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语呢喃(上)
德清一中211 棠眠
高一时写的小说,个人觉得还可以吧
一
他坐在窗边,一个人,静静地注视这一框蔚蓝,视线里却一片空白——明晃晃的云朵一样的颜色。这也难怪,他生来就分不清蓝和白,总是执着地认为这是白色,那才是蓝色,就连他的名字也是如此混淆——他叫蓝云。
秋日里的阳光总是很轻暖,洒洒脱脱落下来又轻轻柔柔地覆在他的脸庞,两鬓的绒毛就显得更加细软了,发着点金色的微光。脚下的影子蜷缩成一团,扭曲得不成人形。
他伸出手去触摸这久违的明亮,一点一滴的光线汇聚指尖。刹那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如触电般猛地将手缩了回来,心里不禁掠过一丝恐惧。黑色的空气开始在心里汹涌着翻腾,搅动他的五脏六腑,他知道它们将要凝聚,然后迅速沉堕,在一瞬间压垮所有的神经,将他彻底吞噬。这是他的经验——这样的经历已有过好多回了。他立刻闭上双眼,紧紧握住抖动的手,屏住呼吸,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这是他一个星期以来第一次见到阳光——在这个坐落在山间的疗养院里,确切的说,是个精神病院。但他更愿意称之为疗养院,当然了,没有哪个精神病人愿意承认自己有精神病的,特别是这么一个正值花季的十七岁少年。
他又缓缓伸出手,深吸一口气,抚摸笼在身上的这一袭华美的长袍,用每一个神经末梢去感受它的温度,突然地,他敏锐地感觉到了耳膜的振动——是她的脚步声。他连忙把窗帘拉上一半,试图遮住自己。
她来了,手拿小提琴,迈着轻缓的步子,和风一起走来,裙摆荡出点点淡蓝。她在窗前停了下来——那里有一块小小的草坪——他现在才发现,上面好像种着什么,可是距离模糊了他的视线。
她先是把琴放在一边,然后在草坪前蹲下身。他望着她的背影,心想,也许那是她种的什么植物吧。过了好一会,她才站起来,又依恋地看了看那草坪,转过身,拿起提琴。他这下看到了她的脸庞,尽管有点远,尽管只是匆匆一眼,但还是在他脑海里留下了一个清澈而甜蜜的轮廓。
她将琴架在肩上,试了下音,便对着草坪开始了演奏。乐声从琴弦里流淌出来,如雾气氤氲般向四下里蔓延,一个个音符跌落在阳光的罅隙里,空气顿时变得缠绵悠长。他像往常一样沉浸在这美妙的旋律中,每当这时,时间就会被那枝琴弓拉得很长很长,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凝固,只有这琴声萦绕耳际,徘徊心间。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只要风一吹就会被带走,事实上有好多好多次,他就这样像鸟儿一样飞上了天空,携云儿的手一起游荡,每次都要问问它到底是不是蓝色的。在天上飞的感觉真是好极了,风裹夹着大把大把的水蒸气向他扑来,凉丝丝的,好像把整个人都吹空了似的,什么污秽都抛在身后的空气里了。他一边飞翔一边聆听这天籁,总是舒舒缓缓,悠悠扬扬,眼前浮现出花谢花开,云卷云舒,那般清澈空灵,如山谷里的溪涧汩汩漫上心头,水草在溪底随波纹悄悄蠕动,无声地浅唱。
最后一串琴音像飞鸟的翅膀在满世界的尘埃里划过,他却还依然在自己的天空里漫无目的地飞着。等回过神来,却见女孩恰好转身抬头,撞上了他空洞的眼球。女孩一怔,而后随即粲然一笑,像是两朵花蕾落在嘴角。他吓得手足无措,赶紧拉上了窗帘。
二
这就算是他们的第一次邂逅吧。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蓝云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但从未踏出房门一步,除了跟医生和护士搭上必要的几句话,也没跟其他任何人说过一个字——他是个抑郁症患者。
当然了,在患病之前,他和其他的男孩子一样开朗,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群好朋友,还有个他自认为是天底下最美丽的梦想,这一切足以让他快快乐乐地活着了。只可惜,它们似乎本来就是水晶球里的幻影,空中楼阁般地存在了十几年,只轻轻一碰就跌落在地,将所有的欢声笑语,所有的灿烂年华在一瞬间摔个粉碎。父亲的背叛,朋友的自杀,考试的失败,这一件件纷至沓来的血淋淋的事实无不捶打着他柔弱的神经,黑色的潮水在梦中夜夜涌来,朝着尽头逼近,终于在那一天破堤!
