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3年级 - 小说 阅读指导

落花时节又逢君

严分高三 潇湘雨

她说:“向来缘浅,奈何情深。”他却说:“向来情深,奈何缘浅。”他们初见时,桃花灼灼。沧桑了二十年之后,在这落花时节,命运又让他们重逢。再次面对他,她将何去何从?
  
  一、 故人
  春雨缠绵地下着,薄薄的水汽笼罩着这个江南小镇。
  此时已是暮春,百花凋零。原本还残留在枝头的花瓣禁不起风这么吹,被春雨带到湿漉漉的地上,黏黏的像扯不下来的狗皮膏药。
  她裹紧披风,可风还是不停地往他脖子里灌,让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冷颤。幸好,是要到家了。
  “夫人,您回来了。”
  “嗯。”
  她顺手把伞和披风递给紫月,径直走进了屋里。
  “今日似乎有些寒意,您要不要喝点热粥?奴婢马上吩咐他们去准备。”紫月问
  她顿了一顿,道:“让他们多准备一些,除了我的那份,其余你们分了吧。”
  “谢谢夫人,您总是这么体谅我们。”紫月笑盈盈地退下了。
  她走到窗前,几朵零星的花瓣飘到了书案上,她伸手将它们拂去,叹道:“桃花都落了,春天很快就要过去了。这景象让人惆怅,不看也罢。”她关上窗,背过身去。
  “夫人,门外有位先生求见。”那位上了年纪的管家过来通报。
  “今日天色已晚,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见他。让他明天来吧。”
  “老奴说了,可他执意要见您,说是一位故人。“
  “算了,姑且见见他吧。”她拿起伞走了出去。
  远远看见那身影,似乎有些熟悉。她心抖了一下:“难道是他?”
  等走到他面前,她又有些胆怯了。这么多年,他大概快认不出自己了吧。一晃二十年过去,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静若。”他轻轻唤她,一如当年。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先是一愣,然后对管家说:“你先回去吧,我和这位故人还要再叙叙旧。”
  他转过身,淡淡道:“方才路过一片桃园,觉得那儿桃花开得不错,不知你可否赏光?”
  “走吧。”
  
  二、 往事如烟(初见)
  她和他一前一后地走着。他停下来等她,她却刻意走慢些,努力保持一定距离。
  “想不到,你我如今竟生分至此。”他叹了口气,“你连靠近我都不愿意了吗?”
  她不语,低头看着那些飘落的桃花。它们被氤氲的水汽笼着,有几朵沾到了她的鞋上。她俯身下去想摆脱它们,可刚拂去,随即又沾上了,这使她有点恼怒。
  “有些桃花,是拂不去的,何不顺其自然呢?”他道。
  “你这话,让我开始陷入回忆了。那真是充满桃花的回忆啊。”
  人生就像花期,即便苦短,总得开一回。
  
  他初见她时,只隔了层薄薄的屏风,谁知再次相见,已过了沧海桑田。
  
  自打有记忆起,她就没见过自己双亲,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一日她又因为偷吃了街上王二卖的包子,被他追着打。眼看就要被他抓住了,她稀里糊涂地闪进了“碧芙楼”。“碧芙楼”的老妈妈看她可怜,收留了她,给她口饭吃。后来见她有几分姿色,根骨还不错,便让她习舞。她倒是不怕苦,练舞练得腰酸腿疼也绝不吭声,技艺突飞猛进。五年后,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在“碧芙楼”跳舞讨些贵胄子弟的欢心。
  那一年,她十七岁,是“碧芙楼”的一等舞姬。
  他立志云游四海,素来不沾染红尘俗气,那天却突发奇想,决定到“碧芙楼”小坐。
  于是,茫茫红尘,他们就这样相遇了。有句话形容他们再适合不过:“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 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天色已晚,“碧芙楼”的宾客散了大半,全然无白日的热闹。这样对他来说反而是好的,他向来讨厌喧闹嘈杂。
  他不知不觉就晃荡晃荡上了二楼,也没个人来招呼,他想姑娘们兴许还在用晚饭。
  当然,楼上又是另一番天地。各厢房烛光点点,不时还传来嬉闹声。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想:果然不是该来的地方,还是快些离开为妙。
  正当他欲转身下楼时,不远处有一个曼妙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巨大的绣花屏风挡着,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人在跳舞,只是并不真切。好奇心驱使他向那扇屏风走去,透过屏风,确是有人在练舞。
  她及腰的长发松散着,并没有绾成发髻,洁白的裙摆随着她一同舞动,像一只翩飞的素蝶。当时屏风上绣了大片大片的桃花,他感觉她就是万花间的仙娥。他看得入神,等她一曲终了走到自己身边时,竟也没发觉。
  她轻咳了一声:“这位公子,今日的舞白天已经表演完毕,晚上不安排演出。若公子想看,还是明天再来吧。”
  “没有演出,晚上就无事可做了么?”说完这话,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下流。他素来讨厌那些三天两头花钱买一夜春宵的阔少,今日竟同他们一副嘴脸。
  果然,她后退一步,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奴家卖艺不卖身,公子想寻一夜风流,怕是找错人了。”
  等他反应过来,那白蝴蝶已消失在了屏风后面。
  “在下欧阳云鹤,敢问姑娘芳名?”他不抱希望地问了句。
  “静若。“她竟然听到了。
  “温如美玉,静若处子。静若。”他自言自语地走出了“碧芙楼”。
  
