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坐在铜镜前,用指尖一次一次划过自己蜡黄的脸,打消时光。
我从小身体不好,整日一副病态,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中映出我的容貌,不均匀的淡淡眉毛,分布两边。因常年生病,平日里我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精神,使得眼睛呆滞无光。轮廓并不清晰的鼻梁,颜色浅淡,似不存在一般。再加上差不多盘踞了整张脸的嘴巴,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普通,甚至比一般的女子要丑陋几分。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另一张脸。
柳眉如画,不施脂粉。弯弯眉毛下眼睛的形状恰到好处,像是手艺精巧的人为她画上了精致的线条,可一切却又是浑然天成。在她的脸中央勾勒出小巧而精致的鼻子,洁白的贝齿在微启的红唇间显露,一切都是那般祥和美好。
那便是我的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姐。
姐姐比我早出生半个时辰,多么讽刺,只是晚了半个时辰投胎,我差了她那么多!
姐姐是正妻之女,容貌漂亮,个性温和,自然受尽了家中人的宠爱;而我,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妾所生之女,虽然姐姐有的东西一件也没有少了我,但终究没有人把我当做二小姐看待,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杂种罢了。再加上我这副身子,从小就多病,常年待在闺房之中,几乎见不得阳光,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病秧子,甚至有人会轻蔑地称我:“扫把星”。
镜子中那丑陋的嘴角突然扬起了一个弧度,看起来那样苦,即使是笑,我也没有她笑的好看!
突然眼角滑落了两滴水珠,我伸出手指将它逝去,却发现眼角的湿润挥之不去。心头莫名的苦涩,一股不舒服的气息涌上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拿起手绢,掩住嘴巴咳了出来,白色的绢子上绽开了几朵红色的血花,血色染在素绢上,显得突兀而诡异,我冷笑一声,却发现身子越来越差了,我的日子还有多少?姐姐,我终于可以不再看见你,看见你每样都超过我!
眼眶中的水雾逐渐扩散开来,变成一滴又一滴泪水掉落,滴滴答答地湿润了用久了而陈旧的木桌上。
“姑娘!”
一个声音从空气中传出来,我抬头去看,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谁?”我站起身来,带着恐惧的神色左右四顾,却未发现任何一个人影。
“姑娘?”
我迅速转首,身后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形的轮廓,渐渐显出了样貌。
正如他的声音那般,是一个祥和稳重的老人,看起来也应值花甲之龄。下巴间留了一绺浓黑的胡子,因为嘴角的微笑牵扯而散开。
“你是谁?”我向后退了两步,机警地看着他。
“呵呵!”他笑出了声,“姑娘是否想过变成其他人!?”
变成其他人?我的脑海里突然浮出姐姐的面容,娇美而惹众人怜爱的面容。
我背过身去,咬紧了下唇,眉头渐紧。我当然想变成姐姐,我也不只一次的想过丢弃我这副样子。这样的自己,我都讨厌。
没等我回答,老人又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想。”
“我……”我顿了顿,表情有几分不自然。
“我可以帮助你!”老人笑的好看,却让人感到不自在,好像那样的笑容中带着一些其他的东西。
“你?”我抬起头看他,满眼都是怀疑。
“恩!”老人稳重地点了点头,深沉的声音一出,让我多了几分信任。
“我这里有三张人皮画纸,你可以将你想要的容貌绘在上面,再将画纸作为面具贴于面上,你便可以变成那画纸上的模样。”说着,他的手中出现了三张薄薄的画纸,看起来没有一点瑕疵,是如同女子皮肤般雪白的颜色。
我疑虑着看向他手中的画纸,这个老人,真的可以帮到自己吗?