他感到整个世界都沉沦在无比厚重的阴霾里,周围的一切都正在不知不觉中被黑洞一样的东西吞噬。他开始拒绝外面的世界,只把自己锁在阴暗的房间里:阳光总是惨白地刺痛他的双眼,熙攘的人群带给他压抑和恐惧。他常常觉得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压在心口,阻止着血液的循环;又或是一把刀子在他鲜红的心脏上深深浅浅地割着——闭上眼就能看得见;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团团围住,他觉得心里一浪一浪的,起起落落,都缥缈,都恍惚。他如同断裂了绳索的缆车,无可挽回地滑入绝望的深渊。
本应灼灼的青春如今已随着水晶球的支离破碎而失去缤纷的色彩,生活对于他已毫无意义。什么都是假的,他这样想着,我在这世上能得到什么,那愚蠢的幸福吗?不可能了!这世界已经骗过我一次,我早已看穿它伪善的面目,只有痛苦,无穷无尽的痛苦!我注定要在折磨中度过,这是早已下好结论的,只是我很傻很傻地被欺骗了十七年。我还能做什么呢?或许应该去找他——我遥远的朋友吧,那是最好的选择了。每每想到这里,他就会产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却又很恐惧——他还没有去死的勇气。何况母亲整天整天的泪水一滴一滴溶蚀他的心扉,留下一个个无法愈合的孔,他知道他不能离开,可是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路呢?他觉得自己就像被困在一座深山里,好不容易看到出口处传来的亮光,兴冲冲地跑过去一看,却发现竟是峭壁悬崖,这无疑使他愈加绝望了。
尽管命运多舛,他始终是个孝顺的孩子。他知道母亲经历感情的挫折已经心灰意冷,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了,如果他有了什么差错,定会使母亲更加痛苦不堪,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他也不想这样呀。
有一天,母亲对他说,他现在的消极状态很令她担心,希望他能去疗养院住一段日子。他隐约地知道母亲口中的疗养院就是精神病院的意思,但他还是顺从地接受了。
于是,他来到了这里。
但是另一个问题出现了——他不愿接受自己已经患上精神疾病的事实,尽管母亲十分明确地告诉他得了抑郁症。他是相信母亲的——她修过心理学。所以,纵使他很想摆脱这个所谓的抑郁症,好让母亲放心,他还是不敢出门,他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当然,他忘记了这里是精神病院!
