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霏微,很安静很爱哭的女孩。因为出生那天下了一天的霏微小雨,所以有了这个名字。来到静古之前我早已做好了痛哭一场的准备,可我真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陌生,因为这里有着与莲城一样安静的风景,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高楼大厦多的像一座座华丽丽的坟墓,墓上巨大的字幅像是死者留给后代的遗言。实在可怖得有些过头。
记得两年前父母欣喜的将我送到这个我并不怎么喜欢的城市,安顿好我的一切后漂漂亮亮地甩给我一个后脑勺,临走时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静古比莲城靠北,一定要多穿衣服。说完,便扬长而去。
这个画面依旧清晰的镌刻在我脑海里,父母是那样义无反顾地将我送到这样陌生的城市里,又是这样冷血无情的将我抛下不管,尽管来到这里已经有两年了,但是回家的欲望从来没有在内心打消过一次。在一群有着静古口音的本地人中伫立着,为了证明我的存在,我将我的普通话说得特别响亮,可没有人会理会我,在它们眼中,我永远是个外地人。
宿舍楼下有一片丁香园,一到春季就散发出沁人的芳香,那是我和洛译常常去的地方,洛译有时会摘下一朵粉色丁香插在我头上,还特别嫌弃地说你这样真丑,我只好撇撇嘴,说丑你别看啊,然后将头上的丁香摘下来,插在洛译胸前的口袋中。
在丁香园里,是我和洛译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可是我不想发生的事却要发生了,眼看秋天就要来临,大片大片的黄叶从树上簌簌飘落,我知道,我该走了。
(2)
我叫洛译,这个名字会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个成语——络绎不绝,也不知道父母为什么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大概是出生那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吧。
我是个两面派,白天是一个人,晚上又换了一个人。白天我将额前的刘海梳的很整齐,穿最整洁的校服,穿最干净的白球鞋,看到老师恭恭敬敬地问老师好,是所有人眼里公认的好孩子。到了晚上我就不是那个我了,我将刘海高高梳起,换上有破洞的牛仔裤,听我最爱的摇滚,靠在天桥栏杆上看见漂亮女生就吹口哨,活生生的像个痞子。
我是个在静古长大的孩子,静古是座古城,有着全天下最安静的风景,只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与这个典雅的名字很不相配,我并不是多么喜欢这里。
或许我是个幸运的人,幸运的有些过头。每天都会有很多电台打来电话让我写歌,于是我安静地写几天的字便可以坐在家里等待一笔钱汇到我手上。并且我的成绩也是出类拔萃的那种,上课该睡觉睡觉,该发呆发呆,成绩永远很稳定。老师很喜欢我,说我就是个天才。我哈哈大笑,说我只是比较幸运罢了。
霏微是我最好的异性朋友,最单纯的那种朋友,由于走的比较近所以常常被别人误认为是男女关系,可我们从来不理会那种人,依手拉手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起去宿舍楼前看丁香,一起躺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看日出日落。
霏微是个很喜欢些东西的女孩,晚上我写歌的时候她就静静的伏在我身旁,在她大大的黑色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我说我这样边哼边写不影响你吗?霏微说不会啊,这样我才更有灵感。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夏天已过,秋天到了。
(3)
洛译的手很大,很暖,可以完全将我冰凉的小手包住,我冷的时候他就将我的手捂住,放在他滚烫的胸膛上,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沸腾。
我依旧写着我的文章,将我大脑能想出来的东西全部写出来,然后便可以用我的脑力工作成果换取一笔稿费,以维持生计。洛译是从来不看我文章的,他总觉得像我这种小女生写出来的那些矫情的东西很恶心,我说那我以后可不听你的歌咯。洛译斜了我一眼,满脸无奈的硬着头皮看,明显就是装样子。
我说,洛译你可不可以认真一点看。
洛译晃晃头说好我认真一点,然后眼睛木然地盯着我的本子,手与本子保持相对静止状态,直挺挺的往我这边一歪,倒在我身上,就像一尊雕塑轰然倒塌。
放了学之后我们便去丁香园寻觅那芳香,丁香园里的人很少,管园子的大爷哼着小调乐悠悠的拿着水壶浇花,洛译从书包里拿出随身听来听摇滚,塞给我一只耳机,我听到一个老男人嘶哑着嗓子唱:时光就这样流过湖泊流过心田流过那片海……我听到这句话就哭了,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像是公主断了线的珍珠项链。