其实自己有什么不想相信的,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他又有什么可以骗自己的。
“好!我相信你!”我接过他手上的画纸,纸一入手,光滑舒适的感觉滋润着我皮肤上的每一个细胞。
这纸张看上去像姐姐的皮肤,细腻如同没有毛孔,莹白如同没有瑕疵的上好玉脂。姐姐像这纸一样,太美好,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我从未接触过姐姐的肌肤,想必应如同这纸张,柔滑细腻,像是水滴凝聚而成,抚摸起来丝毫粗糙的地方。
“好美的纸!”我不禁感叹。
“不瞒姑娘,记住,这纸只有三张,也暗喻着……姑娘的寿命只剩三十年!”老人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
今年我才十六岁,刚过及笄之龄。和我想的一样,我活不过五十岁。
虽然已经猜到我不可能长命百岁,但得知真相的时候我仍然有一点难过。
“每使用一张画纸,将会折损你十年阳寿。”老人继续说,声音渐轻,声罢,老人消失在我的视线,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
(一)
我从床上惊醒,汗水浸透的后脑下的枕头。我用手肘拄着床沿,借力使自己坐起来。
“原来只是梦罢了!”我轻轻叹气,辗转了身子,发现身旁似有什么东西。我伸手去摸,是一种极其柔软舒适的质感。
我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竟是三张画纸,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受惊般坐起身来,展开了画纸,难道我真的可以变成其他人吗?
多少个日夜,我那样讨厌自己的这张脸,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温度的冰凉。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我小心翼翼将三张人皮画纸收进了抽屉。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门。
大厅聚满了人,我的家人都站在朝北的这一侧,另一边站了一群陌生的面孔,看起来凶神恶煞。为首的那个样貌年轻,眉眼五官倒也生的端正,但他的眼中尽是轻浮之意,实令人生厌。看他身上那件缝了金边,密密麻麻绣着精致花纹的衣服,应是上品的绸缎,看上去应该是哪个富裕人家的纨绔公子。
“伯父,趁着我还尊称您一句伯父,还是答应了我们这门亲事吧!”带头的男子轻佻地开口,就近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李公子,你不要欺人太甚!”满面沧桑的老者开口,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看上去遇到了很让人心烦的事。
“你这老头子实在是太顽固了!休怪我无情无义!”被称为“李公子”的男子从椅子上起来,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手一挥,带着一伙人走出了大厅。
还未等我询问发生了什么,姐姐便从侧门走了进来。
她身着淡粉色的衣衫,长长的裙摆遮住了鞋子,纱质裙料拂过地面,所行之处像是留下一缕轻烟。精致的缎带系于腰间,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开笑润初妍。姐姐的两只手平摆在小腹前,纤纤手指都藏于袖子中。这样精致漂亮的衣服只有这样完美的姐姐才能与之相应。
姐姐举步轻盈,无时无刻她的脸上不挂着和煦的微笑。可是在这个时刻,爹爹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听起来还是为了她,我便不再觉得她的一颦一蹙有多么迷人,反而觉得姐姐太过于平静的神色令人厌烦。自古“红颜祸水”,果然不假。
“牡丹见过爹爹!”姐姐的声音娇柔好听,仿佛是哪个御用的琴手的琴音一般,余音绕梁,直入心扉,犹如涓涓细流流淌于心际。
“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快步向前慌慌张张问道,连行礼都没顾得上。
“梅儿,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毛毛躁躁,没有礼貌!”大夫人,也就是姐姐的生身母亲用不屑的目光看着我,在她的眼里我只是一个小妾的女儿,根本不配做她女儿的妹妹。
“大娘教训的是!梅儿日后定会循规守据,好好学习姐姐!”我咬牙切齿地说完整个句子,却只能一直将微笑挂在脸上。
“唉!”当大厅里稍稍寂静些,爹爹的口中传来一阵唉声。“那吏部尚书李大人的儿子前来闹事,非要迎娶咱家牡丹不可!可那李方贵是这城里出了名的风流,在外面不知道招惹了多少女人,咱们牡丹嫁过去怎么会幸福啊!”爹爹的手掌握成了拳头,重重地锤在椅子边的木桌上。
家里只是普通的商家,虽说做生意的少不了银子,但是碰上官宦之家,便无计可施。
“我家牡丹真是命苦啊!若是这梅儿能生一副好皮囊,我还可以给那李公子说说,可否以梅儿代替牡丹。可是啊……”大夫人的话里像是带刀带刺,处处针对着我。
可是——我的容貌太差了,那李公子根本看不上我。
我自嘲地笑笑,姐姐是正室所出,自然高我一等。我永远只能成为姐姐身边的那个陪衬,危机时刻被牺牲的那个人。
“夫人,你就少说两句吧!再想不出办法,杜家这次可就完了!”爹爹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这事情果然难办。
“老爷!总不能让牡丹真的嫁过去吧!”大夫人转过头盯着爹爹,对姐姐的溺爱全都写在眼底。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我便听不进去了,都是些对姐姐的怜惜之词。
我默默地回到房间,坐在了床榻上。
爹爹对我一直都很好,虽然我不是正室之女,但他给我的关心一点也没少。虽然我不如姐姐惹人喜爱,但爹爹从未冷眼对我。这次他遭遇难题,即使我不喜欢杜家的其他人,但我也一定会尽全力帮助爹爹。
我突然想到了收在柜子里的人皮纸。
只要我假扮成李公子的父亲,他就不会再找我们家的麻烦。
可是——这需要我的十年寿命!