总之,蓝云是个遭遇悲惨而又孤苦寂寞的不幸少年。
三
我们还是用他被困在深山里这个比喻——这时,另一道亮光出现了。
就是在第二天的下午,他正坐在屋子里看书——只有书籍能帮他打发时间而不至于胡思乱想了。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几个散落的音符,然后一串流畅的乐声从窗子里飘了进来。是小提琴的声音,他听出来了。他放下书,侧耳细听——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美的音乐了——身子里好像吹起一缕春风,为全身的毛细血管带来了最充足的氧气,每个细胞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舒畅过了。一曲终,而那琴声仍旧在他心坎里缠绕,挥之不去。那真是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似曾相识,可到底是什么呢?他没心思看书了,剩下的时间里就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他突然地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了,他要再听一遍,他要重新找到那种感觉。当然,他没发现他的变化,自从患上抑郁症后,他可就从来没想过明天会怎样了。
“明天”终于到了。吃过午饭,他坐下来想看会书,可哪还看得进呢,那琴声又在脑子里盘桓了。于是,他就只是怔怔地坐着,等着琴声的到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他的心立刻往外跳了一下——是拉小提琴的那人来了吗?他不禁有点兴奋了,可是,过了好一会还不听见有动静,他不由得又有些失落了——这也是他没发现的——他没这么渴望过一样东西了,因它而喜,因它而悲。
就在这时,有几个音符忽的跳动了起来,他周围的空气不禁为之一震,他的眸子也倏地明亮了。琴声又开始飘荡开来,婉转如鸟语,轻柔如行云。每段旋律都在他眼前划过一道金色的弧线,渐渐地,幻化成一只只飞鸟,扑扇着翅膀,向一层层浓密而厚重的云飞去,在一片茫茫的乳白色里艰难地挣扎着,试图将它冲破。然而,它们一只只都迷失了方向,在沉闷的空气里窒息,纷纷陨落的鸟儿又都重新化为弧线,在云层里湮灭。他很是伤心——他感到喉咙发紧,心里像是盛满了水,稍微抖一下就会倾覆,洒下满地的忧伤。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到终于有一只鸟儿飞出云的顶端,盘旋在一片蔚蓝色中时,耳畔不禁响起了欢快的啁啾声:“我找到了!这不就是飞翔的感觉吗!”他的整个大脑皮层顿时都活跃了起来,他高兴得差点就要失声叫出来了。
多么难得的喜悦啊!这喜悦简直让他浑身都震悚起来了,他颤抖着,眼眸里闪烁着焰焰的火光。风吹开岁月的流沙,一层一层,金黄的细沙如同花儿绽放一般,一片一片掀开去,渐渐的露出了那只深埋着的匣子——看上去很是古老,像是年代久远的沉香木,在淡淡的香气里闪现出温润的光泽。他轻轻地将匣子捧起,惊喜而又诧异地望着它,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片辽阔的湛蓝在一瞬间喷薄而出,一只飞鸟在眼前忽的掠过——天地一下子变得空旷了,他站在那里,仿佛看见了所有星辰的起起落落,还有流年呼啸而过。
他心底里深埋着的那颗种子又被唤醒了——他从没告诉过你,他有一个飞的梦想。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梦想,里面藏匿着很多很多的故事,可是,他不愿意说出来,只是一个人躺在床上,一个人回想,那些回忆有美好的,也有悲伤的,但最终有着一个不大好的结局。他陷在这满腹的过往里,那个刚刚喧嚣起来的世界又重新沉堕了。
四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是记起来了,他发现自己还并不是一无所有——至少那个天真的梦想还没有泯灭。当然,在这样的现实面前,这样的梦本是无望的,可是,谁叫上帝眷顾这可怜的少年,为他派来了天使演奏呢。每天下午听琴已经成为必不可少的功课了。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这颗紧绷的生命才能完全松弛下来,脸庞浮现出光彩;才觉得这夤夜漫漫的生活也许会有个尽头,而这尽头就是那抹明净得一尘不染的湛蓝。
他越来越依赖这琴声了,更不如说是这拉琴的人了。他开始产生一种好奇,特别想知道能演奏出天空色彩的人会是怎样的,这种好奇在他心里一天天地积压下来。他终于开口问了,问得十分简洁:“谁拉的?”一旁的护士先是一愣——这可不是个必要的问题,而后微微一笑,颤悠悠地答道:“是门房的女儿。她学小提琴很多年了,每天都来这儿练习。她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护士的话在他耳朵里显得很冗长,有点像夏日里不知倦怠的蝉鸣。他一字一句地辨别过去,只得出了一个信息——是个女孩,其余的他凭空想想就能知道或是他并不关心的。但他又希望护士能继续讲下去,讲一点关于这个女孩的别的东西。可是她不讲了,似乎意识到刚才讲的话太多了——对于一个抑郁症病人来说。他也就不再问。