洛译问我怎么了,我低头不语。我多么想告诉他,其实我每天都在算日子,算我和他还能呆几天,算我还能看他几眼。透过浑浊的泪水我看到洛译那张干净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脸,他抬头望着天空若有所思,眼神里蔓延开的,是无尽的悲哀。
(4)
陪女孩子逛街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你永远猜不清她们到底想要什么。
天阴沉沉的,没有刺眼的光,在这样一个安静而不燥热的天气里我与霏微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二十度左右的天气里霏微的手为还这样此凉,像是冰一样没有丝毫热度。我想我能做到的,只有紧紧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丝温暖。
在珠宝店里霏微看中了一条白金项链,她叹了口气无奈的说,不知我要写多少字才能买下来。我看着她忧伤的神色说没关系啊我给你买。她冲我笑笑,露出两排很好看的牙齿,说,就你?你个穷小子!说完冲我翻了个鬼脸,拍拍屁股跑了。
等我追上她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另一条街,霏微喘着粗气冲我做了个停战的手势,我们便坐下来,不说话。看天。
金川街是静古最美的一条街,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街,两边全是高大的法国梧桐,中间是黑色的柏油马路,从这里走的人很少,车也很少。我总是喜欢在这条马路上溜达,霏微也一样。
霏微故意为难我,她让我用“我”、“爱”、“她”、“他”四个字造句,不能加字不能减字。
我托着下巴想了半天,我说这四个字组不成一句话啊。霏微说可以的,答案是他爱她。
我一头雾水,问:我呢?
霏微突然笑了起来,像丁香花一样美,调皮地说:关你屁事!我愣了一下,才知道我又被耍了,我想也没必要计较些什么,与霏微一同笑了起来,笑了很久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傻子呢。
(5)
洛译你知道吗,我笑得那么开心,只是为了掩盖我内心的空虚。
那天晚上,洛译依旧玩他的音乐,我依旧写我的文章。他拨动吉他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眼神里略过一丝悲哀,冷不丁的问,你是要走了吗?
手中的笔摔在地上,溅出一地蓝色墨水,空气中仿佛一切都停止了,只有洛译沉重的呼吸声。万籁俱寂。
我不敢去看洛译的脸,我怕我看了会哭,他的姿势就像是一种完美的防御,时刻提防着我的下一句话。
也许吧。我平平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不知我为什么能说的如此从容,宛如一潭水,波澜不惊。
也许真的要走了呢。外面的风有些凉,没想到静古的秋天回来的这么早,我打了个寒噤。
我闭上双眼,等待洛译为我披上一件衣服或是握住我冰凉的手放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可是洛译却没有一丝反应,灵动的手指也在这一刻变得僵硬。不想要的最终还是来了,洛译收起吉他,背起来走向莽莽夜色中,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所有黑暗将拿点白色吞噬。一滴泪落下来,打在纸上是那么响亮,晕开一小片字迹,就像洛译的身影在我视线里越来越模糊。
我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仰望天空,孤独无助的像个孩子。我一直以为天空是世界上最寂寞的东西,它没有人倾诉,也没有人与它倾诉,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可能时间久了,也不觉得寂寞了吧。
(6)
有越来越多的电台打电话来让我写歌,我只好和个笑面虎一般一一应对,写歌谱曲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就像霏微热爱写作一样。
第十七次从本子上撕下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脑子乱成一团,全是霏微那天哭的样子。如果注定要分开,那还不如不相见。扭头看见霏微送我的木吉它,那是我的第一把吉它。当时霏微还是个特别青涩的女孩,她把吉它往我眼前一放便捂着嘴跑了。旧的记忆画面从脑海中浮出,与寂静的夜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凄凉,我抱着吉它,缓缓地唱:
又是个熟悉的夏天/独自走进这条小巷/外面世界阳光灿烂/我在这里由于孤单/想起你的双眼/想起美丽昨天/你悄然离去/只留下我守护着回忆……
这是霏微最喜欢的一首诗,不知被那个人改写成了歌,我眼眶有点湿,我对不起她。霏微对不起,你无数次恳求我唱这首歌可我从来没有唱过一次,这次我唱了,你听见了吗?
