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停了下来,又上来两个女人,一个白裙飘飘雨病云愁,一个步履蹒跚青丝染霜。姑娘的裙摆只差一点就被仓促关上的车门夹住,车子就又开动了。 年轻的姑娘倚在一旁,老人则慢吞吞地走近一个女孩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车窗外的东西往车后拢去。 小荷作文网 www.zww.cn 突然,大巴车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大家都由于惯性向前扑,呀,刹车吓死我了!”“怎么回事啊…"大家在短暂的几秒内反应过来,开始发出低低的埋怨,“诶?有人跌倒了!”一个尖尖的声音响起,大家才发现老人已跌倒在地。 “哎哟…”老人的眉头打成一个结,掩面发出哭声,谁也没看到她干涸的眼睛。 女孩子下意识地想要把她扶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动她。 “哎哟…”老人用她那爬着老人斑的手,颤颤地指向女孩:“刚才是你推的我吧?!哎哟,可疼死我了,怎么办呀,我都痛得站不起来了……” “我?”女孩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你说什么?” 老人却不再看她,只是低着头念叨:“还不承认了是吧,没天理啊,推倒了人还不承认,哎哟……” 女孩估计长这么大都遇见这种事,一下子慌了神,急得泪眼汪汪,向周围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诚恳地握住老人的手:“刚才刹车刹得厉害,小姑娘撞到您也是无心之举,您看这样好不好,下一站就是人民医院,我带您去看脚,毕竟小姑娘没有足够的钱。”柳眉带笑,让人如沐春风。 事实上没有,女人只是轻微挑起细细的眉毛,然后低头把玩自己的涂满丹蔻的美丽十指。 一个挺拔的年轻人义正严辞地站起来说话了:“我分明看见是老婆婆您自己摔下去的,人家根本就没推您。” 事实上没有,年轻人只是瞅了她们一眼,然后继续给女友发短信,蜜意甜情。 老人叫嚷得更厉害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一面捶腰一面骂咧,污言秽语都通通像钝器一样敲在女孩无辜的心上,女孩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只能带着哭腔安慰老人——但其实有什么用呢?你永远没有办法让一个装哭的人不再哭下去,就像你永远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一些不明实情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开始拿出手机拍照。 老人一边叫嚷一边愧疚,她的内心早就兵荒马乱,她多想告诉大家——其实女孩根本就没有推她,其实她的腿一点儿也不痛,其实她就是个骗子,一个为了帮女儿还清赌债放弃良知的骗子。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小男孩却帮她说了:“这个老奶奶是坏人,说话不诚实。我都看见了,是她自己故意跌倒冤枉小姐姐的!”他说完还不满地瞪着他身边的妇人小声嘀咕:“老师都教我们做诚实都好孩子,妈妈你怎么偏不让说,叫我少掺和……” 老人呆楞了一小会,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大家的目光包围。 一路颠簸的车子晃着人们浮躁的心,却晃不去那越来越大的议论声。 她就那样坐在地上,无助地望向白裙子,裙子的主人只是抿紧了唇,躲开她的目光,仿佛身上流着的血与那个演了一出自导自演的闹剧的人毫无干系。 老人失望地苍白了脸,红了双眼,她低下头紧咬下唇,一只红色的昆虫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四周,跳了下来,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老奶奶。”女孩惊讶地看着地上那零星的液体,“你的嘴唇 ,流血了……” 而老人只是抬头冲她勉强一笑,在大巴车又打了一个喷嚏后慢慢下了车,任她那伛偻绝望的背影淹没在一片暮色中。