我取出一张纸,准备了笔墨,却犹豫着不敢动手,毕竟我所剩的寿命已经不多了!
我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拂过细腻的纸张,又将手轻轻覆盖于心口,不知多久,我终于下了决心,为了爹爹,只是为了爹爹——对我好的人。
我凭着记忆在画纸上点上眉毛的轮廓,我曾与姐姐一同学过丹青,所以画写简单的人像还不在话下。
墨汁在纸张上留下一张脸,看起来也应当是一个奸诈之徒。
我抬了抬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张画纸贴在了脸上。
一瞬间,画纸消失在面庞,我伸手去抚我的五官,一种陌生的感觉从指间传来,我拿来铜镜,镜子中映出一张陌生的面孔。
我微微一笑,牵动着那陌生的嘴角一动。
似梅,记住!现在你是吏部尚书李大人!
可是我一低头,却发现自己女子的装束,配上这张脸,真是滑稽。
我带上面纱,掩住了这副面容,从后门溜出家里,在一家成衣行买了一套中年男子穿的衣服。
我将自己的头发束起,穿上了那身衣服,又垫了一些东西使得自己纤瘦的身子显得发福臃肿。
我站起身来,转了一圈,低头看自己的身子,和李大人已经没什么异样。
我装作趾高气扬的样子在街上闲逛,终于在某家酒楼发现了与朋友在一起的李方贵。
我冷冷一笑,走上前去。
“逆子!”我大呼一声,手掌落在李方贵的脸上。
“爹!”他捂住了脸颊,抬头看我,一脸无辜。“你干嘛打我!?”
“还敢问我!?你自己干了什么?”我一掌拍在桌上,虽然微微吃痛,却将与李方贵同样的嚣张跋扈演绎的无微不至。
“爹,孩儿不明!”李方贵瞪大了眼睛,疑惑着问我。
“你是否去那杜家闹事!?”我点入了正题,发现李方贵的表情有几分惊恐,看起来我并未穿帮。
“爹,孩儿,孩儿是因为喜欢杜家的女儿牡丹!”李方贵眼巴巴地盯着我,我不由觉得好笑。
“那你就去做那种败坏名声的事?强抢民女,和恶霸有什么两样!?”我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对不起,爹!”李方贵死死垂下头,看起来李大人在他眼里还是有一定威慑力。
“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请父亲大人放心!”李方贵的态度谦卑下来,与在杜家嚣张时完全是两个人。
“以后最好不要再跟我提这件事!”我扭身走开,留给李方贵一个背影,我不能久留,免得穿帮。
(二)
我回到家中,卸下了身上所有的“赘肉”,看着那张脸越发的不舒服。我伸出手指,在脖子间摸索,却没有发现面具与皮肤接壤的痕迹,我又将手指移动到了耳畔,依旧没有发现。
难道这面具是会融于皮肤的?
难道我要保留这张脸?
在我不得其解而苦苦思寻的时刻,听到窗外传来打闹的声响。
“牡丹,你跑慢些!”是一个好听的男声,伴着一些不协调的气息,应当是因为跑步而气喘吁吁。
“君默哥,和我一起嘛,让这风筝飞上天!”姐姐的声音听起来同样伴着喘息,却依旧好听。
“好啊!牡丹,你在风筝上可写了愿望?风筝飞上天去,愿望会被天上的仙子看到!”
