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1年级 - 散文 阅读指导

壹。山路蜿延而上，尽头藏着一片灿烂。
　　常以为人是一个容器，盛着快乐，盛着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导管只是导管。各种快乐悲哀流过流过，一直到死，导管才空了。
　　　　　　　　　　　　　　　　　　　　　　　　　　　　　　　　　　——木心
　　外公打电话来时我正在题海中忙的焦头烂额，还没聊几句就被挖土机轰隆隆的声音打断。外公解释道，“家里的房子要拆了盖成高层，对门的许爷爷他们今天从成都回来啦，许浩你还记得到不？那个小胖墩。”我愣了愣，却还是无法想象当年被我欺负的小小男生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我岔开话题问外公这次拆迁的大概范围和政策，得到的答案却令我惊恐，外公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悠悠的传来，或许整个镇子都变了诶……
　　轰隆隆的声音好似还在耳旁挥之不去，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绝望，铺天盖地的袭来瞬间将我淹没。
　　小镇距成都八十多公里，不远也不近。镇上人少，老一辈的人又都彼此熟悉，因此虽然小镇不如成都发达便利，倒也别有一番生活乐趣，更能见人与人之间的淳朴真挚。我幼年时常常随外公在晚饭后散步，彼时我还没有堂弟，外公见到熟人必定拉着我说，“这是我们家幺妹儿噻。”“这是幺幺咯，长得这么乖得。”我就在外公身后咯咯的笑，末了再乖乖的叫上一声郑娘娘或者魏爷爷，自然讨得对方长辈欢心，下次再见面时主动问句好，水果糖奶糖就装了满满一兜。那时零食远没有现在丰富，更何况又是在一个偏远小镇，能有一把水果糖就满足的不得了，若是再有一兜奶糖那就是孩子王了，大家都馋的很，能尝上一颗都是十分开心满意。
　　但私下里我却不是这么乖巧安静，和我姐姐柔顺的性格相反，我似乎是投错了性别，原本就该作一个霸道的男孩子。昨天林妞妞的帽子被我抢走了，今天和许浩打架扇了他一巴掌，许浩哭着去找许爸爸告状去了，前些天还把郑娘娘他们家宝贝孙女给吓哭了，其实我只是抢了人家几颗糖走。日后我央求母亲与我讲幼年那些事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不仅吃不得一点亏还喜欢招惹别人，每天白天出去闹事，晚上由外公外婆领着去给人家道歉，好在也真的就是小孩子的打打闹闹倒也从来没出过什么事。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的流逝而去，那时没有什么英语班奥数班，只有一个姐姐教舞蹈，一个爷爷教书法。我是绝不愿意去劈叉下腰自己遭罪受，也不喜欢拿着毛笔哆哆嗦嗦的画鬼符，但是外公一向认为大家闺秀应该写得一手娟秀小楷，因此不顾我的再三抗议把我送到了书法班，奈何我也是一摊烂泥扶不上墙，去了两次后第三次就被苏爷爷送了回来，虽然我低着头努力做出一副我知道错了的模样，苏爷爷的话也说的委婉，“李家幺妹儿来上课以后都没得人听课喽，反正娃娃还小噻，没得事，李老师你不消着急。”外公长叹一声孺子不可教也彻底放弃了我。任我每天跑得没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上房揭瓦一概不管。
　　过年的时候有小孩子就永远热热闹闹，小孩子是没有烦恼的，简单又容易满足，彼时我们都盼着过年，不仅可以吃上很多平时不能吃的好吃的，还能名正言顺的买一套新衣服，最主要的就是还能缠着爸爸妈妈买炮仗玩。大人们呢，即使离得天南地北的远到了过年也赶回来，一年的的心酸与不易都暂且丢掉，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展望未来。再说着东家长西家短。几杯酒下肚后又似乎感慨时光流逝韶华不再，越至深夜，酒桌上越是弥漫着一种浓厚的情绪，人人都受到它的感染，那时我不懂，只是好奇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转过身又没心没肺的继续大肆喧哗，或者与姐姐窝在沙发里看春晚，眼睛都不眨的盯着电视，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等到零点时各家的鞭炮一齐放响，这年才真真正正的到了高潮。小镇虽不富裕，但各家到了过年仍然舍得买上一些烟花炮竹，期望来年能够过得红红火火。