  第二日下午,他再次来到“碧芙楼”,准备一睹那位静若姑娘的舞姿,不想大厅戏台上冷冷清清。这年头,难道有生意也不做?
  正纳闷时,老妈妈从楼上下来了。她虽是上了年纪,但看上去风韵犹存,料想当年应有不少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其实现在看的也还顺眼,咳咳,就此打住。
  “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近日我们院中桃花开得正艳,我索性叫人将戏台子搭到后面去了,也好让各位大人在观舞之余赏赏花。你且随我来吧。”老妈妈嗲声嗲气道。
  他料想静若定是在院中,于是没有多说什么,跟着老妈妈去了后院。
  兴许是静若舞姿曼妙,兴许是近日桃花灼灼,今日来的人特别多,里里外外将戏台围了好几圈,不用说,往日那些阔少自然是订了贵宾席的,其余人么,讲个先来后到,先到者有座,后来者只能站着了。更有甚者,上树的上树,爬墙的爬墙,还有几个兄弟叠罗汉轮着看。看来为了这一场舞,有些人也是蛮拼的。他想再往里挤已是不能,又觉得自己万不能像一个猴子一般上树看戏,无奈在远处一个角落坐下来。看不见跳舞,权当听听乐曲陶冶性情吧。
  台上的舞跳了一支又一支,台下也随之响起一阵阵潮水般的掌声。他却因无聊起了睡意,靠着棵桃树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宾客已经散去。再抬起头,一轮明月高悬在青黑色的天空。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眼前还是朦胧的,恍然间觉得有个白色的人影向他走来。
  “你不是昨天那位公子,怎么现在还待在这儿?”那白色的身影问。
  一听这声音,是静若,他一下子清醒了:“今次来得晚些,不想‘碧芙楼’生意如此之好,已经没有位子了。在下只闻其声却终不见其人,到底闲得慌,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只是没能再赌姑娘舞姿,实乃憾哉!”
  她扑哧笑道:“你专程来看却没看到,也怪可惜的,不如我现在跳给你看吧。”她笑的时候很可爱,全然没有风尘女子的那种媚态,更像是一阵拂面的春风。在“碧芙楼“这种地方竟有她这样的女子,委实难得。
  听到她的建议,他先是一愣,随后道:“那是再好不过了,可姑娘白日里跳了好几场,不觉得累吗?”
  “我反正晚上都是要练舞的,你就当是看我练舞吧。只是现在没有音乐,恐怕失了些许气氛。”
  “在下不才,碰巧对琴音略懂些。若姑娘不嫌弃,在下倒是可以为姑娘伴奏。”
  她眼睛一亮:“你竟懂得乐理,所谓人不可貌相。我去把琴搬来,你且试一试。”她蹦跳着走了,脚步轻盈中带着愉悦。
  不一会儿,她抱着琴出现在他面前。等他开始抚琴,她便随着拍子即兴起舞。袖长的手指在弦上游走,流水一般的旋律从他的指尖流出,让人想起山涧叮咚的清泉。自古以来,月光在诗人笔下多是清冷的,今夜却格外可爱,她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衣袖盈起满满的月光,洒下一地斑驳。月光下有桃花瓣飘落,似千万飞舞的蝴蝶,无疑她是其中最美的一只,他看得入神,弹错了好几个音,也未曾察觉。
  那时他想,倘若时光停留在此刻该多好。因为只有在那一瞬,他才觉得她是她一人的素蝶,是那个清清纯纯的女子,而不是台上倾倒众生的舞姬。
  那一夜,他们聊了许久。虽然此前只见过一面,但他觉得他们仿佛原本就认识了好久。有个词叫一见如故,大概就是这样。
  他说,他毕生之愿,便是云游四海,逍遥山水。俗世的一切不过是浮云。他从前也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少爷,这许多年,看惯了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他不想做一只金丝笼里的鸟,只愿是那山水间的闲云野鹤。
  她的往昔,自然无法同他的锦衣玉食相比,但在“碧芙楼”的日子也还算好过。毕竟,从前饥一顿饱一顿的记忆实在是太苦了。她很少向人提起她那暗淡的过往,因为即使过去这么多年,每每想起当时的滋味,心中就一阵害怕。可今日,她将她所有的苦全部说给他听,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有如许一诉衷肠的冲动。
  他看着她,如此单薄的身躯,却过早体味了尘世之苦。他好像将她搂在怀里,做保护她的打伞,让她从此不再害怕。要是他早些年遇到她,便可让她少遭多少罪。想到这里,他的心有一点痛了,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子心痛。
  