霏微我爱你。你别走。
(7)
妈妈的电话最终还是来了,她要我回莲城去。
真的要离开吗?
是的,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每天看着洛译与一帮男生拉拉扯扯而不理我,看着他给他邻桌的女生做笔记,看着别的女生给他的雪糕他脸上高兴的神色时,我感觉我的心都碎了。洛译还是会牵我的手,但是不像以前那么紧,仿佛一挣脱就掉,我只好死死拉着他的手,因为我知道,一旦放了手,一切都不可挽回。
洛译给了我什么?除了一副粉色的棉绒手套之外什么也没有。对,就是我现在拿的这副,你知道一个女孩子在夏末秋初抱着一双棉手套有多么傻吗?我又来到了金川街——那条洛译最喜欢的街道,树叶还绿着,但总有先黄了的叶子往下飘,纷纷扬扬的就像是一只只金色蝴蝶。我学着洛译的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用最纯洁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洛译说,这样眼泪才不会流下来。可我看着看着还是哭了,大概是光太刺眼了吧。天空和我一样,都是寂寞的。
我们都是寂寞的孩子。洛译也是。
只有真正在一起的时候才不会感到寂寞。
洛译我爱你。我对着天空轻轻的说。
原来我有漂亮的长头发,后来剪短了,是洛译陪我剪的。那天我们去了一家发型店,洛译眉飞色舞的和发型师说怎么怎么剪,就和剪自己头发似的,结果剪出来的效果不怎么好。我只好骂洛译口齿不伶俐,洛译很无奈的说发型师学艺不精。然后我们都笑了,一起跑回宿舍不想见人。
有天晚上我写文章的时候,洛译凑过头来看,他问我霏微你在写什么?我微微一笑,我说我在写你。洛译很高兴,拿过我的本子去看,然后洋洋得意地说原来我在你心中一直是偶像啊!我有一种反胃的感觉,拽过洛译的胳膊掐的他嗷嗷乱叫。
这样美好的事情太多,我不想去回忆,也不敢去回忆,我怕我心会痛。
曾在杂志上看过一句英文:
How can I meet
you , at my most beautiful moment?(如何让你在我最美的时刻遇见我?)
《8》
这段日子我实在不怎么幸运,写了好几首歌都没有选上,反而被退了回来,那天电台的一个姐姐打来电话说洛译你要是在写不出新东西来,你以后就再也不用写了。昨天霏微给我买了几条小金鱼放在宿舍里,说要培养培养我的情趣,结果今天早上便看见水中漂着三具小小的漂亮的尸体。春天买来的丁香到了现在也没开出一朵花来,反而还每天掉叶子。最近这是怎么了?
我又去了丁香园,看霏微最爱的丁香,可惜现在是秋天,花早就开败了,我问管园子的大爷能不能让它们开出几朵花来,大爷说只要你想让它开,它就一定能开。我叹了口气,如果丁香花能开的话我一定采一大束送给霏微。
静古是从来没有黑夜的,静古晚上的天空永远都泛着红光,那是无数霓虹灯照出来的,很温馨,但更多的是虚假。不像是霏微说的她的故乡莲城一样,晚上有漫天的星星和月光洒下来的银白色的光。
几片乌云飘来,吹来一阵风,在高高的树顶上方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而缓慢的沙沙声,几滴冰凉的东西滴在我脸上,天上下起了小雨,霏微说,她就出生在下着霏微小雨的黑夜里。我想大概就是这样吧,在这样的夜里,我的霏微在哪里?
我学着朴树沙哑着嗓子唱:她在哪里啊……
(9)
明天的火车。十点二十。
我打电话问洛译,明天你要送我吗?
