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渊·凌波水苑 凌水影
【一】
稻草人站在田野里，手中的扇子随风轻轻摆动。它已经站在这里很长时间了，至于到底是几星期，几个月，还是几年，它都不记得了。它只知道自己一天又一天站在这田野里，年复一年地重复着，看田野中的麦自荒芜，到繁盛，再到一片烧焦的土灰。
它用稻草扎成。主人似乎很久没有换过稻草了。它手中破旧不堪的扇子随风轻摇，破布盖成的帽子也轻轻晃动，脚下一根木杆支撑束缚着它年复一年地站在这里。
一只白色翅膀的小鸟飞过来，落在它的肩上，清澈的眸子里有旅行的疲惫。
“稻草人，我能在这里歇歇吗？”小鸟清脆的声音像春天第一缕阳光，结束了稻草人“聋哑”的生活。
“可以。你不怕稻草人吗？”它记得小鸟们——那些灰色羽毛的小雀总是见了它就逃。
“我如果害怕稻草人，还会在这里休息吗，呵呵……”小鸟笑起来，没有丝毫畏惧。
从小鸟的讲述中稻草人知道，小鸟是从城市里逃出来的，为了躲避人的捕捉飞到城外，向南方迁徙。但它很久没有飞过了，飞到这里就再也飞不动了。
郊外田野中水质好，蚊虫多，小鸟休整几天后已经恢复过来。
“我喜欢这儿的夏天，我得在这再呆一个夏天。”小鸟说。稻草人当然十分愿意，有一个能陪它说话的伴儿。
于是小鸟在它的帽檐下住下来了。它天天在稻草人面前飞舞，向稻草人讲述田野的风景。稻草人从不知道世界那么大，因为帽檐的遮挡他只能看到脚下的四十五度。
“我想要自由。”稻草人说。它听到小鸟歌中唱的蝴蝶、花朵、青山、蓝天和白云，竟觉得世界那么美好，小鸟就像一个天使。当小鸟的白色羽翼折射出精美的光芒，它觉得很温暖。
小鸟爱听稻草人讲故事，讲田野、麦子、火场和那些忙碌的农民们。这些是城市中从来没有的故事。
【二】
一个夏天很快过去，大雁也开始南迁。
“我不想走。”小鸟缩在稻草人的帽檐下。它舍不得丢下稻草人，那稻草人没有了它，该多么孤独与寂寞。
“我也舍不得你啊，但北方的冬天冷得要命，你会活不下去的。”稻草人劝阻小鸟，要它飞去南方。但它知道小鸟回来很困难，一旦去了南方就不一定会回来了。
“……那，那让我再留下几天吧。”小鸟垂下头。
稻草人应允。小鸟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四处飞舞，只待在它的肩上。
直到寒风带走了最后一只大雁，稻草人催促它去南方躲避严寒。小鸟沉默许久，终于决定飞去南方。
小鸟亲吻一下稻草人枯黄的脸，说：“明年……我会回来给你讲南方的故事。”
“好吧……快去吧。”稻草人明白小鸟是安慰它，但只是摇了摇扇子，它连脖子都不能动。于是小鸟飞走了，稻草人望着那个白点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三】
一个寒冷的冬天，稻草人惦念着小鸟，回忆那些青山绿水的故事。
白雪多像小鸟的翅膀啊。它相信小鸟也在思念它。
【四】
冬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
又是一个夏天，它心里想这夏天的景色会不会和当初的小鸟一样，美丽而自在、轻盈。稻草人幻想它会回来。
夏天过去了。小鸟没有回来。
冬天又来了。
今年冬天似乎比以前都冷，它能听见身体里每根稻草被寒冷冻结的声音，低沉而破裂，像压抑的呐喊，像喃喃的自语。如果它不会遇到小鸟，也不会如此寒冷了吧。
【五】
第二年的春天。第二年的初夏。
隐隐传来桃花的香气，稻草人想到小鸟歌唱桃花的声音。
那声音就突然响起来了。小鸟停在它的肩上，正笑盈盈地望着它。稻草人摇摇扇子。它已经不止一次梦见过这个场景。
“怎么不理我？去年没有回来，你生气了？”小鸟着急了，在稻草人面前来回飞舞。
“我……”稻草人不敢相信小鸟真的回来了。
“我说我要给你讲南方的故事的，不过我太累了。”于是小鸟在它的肩上睡着了。稻草人有点不可置信。
【六】
小鸟回来七天了。稻草人很高兴地听它讲江南的流水、莲花，还有生长在路边的白色野花。小鸟说它总是会想起稻草人讲的故事。
稻草人的帽檐下又有了一个小鸟窝。
【七】
稻草人是被枪声吵醒的。
稻草人睁开眼，看见小鸟站在自己的肩头。只是它的胸前有一个洞，有红色液体从里面流到它洁白的羽毛上。
小鸟从稻草人的肩上摔落下去。它染血的双翼再也不能飞翔，精致的歌声再也不会有了。
【八】
稻草人看着地上的小鸟。
它轻声对小鸟说：“你知道吗，我还有田野的故事要给你说……从前，有一只小鸟，和一个稻草人……”稻草人没说完，天上忽然下起了雨，越来越大，悲伤且疯狂。
稻草人想给小鸟遮雨，这么大的雨，纤细柔弱的小鸟会被淋湿生病的。脚下的竹枝让它动弹不得，它只能焦急地摇着扇子。它想叫小鸟飞到它的帽檐下，但那团白影再也无法飞起来了。
雨水透过稻草人的帽檐，从稻草人的眼眶滚落下去……
【九】
人们说，这是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
人们三三两两来到了麦田，看见地上有一堆稻草，干枯且破败。
于是有人恍惚记得，这里原来似乎有一个稻草人的。