  三、 往事如烟(人面桃花)
  那一晚后,她感觉有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她心里慢慢地生根发芽。
  从前她偶尔也看戏,觉得那些戏子在台上爱得死去活来,委实有些做作。如今她自己也被拖入这十丈红尘,方觉得有些事情是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深有体会。
  近来“碧芙楼”里新近了一批舞姬,她不必再每日献舞。于是在她得空的时候,他便常来看她。有时给她带些街上卖的新鲜玩意儿,有时为她拂琴一曲,让她感叹“春光易逝”之说确是不假。他们常去桃园赏花,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红日西坠,银月初生。
  他采来一朵桃花,别在她的鬓角,道:“我从前见那些戴花的女子只觉得太过俗气,今日见你这般,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两朵绯红的云爬上她的脸颊,她别过脸,说:“你总是爱笑话我,不理你了。”话毕,一转身跑了。衣袖拂过桃花,带起一澜粉红的波浪。
  他伸手欲拦她,桃花瓣飘落在手心,素蝶已飞出花海。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一日清晨,她起得晚了些,待她醒来已是日头高照。今日她没有演出安排,索性慢悠悠地穿衣,慢悠悠地梳妆。温庭筠有词 :“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描述的当是这幅情景。
  恰巧他来找她,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影,便去后院看了看。谁知这一逛,竟逛进了她的闺房。见她正对镜梳妆,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不动声色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
  她正将一只簪子插入发髻,恍然间从镜中看见有个人站在身后。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问:“你怎么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么?我怕你一个人寂寞。“他贴着她耳根轻声说。
  她觉察出他语气中戏谑的味道,歪着头看他:“你来‘碧芙楼’多了,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像那些纨绔子弟了嘛。”
  他突然俯下身去,在她的额上烙下一个吻。原本以为她会躲开,因为他觉得他们的关系还没进展到那一步。可实际上,她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反抗。
  “原想我没有睡醒,没想到你也没有睡醒。“她闭着眼睛喃喃道。
  恍惚间她感觉一丝凉意袭上眉间,睁眼一看,他手里拿着朱笔,正在她眉间画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她问道。
  “嘘,别动,一会儿就好了。”他向她做了个手势。
  待他画完,她忙凑到镜子前看他到底画了什么——一朵桃花。那妖艳的粉色此刻化为一朵桃花印在她眉间,中间是一点嫩嫩的黄。她感觉它是一团火焰,在她的眉间燃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燃烧,更在她的心中燃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四、 往事如烟(花凋)
  古人云:“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谁承想,他们的爱情就像那桃花,开的时候确实妖娆热烈,可风一吹花就落了。
  