“我……我希望和君默哥永远在一起!”牡丹的声音渐渐变小,我听得依旧清晰。不禁我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削瘦的手掌露出了清晰的骨骼。
“傻丫头!我当然会永远和你一起!”君默的话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的大脑近乎麻痹。
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喜欢着君默啊!从五岁那年第一次看到君默,他穿着白色的小长衫,衬托着他高雅如仙的气质,那种脱出俗世的气质,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翩翩白衣的少年,当年他样子还稚嫩,现在五官渐渐清晰,更是犹如完美的雕刻,让我痴迷。
既然我做不回自己,请让我变成姐姐吧!代替姐姐去拥有一切,却享受君默的爱……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在第二张画纸上绘出了一副精致娇美的面容。我抚摸着纸张上姐姐的样貌,果然很美,怪不得君默那样如仙的少年会喜欢她。
如今我只剩十年寿命,这十年,我希望我可以代替姐姐你好好的陪伴着君默。
我毅然决然地将人皮纸贴在了脸上,看着铜镜里那副绝美的面容,我哭笑不得。
终于,我变成了梦寐的容貌。
我浅浅勾起嘴角,抚摸着自己的脸。
我从为数不少的衣服中挑选了一件湖绿色的长裙,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但是我从来没有穿过它,因为从前的我,根本配不上这件衣服。今天就穿穿看吧。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衣裙飘飘,湖绿色的裙摆在地面划过,飘渺如仙。我没想到自己也有一日会变成这样倾城的美人,我以为自己一生都会守着那副平庸的姿态。
湖绿色的衣服衬着我的脖颈更加白皙,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的一抹白云,不可接近,安静而美好。
在姐姐会房间的路上,我寻了一条偏僻的小路,用从柴房找到的木棍打在了姐姐的后脑上。姐姐向我的怀中倒下来,我接过姐姐的身子,姐姐很轻盈,我这孱弱的身体勉强还能抬得动。
我将姐姐扔进了柴房,这个房间是空置的,说是柴房却也废弃了很久,一般不会有人来。
而我自己则去了姐姐的房间,姐姐的房间果然很漂亮,虽然规模和自己的房间没什么差别,但是姐姐是懂得打理的人。
用淡粉色绸缎制成的帘子将整个房间分成了两边,靠近门的一边摆设了一张圆桌,材料是红木,又雕刻了精细的纹理。另一边则是姐姐的床,我坐上去试了试,丝绸的被褥丝滑柔软,很舒服。姐姐房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幽香,床沿的纱帐垂下,与这整个房间的颜色相得益彰。
我在书桌上发现了几张宣纸,上面是点点工整的娟秀字迹,还带着尚未干透的墨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断鹊桥归路。
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仿佛在隐着无尽情思的纸张上看到了姐姐与君默十指相扣,四目相对而望。仿佛看到了姐姐的那双美眸,隐蕴着女子的矜持和那种青涩的爱慕。耳畔似有一个清澈的声音不断地朗诵着这首诗词,就像姐姐在与君默立下一个誓言。此情长久,非一朝一暮。
从纸张上的那首诗词,我看到了姐姐女子的内敛文静,又看到了那种为了爱情勇往直前不惜一切的坚定。姐姐秀气的眉眼逼近眼睛,她的眸子让我想起了银河的星星,在数不清的日子里记叙着牛郎织女美好的爱情,我知道,如此完美的姐姐渴望的也是这样至死不渝的爱情。
我并不喜欢这首诗词,虽然美好,对我来说却很苦涩,我也像大多女子一样在这个年纪幻想过与一位如意郎君执手河边,说着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但每一个梦境醒来,从未有人对我说一个“永远”。
我只是希望“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罢了。
翌日,君默果然来找我。
