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王
——2012级A2班 李子嘉
天边赤红的是被灼烧的血液，淋漓浸染出夕阳。深紫色的云朵漫天铺开绮丽的锦锻，红色缓慢流淌，撕裂天际呜咽翻涌，好像那朱色的缨络晃动。
手腕已经酸痛，剑锋上已经砍出了缺口。勉强支撑着身体，略一转头扫到江水那面，滚动的波浪上有冰冷的寒气，茫茫的水雾遮蔽了东岸，不见尽头。
夕阳的强烈光芒直直的穿透铠甲，墨染得眉斜飞入鬓角，极度疲惫涨满血丝的双目中，赫然闪动着重瞳。头盔上的红缨已被斩断，风吹在伤口上，吻出的痛让人出现幻觉。明明已经结束了，为何听到你们唤我，大声的唤我，声嘶力竭的喊我——王。
天地突然阒静无声，和那时一模一样。
城头烈风吹卷旌旗，暗流汹涌于城中，我第一次骄傲的整理着铠甲，一件一件的固定在自己的身体上。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强烈的日光跌入曈仁，澄澈的像桀骜的幼鹰一样。叔父带我走入军营，说：
“籍儿，跨上战马。”
他抚摸着马头，喃喃的呼唤我的名字，甚至不曾看一眼身侧的我。饱经战火的叔父拥有一张酷似爷爷的面孔，那样成熟沧桑，斧劈一般流畅的线条。我暗自羡慕和骄傲，爷爷和叔父，都是那样出色的男子连呼喊他们的名字都让人振奋。当年的爷爷手执兵器，奔驭战马，立在三军之前，被烈风吹灌起长袍。冰冷的眉目，清晰的线条，淡漠轻蔑的笑。刀戟上的血尚未凝固，身后是忠勇的将士，面前是寂静的沙场。冷厉的风夹杂狼烟烽火定格成背景，那是如同王一样的压迫感，纵劈天地。在动荡的土地上烙印下名字——项燕。
我闭起双目，轻抚自已的眼睛，暗自的笑着。我要成为这样手执兵器的男子，让我来结束这个颓圮的时代。上天已经给予了我和上古最伟大帝王一样的记号——重瞳。这是我被寄予的谶语。
当我血气方刚率兵攻秦，在战场上驰骋挥剑，在巨鹿破釜沉舟，大破秦兵时，当“楚”字旗扬在我的袍下，我站在九重塔顶睨视这山河，何曾想过今日？被咄咄逼到自已家乡的江畔，直至孤身一人。被压抑于阳光中逆光的侧面，背景的白色天幕如同窒息般杳静。
那就给我最后一点时间，容我想起。
那些兄弟们有着和我一样的年纪，随我卷入战场，日日夜夜的厮杀，日日夜夜的周旋。战鼓沉沉的击响，在苍茫天地间踏碎城墙，青涩的脸上被血色涂抹渐渐成熟。在夕阳下，他们浸在胜利的欢喜中，挥着兵戈刀戟，大声的喊我——“王！”。
午夜的城下，火把高擎，那如浪潮的疯狂呼喊：
“王——！”
巨鹿一战，王城的姓氏被我斩断。我身披黑色的大裘，举起双手，仰起被溅上血污的侧脸，在夜色下的战场中站立，如同修罗。重瞳中映出银色的月，转过身来，铠甲撞击声中，夜色已近狂癫。月色冷厉如白练，三军随我的乌骓划开那浑浊的秦朝江山。身上流荡着高贵的血液，高昂着头颅，睥睨这城池，眼神轻蔑。王来承担，王来背负整个天下。
楚歌响起时，我的最后盾牌只剩他们，然后被轻轻的撕裂，这乡愁是最甜的伤口，我没有理由去责怪，那绵绵的痛楚，我又如何抵挡？他们像委屈恋家的孩子，来到我的军帐，轻轻的喊了一声：王。我背过身去，自己留在灯火摇曳的暗影里。
那个人论年纪，我该称他兄长。在割据分争的战火之中，他终于成为最后的王。刘邦，他从未喊我为项王，我只不过被称为“将军”，这老谋深算的狐狸，是想“将我一军”吧。成王败寇，可我为何如此不甘呢？他的残忍与狡诈我不想也不曾有，在鸿门的筵席上，他的谋士的智慧，将士的勇莽，他自己的谦卑和温尔的笑容，让我错失了力挽狂澜之机，从此命运的齿轮转动，我陷于其中，走向他给予的终点。
一个男子，一生有如此强敌，也算是一生唯一的价值。我是王啊，但我也不曾否定他。
最后我的眼前只有你了，在大别之时，真正的爱竟可以这样决绝壮烈至杳无声息。虞姬，虞姬。
我被楚歌惊醒时，如同幼子般惊恐的坐起。你走进帐来，轻抚我散乱的发，不经意的温柔掠过我脸上坚硬的线条，当我的重瞳对上你漆黑的瞳仁，我瞬间冷静明白。你淡淡的冲我微笑：
“王，没有关系。”
你开始跳舞，蹁跹旋转的脚步，琮琤剧烈的玉佩撞击之声，甩动的墨色长发，衣袖扫过手中的剑尖被划裂，银色的反光在刀剑上摇晃，整个人如同绽裂的信仰般忘我。灯火在夜色中摇晃，在你决绝的眼神中分不清真实与幻境，那就让我在看清楚一点吧。你的目光流动过剑尖留下余温。
我如同魇语般歌唱，连我自己都不知在唱什么，全然不是传言中的激昂：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
这是被后人熟知的曲调，当我的虞姬最后的舞结束时，大帐中是最浓稠美丽的红色，胎血一样在烛光中漫延。
我颤抖的跪在地上，抻出手便触及了鲜血，连哭泣也没有。我连你也没有了，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无法保护，又如何让我在战场上孤注一掷呢。你从不是我的累赘，你是我坚持的理由啊！
在我的心脏被灰烬湮灭最后一点星火，回忆到你时竟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连保护的机会都不曾拥有。转身在江水恕吼的那边，我看到待我归来的江东父老。残阳与鲜血一起从我的剑上流下，闭上双目是最真切的疼痛。血液喷薄而出，我妥协了我这一生惟一放弃，重瞳已经模糊了视野，天际是什么颜色呢？停驻的，是无法回归本色被染红的世界。此刻这江山如画，是我的天下。
我是王。我从未怀疑过。
所以当我们再次相逢，呼喊我吧，如那时一样，叫我一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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