  近来她觉得好生奇怪。以往她演出,必是场场全满,这几日却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阔少带了家丁前来。看的人虽少了,打的赏钱反而有增无减。可毕竟不如以往热闹,跳着跳着就没劲了。这演出,讲的是一个气氛,“人场”没了,徒有“钱场”是不行的。
  这日她出场跳了一会儿,见仍然是稀稀拉拉几个老面孔,一曲终了便怏怏下了台。
  她刚走到台后,老妈妈过来了。
  “哎呀我的小祖宗,这时间还没有到,你怎么就下来了!”老妈妈一脸着急。
  “人影都没几个,还跳什么跳!”她没好气地说。
  老妈妈将她拉到一边道:“你有所不知,这几天那个世昭少爷,凡是你的场他场场全包。场子被饱了,除了几个与他交好的谁还敢来。他八成是看上你了,你真是我的摇钱树!这些年妈妈没白疼你。”老妈妈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堆金子。
  “我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她淡淡道,转身就走。
  她隐隐约约听见身后老妈妈在向世昭少爷赔笑脸,语气有些不自然。
  “既是不舒服,就让她好生休息,这几天不要给她安排演出了。”那个世昭少爷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向您保证,一定把静若姑娘照顾得妥妥帖帖。”老妈妈的声音传来。
  
  世昭少爷何许人也,这全城男女老少,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乃当今宰相的亲侄子。犹记去年年底,宰相来看望妹妹,尤其对他这个侄子疼爱有加。宰相驾临,那仪仗摆的比知府要阔上十倍,老远就听到喧天的鼓乐声,后面的随从排了满满一条街。如今谁要是招惹了这位世昭少爷,那没有一个能得好下场。
  她被他们刚才说的话吓坏了,回到房里,耳边仍然回响着老妈妈的一番话。他们难道一点都不考虑她的感受吗?只当她是一只供人戏耍的宠物,想看她的时候就让她到台上耍一耍,想要得到她就撒下一大笔钱买了她!是啊,她就是天生的贱命,被捡来养大又卖掉。
  她感觉一阵伤感涌上心头,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爬上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睡了,泪水浸湿了枕帕,大片水泽还是不断涌出。哭得困了,她沉沉睡去。
  从前她难得做梦。今夜的梦却尤其多。梦里,她和他在桃园散步,就像他们第二次见面那晚的情景。明月高悬天空,映着她苍白的面孔。他正要为她插一朵桃花在发间,那轮明月却忽然沉了下去,一时伸手不见五指。她急忙去拉他的衣袖,什么也没碰到。她慌了神,带着哭腔叫他、寻他,仍是无果。四周一片寂静,只留她一个人无助地在黑暗里徘徊。一阵风吹来,那些桃树摇呀摇,像一个个要吃人的鬼魅。不经意间被一个人抱住了腰,她欣喜地以为是他,一回头却是那个世昭少爷对着她狰狞地笑……
  第二日她早上醒来,发觉额上头发湿了一大片。回想起昨日那个梦魇,仍感觉背后飕飕的凉意,
  下床后她顾不得梳妆,急忙提笔给他写信。
  云鹤亲鉴:
  古语有云:“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汝近日未来“碧芙楼“,思君切切,可是有要事在身?
  这几日吾心颇不宁静,昨日听老妈妈言及本城阔少世昭少爷甚是思慕吾,竟生买吾之念。是夜梦魇,汗湿衣襟,恐是不祥之兆。
  汝见此信,速来“碧芙楼“,盼早日与汝一叙。
  静若手书
  她差了丫头小红送信,看到小红拿着信走了,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只盼望他能快些来。
  
  许是造化弄人,这封信并未及时送到他手上。
  几日前,他接到家中书信,说是他父亲病危,请他速速回去。
  这些年他一直在外漂泊,对于家已没了概念。七年前,由于他年少气盛,和父亲大吵一架,之后便赌气离家出走了。本打算在外头晃荡个一年半载就回去,但每每想起父亲撂下的那句狠话,觉得放不下面子,立马打消了回去的念头。现在这个情况,自然是要回去的。父亲生前他没尽多少孝道,总不至于最后一程也不送吧。
  当日,他骑一匹快马,连夜出了城。
  等他料理完父亲的丧事回来,已是七天后。推门而入,案上静静地躺着她的信,信上蒙了灰,像是隔世凋零的桃花瓣。
  他双手颤抖着读完信,飞奔到“碧芙楼”时,她已披上鲜红的嫁衣。她眉间的桃花依旧绽放,此刻却被艳红色逼得失了光彩,似一个苍白的吻。在她将要盖上盖头的那一刹那,她瞥见了他。只是此刻,还能怎样呢?
  “你晚来了一步,错过了我的一生。”说出这句话,她盖上盖头,任由泪水花了新上的红妆。
  他们的这朵桃花,终究是开到了荼蘼。
      