他一如既往地喜爱白色长衫,淡雅的白色衬托他如山顶的一抹积雪,为整个山都增添了一份不一样的神韵,却只能仰望,伸手不及。他的长发间绕着一条绣了锦绣纹理的白色缎带,缎带垂在那墨色的发之间,随着他漂亮的黑发倾泻于腰际。
他俊逸的眉目中流露着一种光芒,如同姐姐一样,是那种极其清澈的渴望,仿佛在那幽邃深不见底的眼睛中看到了纯洁的爱情,不染纤尘。
“牡丹!”他轻声唤姐姐的名字,此刻应是在唤我。
看着他嘴角扬起好看的笑容,像是春天里万物在湖边复苏,春风拂过平静的湖面,你的温柔,笑的和煦,在我的心头泛起阵阵涟漪,伴着一阵苦涩。
如此好看的微笑,恐怕君默只会为姐姐展开。他对我总是很拘谨,只有礼貌,只有谦卑。我好像只是一个客人,在他们的生活中那样的多余。
“君默哥……”我沉下声去,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一阵痛楚使我在自己的悲痛中苏醒。
“牡丹,你怎么了!?”君默上前扶住我的肩膀,绸缎柔和的面料像一只大手抚摸着我的脖颈,我不禁抬眼看向君默。
深邃的眸子使我深深地陷入其中,只有余光扫过他无暇的面颊,我好想伸出手去触摸他所有骨骼都恰到好处的脸,不知不觉间,我的手掌已经覆上了他的面颊。多么美好的触感,指尖带着丝丝缕缕的温热传回心里,那是君默的温度,是那个谪仙般男子的温度,融化了我所有的悲伤和幽怨。
“牡丹——”他提高了音量,当那温润的声波传进我的耳朵,我渐渐清醒。
“君默哥,对……对不起!”我迅速收回我的手,垂下头不敢看他。
“牡丹——”他再次唤我,我垂下眼睛,回过头面对着他,却不敢望他。
谁知他突然将我推开,是一个陌生的力道,他虽待我不甚亲近,却从未对我如此粗鲁。
“你——你不是牡丹!”他惊呼着说出这几个字,殊不知字字入耳,痛彻心扉。我知道自己迟早会穿帮,但未曾想到,还没有与君默有什么回忆,就被揭穿。此刻的心,除了苦涩还是苦涩,好歹留给我些回忆,即使只有半个时辰也罢,我没想过永远代替姐姐活下去,我只是想享受几天被人捧在手心的快感,难道我真的不配拥有这样的幸福?一分一刻也不可以?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自嘲地笑,却不再看君默。
“牡丹知道我不喜欢湖绿色,她也并不喜欢,所以她从不会穿着湖绿色的衣衫。还有,我太了解牡丹,我们相处的时间甚多,她绝不会对我有所避讳,像你刚刚那样胆怯。你到底是谁?为何假扮牡丹?”
“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至于假扮牡丹也只是为了能得到你的一分青睐,并无恶意。”我说罢,摇着头走出了门。
(三)
心底好苦,像是被谁生生噎进了什么绝苦的毒药,像是有千万只蝼蚁撕咬着我的心脏。
我抚摸着自己的面容,如此光滑的肌肤,却还是得不到君默的一分喜爱。原来我永远做不了姐姐,即使舍弃一切获得了与姐姐一样的容颜,我终究成不了她。
此刻,脑海里不断浮现姐姐的好。
从小因为爹爹忙于生意,娘亲也因难产早早地去世。这个偌大的府邸根本没有人会疼爱我。
有一次我在花园里孤独地跑跳,是姐姐主动邀请我和她一起分享她的那些玩物。
我因为要摘一朵野花装饰头发而摔倒,是姐姐微笑着托起我的手臂扶起我的身子。
我从小身子孱弱,有一次连发了几夜热,只有姐姐不眠不休陪在我身边,给我讲好听的故事。
这样的姐姐,我还要去伤害。
眼泪不争气地滴落,隔着这副面具感受不到眼泪的湿润,只感觉到了一阵灼热。
嫉妒的面具蒙蔽了原来的自我,就像现在这副面具一样,它将我的外表变得更加完美,但那始终不是真正的我。在一次又一次争抢中,我的确变得更好,我学会了我根本不喜欢的琴棋书画,放弃了从小一直想学的武功,只是因为姐姐的柔弱获得了更多的怜爱。可是我失去了快乐,生命中只剩下悲哀,便将老天一次又一次的不公宣泄在姐姐身上。
最终我获得了什么?君默爱的根本不是这副样子,而是独一无二的姐姐。
我取出剩下的最后一张纸,淡淡的墨迹渲染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轮廓,那便是我自己。
我用最后十年生命换一个独一无二的自己,我愿意带着上天赐予我这份不同的完美静静死去。
似梅——
梅,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它不争夺,不贪婪。它静静守候着自己,即使在寒冬,它也会绽放出最不同凡响的美好。
若有来生,我定不负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