而我自然不能理解这种希望，我只觉得绽放在高空的烟花如此美丽绚烂，但一伸手却只触到冰冷的玻璃与潮湿阴冷的空气，我模糊的想着，最终在一片稀疏的鞭炮声中睡去。大年初一必定是要给家里的几位长辈拜年的，穿着簇新簇新的衣裳，脆生生的说句祖祖新年好恭喜发财长命百岁，再磕个头表示尊敬，但心里想着的却是压岁钱拿了多少。小孩子大抵都是如此，有些贪心却也天真。之后的几日便是走亲访友，大人们忙着聊天喝酒，小孩子忙着嘻笑打闹，日子过得相似又不相同。一直到十五吃过最后一碗汤圆，这年也算过完了。大人在初七后就开始散了，每个人脸上还挂着过年的喜悦，虽未分别却已经开始憧憬下一次相聚。小孩子上学了的被押在家里赶作业，而我们则因年龄小继续过着放羊一样的生活。当真无忧无虑，什么悲伤负担希望分别通通都不知道。初春的街道上满是我们的身影，愉悦的笑声比冰雪融化还要动听。
　　我们家后面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沿着小路可以一直到山上去，山上有一户人家种了一片桃林，春天的时候桃花一开，粉红的花朵缠绵成一片，远远看去总觉得里面该走出一位桃花仙人才对得起如斯美景。
　　回忆却在此戛然而止，此时我像个老人一样坐在摇椅上微笑着晒太阳，本想要起身倒上一杯绿豆烧，一抬手却摸到一脸冰凉。


贰。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所有的人，起初都只是空心人，所谓自我，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全靠书籍、绘画、音乐、电影里他人的生命体验唤出方向，并用自己的经历去充填，渐渐成为实心人。而在这个由假及真的过程里，最具决定性的力量，是时间。
　　　　　　　　　　　　　　　　　　　　　　　　　　　　　　　　　　 ——三毛
　　他们都叫我小夭。
　　这年冬天西安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雪片晃了人的眼，我觉得有点冷，白色大衣抵挡不了北国的冬天。张扬的大红色书包里装着成绩单与各科试卷，我在雪地里展开我的卷子，费力的想从满篇红叉中找出一个对勾来平复我的情绪，似乎雪更大更冷了，我皱着眉头轻抚过每一张试卷，尽量轻柔的撕碎它，就像它有生命一般，害怕粉身碎骨的疼痛，我看着它们在空中飞舞，落下又被雪风吹起，好像一只折翼的蝴蝶，不知道自己将要飞往何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我看的痴了，只觉得它们比那满天的大雪还要美，破碎的，残缺的，不容亵渎的美。我无端感到悲哀，为我，为所有不得不屈服在这个病态的教育体制下的所有人，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我们只能在不确定的未来中比谁飞的更高更远。但是又有何处安放我们迷茫的灵魂？
　　我躲在树下看雪，整个世界都打了个颠倒，天好似不是天，雪白的像是大地，柏油路失了乌青色，只有一路纯白。我们都在天上行走、舞蹈，多么美妙，这世上的所有烦恼都可以丢弃了，没什么了，没什么剩下了，疯了疯了，所有人都疯了，没有人还在街上，不，不，我还在。内心出于对自我存在的强烈求证，我在街上跑了起来，疯狂的不带犹豫，摔倒了就爬起来，累了也不停下，心里那个叫理智的魔鬼在叫嚣，疯子你个疯子还不快点停下，那个叫自我的小人儿也在喊，别停别停这就是你不是别人只有你只有一个你。终于，我们都将屈服，终究活成千篇一律的模样，看对方亦如同照镜子一般，没什么不同了，你不再是你了，你将和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相同，你的灵魂已经开始腐朽，你这一生都得不到解脱与饶恕！一旦知晓这个事实，我再不能承受的哭了起来，挣扎是徒劳的，但是我不愿，就此与魔鬼交换我清白的灵魂！
　　我看见了魔鬼的眼睛，流光溢彩是那么美，无声诱惑着人犯罪，但是我也看见了它那尖利的獠牙以及藏在黑暗中巨大的利爪。我听见了来自地狱深处的哀歌，冤魂要你陪它们一起堕落，他们唱，声音轻柔而虔诚，你的灵魂是肮脏的自私的，承认吧，你根本就没有存在过的证据，你的和无数麻木的人的一样，一样。
　　我拼命从魔鬼的爪牙下逃出，在地狱大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我惊魂未定但还是清楚的看见了魔鬼眼中的狡黠，我分明听见它说，所有人都是自愿下地狱，主动出卖他们的灵魂！
　　我开始高烧，脑子像浆糊一样无法思考，我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清醒的时候感觉头好像要炸开一样，剧烈的疼痛让我很快又昏睡过去，沉浮间我在猜测是不是我就要死了，而这就是解脱前所受的磨难，即使痛苦但是马上就得到解脱，真正的，永恒的欢喜。意义，我悲哀的想，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
