环游世界,有那么多漂亮的风景,我想去看看。21岁毕业,25岁结婚,27岁生小孩。然后买个大房子,把爸爸妈妈接来一起住。哥哥的将来是怎么样的,我想知道。在我面前他总是那么骄傲,也许我能超过他也不一定,那时他会是什么表情呢。”一个人不停地说着,脸贴在墙壁上,很凉。
那个女孩安静地听着,“听上去是很不错的生活。”我看着她,“有什么用。好想回到家里再看看,不想离开他们。”闭上眼睛,想像着家里的模样,“不想死。不想死。”
“好烦!”女孩站起身,走向白衣服的男人。
……“你也太不小心了。”女孩子站在那里,我指着她,不知说什么好。“就是我。”她笑着走过来。
我有些迷糊,“好不容易找机会见到你,还我啦。”女孩说着伸出手。
……她站在左边,我在右边。突然刺眼的光线照射在皮肤上,像灼烧一般,温度逐渐升高。无意间触碰到她的身体,冰凉沁骨。潜意识就抱住不放,有人在耳边喊叫什么。我握着一团光亮的物体飞了出去。
“就是这个。“女孩指指我的胸口,有一些发亮的光线透出。差不多记得当时的事了,我摸摸头,“真丢脸,当时觉得很怕。”女孩笑着,“现在可以还我了吗?”我取出递给她,女孩将它送到肩膀上。
“你后悔和我调换机会吗?”我犹豫着,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她弯腰系鞋带,“没有。这段时间可能你也感受到我的一些生活了吧。“她站直身体,“这么做算是不负责任的逃避。可当时的我,已经背负不住那样的压力了。”她对着我笑,“就想着离开这里,幻想着像鸟儿一样飞翔在天空。看到你这么想要活下去,我就想,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她活动着身体,“就没有一点留恋吗?”她背对着我耸耸肩,“如果回到那时,还是会有同样的想法。说到底我是个懦弱的人哪。如果你觉得亏欠我,那一定要生活得好好的,考上好大学,买大房子的愿望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呢。”她挥挥右手,肩胛骨的地方幻生出一对黑色的翅膀,就这么在我眼前飞走了。我看得呆住。
……
有人摇我的肩,依然头痛。我睁开眼,周围的人仿佛松了口气的神情。“总算醒了。快点送她去医务室。”体育老师说。穿着白色球衣的4号跟在后面,“同学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慌张。原来刚才被篮球打到头,我摸摸疼痛的地方,热乎乎的液体流出来。
虽然医生检查结果没有大问题,轻微脑震荡,爸爸妈妈却担心得不行。于是在家休息了1个月。
我去邻居家讨了些植物种子,埋在屋前的草地上,像隔壁老太太一样认真看着园艺书,精心看护这些小东西。
一年之后的夏天,惊喜地看着我的花花草草,充满了成就感。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睡眠开始好起来,上体育课的时候不再像个木瓜般呆站在一旁。阳光照耀的时候,感觉浑身充满了干劲。还好,利京的天空是不缺乏太阳关照的,所以我总是精神满满的模样。
这天去给宝贝们浇水的时候,看到离地面很近的地方开着一朵美丽的小花,洁白的花瓣在阳光的照射下发散着柔和的光芒,远看就像一对漂亮的翅膀。想起那个不知姓名的女孩,心里充满了感激。
“吃饭了,”妈妈在屋里喊着,“没有番茄鱼我可不买帐哦。”我叉着腰一副蛮横的样子。“你再不进来,就没有了。”哥哥端着盘子对我笑。放下水管,我冲进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