还是不了吧。洛译在电话那边犹豫了一会儿说。
我说哦。然后挂了电话,回宿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装进我那个大大的黑色拉杆箱里,包括我的黑色笔记本,包括我与洛译的所有照片与洛译送给我的粉色棉绒手套。其实还有更多东西要装,只是箱子不够大,装不下我那些美好的记忆碎片。
曾经看过一个MV。女主角因失恋吃下了一整瓶安眠药,然后将瓶子扔向镜子中的自己,镜子裂开一道缝,就像整个人裂开一样,最后女主角安然睡去。我想我霏微还没有软弱到那种程度,妈妈曾经教育我:干什么事都要拿得起,放得下。其实我怕自己拿得起,放不下。
第二天早晨独自一人来到火车站,就像我刚来时那样感到孤独寂寞,我多么希望后面突然有个人冲上来抱住我的腰说霏微你不要走。可是不会有,洛译说他不来的。
我迈着沉痛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检票区,离开这座我爱的城市,曾经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爱上一座城,大概是因为这里住着一个你爱的人。反正我是这么觉得。
火车一声鸣笛后,缓慢的移动起来,轮子转动的声音“哐当哐当”的很好听也很有节奏,我就这么走了,不带有一丝留恋。
霏微——,听到有人叫我,我像窗外看去,洛译抱着一大束丁香,呼哧呼哧的追赶着火车。最后一句我爱你,利剑似的划破天际。
我仿佛感到车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这里,我将头深深埋进胳膊里,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差点哭的背了气。邻座的老奶奶还一直安慰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10)
或许我没有以前那么幸运了,我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摇滚歌手,没事的时候去地铁站、去天桥下抱着我的木吉它唱歌,像个流浪汉似的,没有人会注意我。
我轻轻地抚摸这把吉它,霏微那张美丽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我对不起她。我攒了很长时间的钱去珠宝店给她买下了那条白金项链,可是自从她走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一次。那条项链一直放在我心里,等待着它的主人——霏微。
两天前我偷偷去了莲城,莲城就像霏微说的那样,很安静、很美丽,晚上是满天的星星和月亮洒下来的银白色的光,和静古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我按着同学录上霏微留给我的地址找到了她住的地方,敲敲门,开门的是个老太太,我问老太太这是霏微家吗?老太太一脸茫然,说什么霏微?你找错人了吧。我连声说抱歉,马上坐上了回静古的火车。
我去了一家小书店,一进门便看见霏微的书,我有点欣喜,连忙买了下来,书名是《络绎不绝》。我看着就哭了,你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抱着一本书哭泣是多么傻。书里的每一个文字,仿佛都有着霏微的气息,故事里的每一个情节,都是我与霏微走过的路。
书中女主角是霏微,男主角是洛译。
我望着天空傻傻的笑,就像个收获幸福的小乞丐。记得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青春就是用来回忆的。
(11)
莲城像往常一样安静,没有一丝烦躁,我还是像往常一样靠写字来过日子。
那天我去了静古,去了那个有着我美好回忆的城市,回到学校,踏入那熟悉的丁香园,管园子的大爷依旧哼着小调浇花,我问大爷,丁香秋天能开吗?大爷不耐烦的说,你怎么和前几年一个小伙子问的一样?只要你想让它开,它就一定能开。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其实我不想回到这里,因为这是洛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怕见到洛译曾经打过球的球场,怕见到洛译曾经牵过某个女生手的林荫小道,怕见到洛译最喜欢的金川街,怕见到有关洛译的一切一切。只要一想到洛译,心里就一阵一阵的痛。
最终我还是回去了,回到那个属于我的莲城。
进了一家CD店,老板很热情的给我推荐这张CD,说这张卖的最好了。CD的封面上是一个沧桑的男人手插在口袋里用最纯洁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身后是一片丁香花海,CD的名字是《霏微小雨》。我买了下来,放入CD机,熟悉的声音入耳,一个男人缓缓地唱:
又是个熟悉的夏天/独自走进这条小巷/外面世界阳光灿烂/我在这里由于孤单/想起你的双眼/想起美丽昨天/你悄然离去/只留下我守护着回忆……
后记:
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擦下了眼角的一滴泪。
我是个不怎么会讲故事的人,一个凄凉唯美的故事最终还是被我写的支离破碎。
或许这就是命运吧,有些人可以过得很好,但有些人不能。无论是谁,他们的青春永远是美丽的,我们不能试图去改变什么,一切只能听天由命。我想霏微与洛译最终也不会忘记对方,因为不管怎样,对方曾经给自己了一个美好的梦境,像丁香花一样美好的梦境。
霏微说,我每看你一次,天上就掉下一粒沙子,最终形成了撒哈拉。
洛译说,我每想你一次,天上就掉下一滴眼泪,最终形成了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