　　春天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发现，是不是那梨花颤颤巍巍的开出第一朵花苞，或者学校光秃秃的树干上突然有了绿色。但是北国是很难见到春天的，似乎冬天一过眨眼就到了夏天。至少这个城市我没见过桃花开。
　　中考结束后我跳上去往西藏的火车，毫不犹豫一如当年在雪地里奔跑。我告诉木木我要去赎罪，那里有最蓝的天空和最高的雪山，可以原谅所有的过错，我要救赎我的灵魂。后来我终于得以仰望那样纯净的蓝天，如愿坐在广场上对着布达拉宫一遍又一遍的背诵大悲咒，在纳木错见识了我的前世今生，在八一领略风景如画。但是我终于明白，饶恕我的不是那庄严肃穆的佛，而是那一路温暖、一路明媚。
　　我南下回到小镇，但一切对于我都已变得面目全非。我离开这个小镇已经太久，久到我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已被毫不留情的抹去。好在还有他人记得我，那是我存在过的证据，我见到了许浩，他在大街上喊我幺幺，我却没能认出他。第二次见面是在外公家附近，他站在姐姐身旁，不经意间落下一大片阴影。姐姐说，这是许浩。阔别十年，我已认不出身旁这个少年就是当年被我欺负到哭的小男孩。我只能感叹，时光才是最大的骗子。我告诉许浩我已有了堂弟，再也不是李家的老幺了。他只是笑笑说，桃夭桃夭还是一样的。我愣住，嘴角的笑却染上苦涩。
　　他们都叫我小夭。
　　我说。我疑心自己笑的很难看，因为我在那一瞬间看见了他脸上的惊慌。
　　之后，他带我去看那一片桃林，夜里我们坐在一起聊着各自的经历，夏夜里的闷热也就这样轻易被打发。我也和他说起那些对于自我的求证和赎罪，他似乎比我还苦恼答案，我只能安慰说，有些事终究有一天会明了。
　　记忆又在此卡带，桌上已倒好一杯酒，在阳光下像极一滴浑浊的眼泪。新酿的绿豆烧入喉便是辣，只在舌尖留下淡淡的豆味，我站在回忆的迷宫前不肯再走一步。



叁。我们是时光中老去的少年，春日里也只落了一地的枯枝败叶。
　　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亦舒
　　老师在讲台上做假前最后的总结，铃声提前响起时全班开始欢呼，沸腾声瞬间盖过了班主任的声音，我离他近，听见他在生气的嘟囔，都高三了还这么疯。我不禁莞尔，他似乎看见了我的微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陶夭，老师很看好你啊，高三一定要努力。我点了点头算作回答，心里的惆怅却开始蔓延。小锅在班主任走后鬼鬼祟祟的溜了过来，笑嘻嘻的约我去拼酒，我故意板着一张脸拒绝他后一个人跑到曲江散心。我感觉到自己纷乱的思绪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想起同样是一年冬天下雪，簌簌的雪花中一切景色都成朦胧，那人却说你比这雪更惹人，我笑着骂他轻狂，却从此记住了那时年少。如今我们已十七，不再是那个无所顾忌的年纪。那天与阿宁闲聊，她笑我还自称少年，如果一定要说少年那也只能是老少年。是啊，我们已经是时光中老去的少年，没了当时的一腔热血与无所畏惧。一切都已陈旧。生活与城市的变化如此巨大，让我无处怀念也无从怀念。
　　陪阿宁去买化学练习册，我看着她穿梭在书堆中的身影突然就感到彷徨，她说我们要把未来握在自己手里，小夭啊，不是每个人都有不努力的资格。我看见她眼睛里的坚定，我说，小宁我们一起加油。她嘴角的微笑是我今夏见过最美的风景。是的，我们都没有，我们要把这最灿烂的一年奉献给高考，在那之后或许是重生或许是毁灭，但此刻我们别无选择。
　　我看着各位好友纷纷在立誓写志，空间人人微信微博好不热闹，随处可见各家的豪言壮语，我仿佛又回到了鲜衣怒马无比美好的当年。只是时光不可信，纵使还有豪情万丈也没了能承担一切错误的资格，因为我们不再年少，不能再无所畏惧。我们被时间推搡着向前，跌跌撞撞的成长，不断的失去又拥有勇气，再回首时却发现一切都模糊成一片墨色再也看不清。有些你想要寻找的细微的细节早已融进了记忆的海绵再也想不起。这就是时间啊时间，除了撕掉的日历能够证明过去确实存在，这一切就好似幻觉。