  五、 重生
  回忆完那段往事,她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俗话说“爱越深,痛越深”,不无道理。
  “这几年,你过得好吗?”他压着嗓音道。
  故人重逢,最害怕答的恐怕就是这个问题。有些苦,一个人默默受着便也习惯了,若是要亲口说出来,才是困难。
  她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就那样吧。刚嫁过去那阵子,世昭对我还是百依百顺的。后来另一个小妾给他添了个儿子,他就不太来我这儿了,我膝下唯有一女,免不了遭人白眼。多年来我们忍气吞声,相依为命。几年前世昭死了,我们便找了借口搬出来住,也好少受些气。“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她擦去眼角的泪痕,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样?后来可曾觅得中意的女子?”
  “我一直居无定所,漂泊江湖,撑过船、捕过鱼、打过铁。当然,也遇到过几朵烂桃花。有的眉眼与你神似,有的性情像你,可处着处着,我眼里心里满满都是你,才觉着爱情是没有替代品的。她们再像你,终究不是你,弥补不了我心中的遗憾。因为你曾经出现在了我的世界,其他人都已变成将就,我不愿意将就。”他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堆话,情绪有点激动,有点伤感。他急忙抬头遥望浅灰色的天空,不让眼泪流下来。
  “既是这样,当年你为什么不早来?若你早一刻,我会抛下一切跟你走!”她转过身,和他四目相对。
  “我回家料理父亲的丧事,不想回程途中雇的那辆马车坏了。当时下了大雨,就在客栈耽搁了一晚。怎料一切都来不及了。”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滂沱的雨,坏掉的马车,我想这一切都是宿命。”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他捧着她的脸,为她拭去泪水,道:“我不相信宿命!你看我们不是又见面了吗?你说错了,应是‘向来缘浅,奈何情深’。命运姻缘皆有变数,我们要努力争取才是。”
  他俯下身去吻她,这一次她没有逃避,而是同样热烈地回应着。
  时隔二十年后,这朵凋零的桃花又重新绽放,就如涅槃的凤凰。沧海桑田,老去的是容颜,不变的是永恒的爱。
  一阵风吹过,粉红的花雨落下,洒在他们的头上、身上。他为她拂去发梢的花瓣,端详她的脸良久,道:“犹记当年在你眉间描的桃花,改日再为你画一朵。”
    
  六、 彷徨
  他挽着她的手,慢慢踱步送她回住处。她任他牵着,毫不在意来往行人的目光。他的手有些粗糙,却令她感到很温暖。
  千百年来,世人在红尘中苦苦寻觅,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这个人,她找到了。
  
  “你在这里有没有落脚的地方?如若不嫌弃,暂且住我这里吧。”她道。
  “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他笑了。
  “让他们说去吧!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也没什么怕不怕的了,总比将遗憾带到地底下要好吧。”她倒是看得开。
  走到门口,管家迎了上来,见他们两个一道回来,便说:“夫人,是否需要为这位先生准备一间厢房?”
  她看了他一眼,道:“你让人去收拾一下,大约要住上一阵子。”
  待管家退下后,她对他说:“要先委屈你了。”
  他淡淡一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见他玄色的衣衫闪进了厢房,她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可是他们的关系进展得太快终归是不合适。丈夫刚死,寡妇就和其他男人好上了,旁人会怎么看?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
  “母亲,母亲。”身后传来银铃般的声音,是她女儿回来了。
  她女儿的脸蛋粉扑扑的,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她。她走过去搂住女儿,拍了拍她的肩膀:“饿了吧,我们吃饭去。”
  “嗯。”女儿咧开嘴笑了,“我今天遇到好多有趣的事,我们边吃边聊。”
  