医生说他最近的状况还不错,可以试着拉开窗帘见见阳光了。他默然地答应了。他希望自己好起来,但更重要的是,他想见见那女孩。
于是就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窗帘没能将他遮住,他觉得自己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女孩的眼睛里——那一定是双黝黑无瑕的眼睛,跳动着只有天真的孩子才有的光芒——尽管他根本没有看清楚。女孩的笑容像一张相片定格在他的脑海里,温暖而恒久,美好得如同秋日里盛开的雏菊。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天晚上,护士给他带来一封信,“是门房的女儿让我给你的。”他忘了自己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只在恍恍惚惚间就把信接过了。他的手微微抖动着打开了信封,轻轻取出信纸——那信纸很美,页脚上开着一片蓝色雏菊,是天空的颜色,天空一样迷离。女孩的字不算清秀,但是干净而整洁,似乎蕴藏着一种别致的芬芳。如果她不介意的话,我们就把信抄在这儿了:
“蓝云,你好!收到我的信你一定很奇怪吧。今天下午突然看到你我也是诧异极了——我一直以为这屋子里没人住呢。当我看到你急忙拉上窗帘时,我就觉得你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当然,我不是在同情你,在这里能看到和我一般大的人,我也很是开心。听护理阿姨说,你喜欢我的琴声是吗?如果能和你成为朋友,我将非常高兴。对了,我叫羽雁。期待你的答复。”
五
他把信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先是觉得有点温暖,接着黯然神伤。他把信放下了,眼睛直直地盯着雪白的墙壁,瞳仁里发出冷冷的琉璃般的光辉。“朋友”这两个字温馨而悲哀。我还可以奢望有朋友吗?他想着,上天安排他死去不正是要告诉我友谊的虚无吗?可她在请求我,我的拒绝一定会让她失望的,况且……他觉得乱糟糟的,心里有捆毛线球怎么也理不清。他期待着成为女孩的朋友,可又很害怕。但不管怎样,他总是要有点答复的。
他铺开白纸,决定写封回信,可是笔在空中直直地停了好久就是落不下去。这本应该是件很简单的事,简单到只要写“愿意”或“不愿意”就可以说明白了。但在他心里就不一样了。他拿着女孩的信,好像是捧着她炽热的心,沉甸甸的,让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他总觉得应该回一封长长的信才能表明自己的诚意。
他有点烦躁不安地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他必须得好好理理这团毛线了。窗子里没有月亮,却到处倾泻着乳汁一般的光华,特别是那片草坪,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银子,迷蒙中显出点别样的妩媚来。他伫立着,女孩向他走来,浅浅地笑着,嘴角落了两朵花蕾,在夜的衬托下更觉得清新、纯净。他觉得她整个人就是一朵花,散发着淡雅的芬芳,可到底是哪一种,他也说不上来。这样想了很久,忽然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迷失在这暧昧的空气里了。他感到恐惧,眼珠一下子失去了神采,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甩掉女孩的影像,接踵而来的却是那个朋友惨白的面孔。心里泛起一阵恓惶,他流下泪来,往事如轰隆轰隆的火车碾过心头,他像是踏入了黑森林里的沼泽地,无法自拔。无数飞鸟在黑暗里扇动着有力的翅膀,呼啦啦地响彻夜空。
六
他在一片明亮的眩晕中醒来,清晨的阳光从窗子里垂落下来,一直铺到他的床沿——昨晚他忘了拉上窗帘。光线很柔和,薄薄的,轻盈得好像能飘动起来。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突然觉得在这样安谧的金色中醒来也是很美好的,让人凭空想到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铺天盖地地蔓延。一大早起来就有了这么一个不错的心情,还真是难得。
缓缓起身坐定,他瞥了眼桌上的白纸,又陷入了沉思。最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和女孩成为朋友——是昨夜里的飞鸟和今晨的阳光让他这么做的。