　　但幻觉又何止这些？我独自穿过半个城市，妄图用我个人的喜怒哀乐来寻找潜藏在这座城市钢筋水泥下的温柔缱绻。在黑夜中我看那些已至深夜仍未熄的暧昧灯光，感受他们入骨的寂寞在喧嚣疯长。我读着那些孤独的人一阙比一阙更幽怨哀伤的词，一直读到“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读到自己的痛楚，于是也在这座城市点亮一盏橘黄色的灯，这颜色暧昧的灯终于给这座冷漠的城带来一丝温暖与柔情，但是有多少盏灯明明灭灭的亮着，就有多少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是多么温暖又孤独的存在。
　　对于我们老去最好的证明就是我们已经开始求证我们是不是老了。
　　少年你还好吗？即使你我不再年少我还是愿意这样称呼你，我偏执的认为这样就可以永远的留在过去。青涩的喜欢不经意席卷了我整个青春期，每次听到你的名字还是会脸红，从十二到十七，从朦胧到喜欢，所有人当我心高气傲，只有我知道等待有多漫长。思念在暗夜里开出了绝美的花，散了一地银碎的月光。
　　偶尔好运气考到了最好的考场，那些曾经我以为会让我勃然大怒的窃窃私语最终都成了唇边的一个微笑。再也不想理会流言蜚语怎样，纵然容颜不老，整颗心也比我想象中更快速的老去。我便习惯了微笑，尽自己的所能去学习包容别人的错误与尖锐。我偶尔也会在夜里写些零碎的语句，或许悲伤或许温暖，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成长。
　　我们是老去的少年，只剩下10%的天真单纯。鲜衣怒马，年少轻狂，嬉笑怒骂，可是我们已不再年少。



肆。既然时光留不住
　　一辈子很短，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长，永远真的没有多远。不妨对爱你的人好一点，也对自己好一点，今天是你枕畔人，明天可能就是你的陌路人，如果这辈子来不及好好爱，就更不要指望下辈子还能遇见。
　　　　　　　　　　　　　　　　　　　　　　　　　　　　　　　——斯科特·派克
　　在外婆的床前我柔声安慰，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转过身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湿润。生命本身是脆弱的不堪一击，原来人这一生真的没有多长，生老病死我们每个人都逃不掉。即使死亡是另一个世界的开端，但人内心都存在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因为无知，所以惊恐。小镇一下变得清冷，那一树一树的桃花落了一地。
　　许浩寄来我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是一个音乐盒，盒子里面夹着一张纸条，男生的字张狂随性，我闭上眼睛想了想他写字时的认真模样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他说，爱一个人远比恨一个人容易。我知道，我对着空气回答，低头亲吻了一下纸条。我想我今后要学会原谅。我独自在夜里打开音乐盒，我肆意的青春再一次从我的眼前滑过，往事的细枝末梢终于浮上水面，那些曾经对于自我存在的强烈求证只是少年的迷茫与逃避，人生的所有意义都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才得以体现。
　　我想起当年想要触摸的灿烂的碎片，结果指尖只感受到一片冰冷，多年后我恍惚的明白，那是悲欢离合的脆弱与人生如寄的无奈。
　　后来许浩突然在QQ上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生眼睛明亮已经不见少年的青涩，女生青丝如瀑笑的温柔明媚。我适时的祝他幸福，却仿佛我们又都回到了童年，他跟在我身后怯怯的叫着我的名字，我带着他去看灼灼桃花，他拉着我寻找过去遗留的痕迹。可是如今我的小小少年已经长大，能够为别人撑起一片天空。他缓缓地说，姐，别那么执着。我似乎听到他声音里的疼惜与无奈。我故作严肃道，小子翅膀硬了啊，还敢来管你姐的事。心底有一片柔软的地方却深深的陷了下去，那是童年与一树桃花。
　　我在黑夜里哭泣，上帝怜悯我压抑的声音，在我身边散落一片银光。往事如昨，原来时光留不住。






温暖暧昧：感谢各位读完此文~
会想到写这篇文章是因为在看了另一篇文章后读到了真实的哀伤，我想到了很多，人这一生有很多事都不如意，很多事一开始是一个模样，流年以后又变得面目全非。我们在时光中跌跌撞撞的成长，不断迷茫彷徨又拾起面对真实自我的勇气。在时光中我们挣扎着学着去爱去温暖，去包容别人的错误与尖锐，我们并非向命运低头，而是努力在既定的命运轨迹中活出自己最灿烂的模样。
愿你同样感受到这份温暖坚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