  第二日早晨,她估摸着他应该醒了,走去他厢房,打算叫他一同用早膳。
  推门而入,他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俯在她耳边喃喃道:“我忍不住了。这些年等你等得太苦,我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她觉得他像一头委屈的小兽,拍着他的背说:“我们不会再分开了,从今以后,无论你去到哪里,我亦相随。”
  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她感到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温暖而熟悉的气息萦绕着她。在横亘绵长的岁月里,他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吧。她又何尝不是?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她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望去,是她女儿。他们交缠着的手还未来得及分开,她女儿已惊骇得瞪圆了双眼。
  “母亲,你怎么可以……”她女儿转身跑了。
  她忙去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我解释。”追了几步,终于追到了,气喘吁吁地去拉女儿的衣袖:“你一定是误会了。”
  “误会?”她女儿一挑眉毛,“我说父亲生前怎么总是对你不闻不问,原来你早就有相好的。现在他死了,你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双宿双飞了吧!你真让我感到恶心。”她女儿抬手抽去被她握在手里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她呆呆站在原地。
  一面是他的温存缱绻,一面是女儿的深深误会,她该何去何从?
  
  七、 相濡以沫
  他方才一路尾随她,见她女儿走远了,才走出来,摩挲着她的肩,道:“看来你女儿对你误会颇深,要想劝通她,恐怕要多费些时间。”
  她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移开,后退了一步道:“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吧。”她说得很轻,却像刀子一般字字剜在他心上。
  “这,这怎么可以?”他有些语无伦次,“这些年,我踏遍万水千山,很多次命悬一线。可一想到如若活着兴许还能再见你一面,便也挺过来了。现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为了她的女儿要离开我,委实叫我心寒!”
  “什么叫他的女儿?”她语气中透出几分不悦,“我终归也是她母亲。这几十年来都是她在照顾我,我落泪时,你可曾安慰过我半分?”她越说越激动,忽然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他轻轻抱起她,小心为她拂去额上的乱发,俯身在她苍白的脸上吻了一吻。她这个样子,像受惊的小兔子,委实叫他心疼。有人说,身为一个男人,至少要保护两件东西——脚下的土地,怀里的女人。现在看她这样,他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不放心,让紫月请了郎中来给她看看。这位郎中望闻问切一番后眉头紧蹙,频频摇头。
  他上前一把拉过郎中,问:“她不过是累得晕倒了,将养一阵就好,你这是做甚?”
  郎中做了个揖,道:“先生有所不知,夫人多年来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忧思积于肺腑,抑郁难解。近日情绪波动大,乃是旧伤新病一同复发。这一会恐怕凶多吉少。”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他双眼通红,哑着嗓音道。
  郎中压低了声音:“办法倒是有,那就要看先生的本事了。老朽曾为固伦公主治过病,听闻公主府上有一味药曰‘羌活’,乃羌族进贡的灵药。夫人若得此药,兴许能恢复。”
  
  固伦公主的府邸离这里并不远,是夜他一袭黑衣,以黑巾蒙面,悄悄潜入了公主府。
  夜深人静,下人们大多休息了,只留下几个值夜的。他没费什么工夫就进入了药房,开始翻找起来。一个抽屉又一个抽屉,他只祈祷能在天亮前找到。
  在翻到第七七四十九个抽屉时,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他正欲溜走,只听外头一声大喝,霎时门被踢开,火光照得四壁通亮。他拔剑杀了几个冲在最前面的,见后面追兵越来越多,大事不妙,忙翻身跃上了房顶。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刺客在上面”,顿时箭如雨下。他剑挥得再快,终不能面面俱到。有支冷箭射中了他的胸膛,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下来了。他捂着伤口一路狂奔,撑着最后几口气跑到她府上。
  把药交给紫月,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等他醒来,恍惚间见她正坐在她床边。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带着哭腔道:“为了我,你命都不要了吗?”
  他苍白地笑了笑,将她搂在怀里:“你说过,无论我去到哪里,你亦相随。你若死了,我留着这条命还有什么意义?答应我,不要再离开了。”
  “我就在这里。”她喃喃道。
  不远处,她女儿给了他感激的一笑。
  窗外此时有大片桃花飘落,仿佛是一场粉红的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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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字数:8924 投稿日期:2015-4-30 17: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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