于是,他开始写信。对于这么一个不大善于表达的人来说,要把这样一件复杂的事情——至少他觉得——说清楚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他字斟句酌地写着,写得很慢很慢,他要确定自己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得体的,又能恰到好处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写完后,他细细端详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很如意——上面有他涂改的痕迹,他可不希望在自己的信上留下瑕疵,于是,他又另找了张纸,一笔一划地重新誊写了一遍,这大概是他从会写字以来写得最认真的一回了。
等到写完已临近中午了,剩下的一个伤脑筋的问题就是该怎么把信送出去了。他不愿把信交给护士,因为他觉得这是他们俩之间的事情,那些话只是为她写的,谁知道护士会不会偷看呢。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时而低头苦想,时而看看窗外,踯躅了很久,终于有了法子。
午后的阳光依旧和暖,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明亮的光线,甚至喜欢上了。他捧着书静静地等待女孩的到来。他向来有着敏锐的听觉,女孩清脆的脚步声一响起,他便赶紧放下书,将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了。
羽雁像往常一样拿着小提琴,迈着轻缓的步子走来,却怀着一份稍稍有点不同的心情。她的目光不是停留在日日想念着的草坪上,而是男孩的紧闭的窗子。她以为他会像昨天那样看她拉琴,可是那厚厚的窗帘却将她那颗雀跃的心捂住了,她觉得有点窒息,眼皮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支撑似的无力地垂了下去——是我太唐突了吗?她的心里好像有个平静的湖,被投进去一粒小石子,忧愁便随着水波荡漾开来了。
我的信不会是给他带来了伤害吧,他是不是因此就不想再见我了呢?还是我太急了,吓着他了?她这么想着,慢悠悠地走到了草坪边上,不,是个小花圃——那里有她亲手种下的雏菊。一看到这些娇嫩可爱的花蕾,她又立刻容光焕发了。雏菊是她最爱的花,从她播种的那一天起,她就每天到这里来拉小提琴,即使是刮风下雨也不例外,因为她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她要让她的雏菊们听着她的琴声长大。
尽管她情绪有些低落,但她还是微笑着跟它们打了招呼。她爱怜地看着,抚摸着,甜蜜地幻想着它们开出花朵时的样子。她拿起小提琴,看了那窗子一眼,微微地叹了口气,就又背过身去,开始了演奏。她很喜欢这个时刻,扶着心爱的小提琴,对着美丽的雏菊,沉浸在忘我的音乐世界里,就差一个懂她的人来听了。这是第一次她演奏了这么久,因为她把曲子拉了两遍——一遍给雏菊,一遍给窗子里的男孩。
演奏完毕,她没有立即转身,呆呆地立在那儿,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一个弧度——她觉得只有在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氛围里,她才是最幸福的。裙摆在空中荡了个圈儿,她准备离开了,眼球又不禁被那窗子吸引了过去——这次,她有了新的发现!似乎是一张纸,一角贴在窗户上,微风吹过,翻飞如蝶。她放下琴,好奇地走了过去,那三个字一下子照亮了她的眼眸——“致羽雁”。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飞到空中去,要和那大雁一起盘旋!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将对折着的白纸小心取下,站在那儿就读了起来。那些好看的文字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敲着她心里的铃铛,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一边看一边笑,一边笑一边看,真是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出她的高兴——蓝云答应和他交朋友啦!她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对着窗子大喊了一声:“谢谢蓝云”,又对着雏菊们喊了一声。多么清澈的嗓音啊,像一泓清泉浇在他干涸的心田里。她欢快地跑开了,脚步声踢踢踏踏。
七
羽雁一跑回自己的房间就迫不及待地翻出信纸,她要写一封回信,一封长长的信——她终于有了朋友啦!她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朋友了呀!