下面的是原版的《手》,作者:聂兰锋
已经客满的大巴车打了个饱嗝儿,停了一下,又上来两个青年男人,一个甩着手,一个夹着公文包。“公文包”的脚后跟还在车门外边,客车就又开动了。
甩手青年坐在门口的马扎上,“公文包”顺手将公文包放在行李架上就直奔车后座去了,那样子好像他买了对号入座的票,最后一排正有一个空位子等着他的屁股呢。事实上他奔的不是座位,而是座位上的人,最后排靠左的那个胖男人正在熟睡中,“公文包”的手灵巧地伸近胖男人的上衣衣兜里,夹出一把单据名片之类的东西,显然这类东西不是“公文包”想要的,就又放回原处,然后揪住了胖男人的衣领,甩给他左右两个嘴巴。
胖男人抹了一把脸,把拳头捏得咯咯响,只一下就反剪了“公文包”鸡爪子一样的手,然后拨打110,将贼人绳之以法。
事实上没有,胖男人只是活动活动肩骨,整理一下衣服,继续睡觉去了,发生了什么全当梦一场。
“公文包”又瞄准了一个打瞌睡的小伙子,小伙子的手机在牛仔裤的裤兜里,清楚地凸现着它的形状,“公文包”细长的手指在这个形状外游弋了一阵子,牛仔裤绷得太紧,硬拽怕是要惊醒梦中人了。
原来这个小伙子在假寐,他一把就抓住“公文包”的手,像扔抹布一样将他扔出车外。
事实上没有,小伙子的确在假装睡觉,他也抓住了“公文包”那只游弋的手,不过他悄悄地给放了。“公文包”感受到这只手的力量,小伙子真跟自己斗等于缚鸡。对这样的主儿还是离远一点。
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女式皮包上,皮包被抱在女孩的怀里,由于女孩也在打瞌睡,抱包的胳膊有些松弛,但拉链的开端在女孩的胳膊下压着。“公文包”变戏法儿似的手里多出一个贼亮亮的刀片!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修长而白皙的手指看上去那么优美。
“叔叔,你的手真好。”
女孩旁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打破了车里黑夜一般的寂静。自从这两个人上车,大胡子司机和女售票员的说笑就戛然而止,女售票员将马扎腾给甩手青年,自己坐在大胡子身后一个袋子上,将肥硕的屁股伸给所有的乘客,然后一丝不苟盯着前方,天塌地陷与她无关了。
“叔叔。”男孩又开始说话了,“你的手指这么长,钢琴一定弹得很棒,老师一定很喜欢你,老师也喜欢我,只是我的手还小,够不到八度。”
男孩的一番话使那个贼亮亮的刀片离开了女孩的包,被握在有着细长手指的手里。手的主人随着车身的颠簸,身子斜歪了一下。那个甩手青年递过来一只马扎。“公文包”坐下,额头上亮亮的,是汗。
“叔叔,我才考钢琴二级,我要是有你这么长的手就可以多考,至少四级。叔叔,你今天也去考试吗?考几级啊?”
“公文包”看了一眼男孩,男孩也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叔叔的确弹过钢琴,'六一'的时候还上台演出过,这双手曾将钢琴七级的曲子弹得流水一般,不过那是十三年以前的事情。我的钢琴老师说我是他教的学生当中资质最好的,手指上的天分最高。父母也希望我将来是最优秀的钢琴演奏家。可是后来父母离婚了。虽然他们争着要我,可是我谁也不跟,我离家出走,流浪街头,被一个团伙看上了这双手。从此这双手在滚烫的肥皂水里接受另外一种训练。看见门口那个人了吗,看见大胡子了吗,看见大屁股了吗,就是司机和卖票的,都是一伙的。我只是干活,等着分成的人不止这仨呢。小弟弟,这双手如果不给他们干活,回去就得少一截指头。这辈子就别想弹琴了。”
“公文包”想用手去抚摸一下孩子的头,告诉他这一切。 事实上他没有。他只是将那双手攥紧了,躲开男孩期待的目光,也回避门口那人刀剜一样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乘客的目光包围。
男孩等不到回答就只好盯着那双手,盯着盯着,就见一只红色的小虫子从指缝里探头探脑地钻出来,接着第二只,第三只。 “叔叔。”男孩说,“你的手,流血了。”
“公文包”用另一只没有流血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在大巴车再次打了个饱嗝儿停下的时候,“公文包”夹着他的公文包和甩手青年就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