信上该写些什么呢?她趴在桌子上想着,我应该跟他讲讲我的生活吧,说说我喜欢的东西,他一定是因为不了解我,才害怕我,不敢见我的。我还要适时地写一点富有哲理性的话,我得告诉他世界是多么美好,说不定在这些话的影响下,他就能尽快地从过去的阴霾里走出来,重新变得快乐了。当然,她没有想到,要是这样的话,他就要离开疗养院,她又没有朋友了。反正,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帮助蓝云。
她开始写了,还是用她那不很清秀却干净而整洁的文字,墨水从笔尖流淌下来,发出好听的“沙沙”声。她先写了小提琴:“每当我拉琴的时候,我仿佛能看见另一个自己,随着乐声在天上起舞。时间不再流逝,周围的一切都只为我存在。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然后又提到了雏菊:“你知道我每天为什么来这儿拉琴吗?因为我在你窗前的那方草坪上种了雏菊,我要让它们听着我的琴声长大。你一定不知道,疗养院后面的那个山坡上到处都是野雏菊呢,一到深秋,它们就全都开了,站在山顶上望下去,白的黄的一大片,在蓝天的映衬下特别可爱。不过现在还都是花蕾呢,真希望到时候你能陪我一起去看。”她写着,眼里便盛开了漫山遍野的雏菊,在风中摇曳。她就这么安静地写,呼吸着甜甜的空气,笔下的字也就有了点花蜜的味道。
她带着写好的信往男孩的住处走去,发现窗帘没有拉上,但觉得直接去见他还不大合适,就又绕到门前。她站在那儿,不知怎么竟踌躇了,脸儿有点微微发烫,胸膛里的那颗心像鼓点一样急促地跳着。她可不能就这么站着呀。于是她轻轻地叩了叩门,听见屋里有了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便连忙把信从门缝下塞进去,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飞快地逃走了。
八
蓝云听到门前停住了脚步声,以为是护士,却突然间没了动静。他不由得转过头去,好奇地看着门,猜测着门后面的那个身影,当然,他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人就是女孩了,他觉得也只可能是她,但他不确定,甚至有点害怕如果真的是……这时候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有勇气站起来想要去把门打开。正在这当儿,一个蓝色的信封突然滑到脚尖,紧接着,踢踢踏踏,像小鹿的蹄子一下一下踢到他心头。他听那声音一点点远去,渐渐消失。
又是开着雏菊的信笺,散发着别致的芬芳,他一字一句地读着,似是要把它们全都读到心窝里去,生怕漏了什么。女孩的信写得很欢快,字里行间溢满了甜蜜。她写琴声他就听到琴声,她写雏菊他就看到雏菊——童年里乡下爷爷家门前也是有着一大片呢。有一段话他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这是段带给他启迪的话。它是这么写的:
“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么一句话:‘这个世界不给你什么是应该的,一旦给你,就是情分,就要感恩。’我看了之后很受感动——世界给了我琴声,给了我雏菊,还有一切我赖以生存的东西,这就够了,而我能用什么来回报呢?我所能给它的就只有笑容,或许也只有我的笑容,我灿烂的生命是它想要的。蓝云,你呢?你也一定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我喜欢的东西?他喃喃道,头不自觉地转向窗口,抬起,无神的眼中顿时映进了一片碧蓝——是天空。
他久久凝望着,透过这纯净而飘逸的颜色,又仿佛回到了从前。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痛苦了,那些诉说着青春的记忆明媚而忧伤,一如这平静的天空。他不需要连绵的一大片,只要心里那一块小小的小小的,却被珍藏得很蓝很蓝,足以够他在那里飞的了。
他这么想着,像是突然参悟了什么禅理,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整个人都舒坦了。他不禁浅浅地笑了一下,笑得很淡很淡,像是清晨草尖上滴落了的一颗露珠,却使整个天空在一瞬间增色了不少。他心满意足地将仰起的头放下了,目光却又被那块草坪——用羽雁的话说,是一个小花圃吸引了过去,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去看看那些未开放的花儿。
在夜晚走出去对他来说还不是那么困难,何况月色又是如此迷人。初秋的晚风凉飕飕地吹着,黢黑的夜空里镶着半轮明月。他就立在她平日里站着的位置,看开着骨朵的雏菊。是乳白色的花苞,很小,颤巍巍地缀在枝头,仿佛风一吹就会落下来似的。他不敢伸手去摸,也不敢凑过去嗅,像是怕惊扰了它们一夜清香的梦。他很久没有看到过雏菊了,这些可爱的花儿让他想起了童年里的风景,是那般美好。这些早已遗落的记忆在时隔多年后又重新涌上心头,却带了点岁月的沧桑。他觉得有千山万水将回忆与现实无情地隔开,难道我的人生是一天天走向没落的吗?听着树叶沙沙的声音,他的心不禁抽紧了。他不敢在外面多待,只一小会便急匆匆地回去了。
高中1年级 - 小说字数:8737 投稿日期:2013-6-22 12: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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